我心下一寒,停住了腳步。
魏氏魏氏……
即便我為了他的寶貝嫡女,嫁給有克妻之名的瑞王爺。
即便這個溫順賢良的女子,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奴隸,為他生兒育女了一輩子。
即便如今,我已經成為了尊貴的王妃。
可在這個冷血無情的人眼裏,我的母親卻隻是個連名字都不配有的侍妾!
是個會辱沒了尚書府門麵的卑賤之人!
我心中怒火騰然生起,手中的力道不斷加深。
我正要發作,燕承瑞卻搶先一步,勾唇含笑道。
“尚書大人的意思,是說王妃生母,身份卑微。”
“所以連帶著本王的王妃,也合該在尚書府中,聽從您的命令,對嗎?”
便宜爹臉色大變,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臣不敢!臣一時失言,還望王爺王妃恕罪!”
燕承瑞依舊麵帶笑容,聲音溫和。隻是這眼眸中的笑容,卻深不見底,就像料峭春寒,讓人可望而不及。
果然,無論他平日裏再怎麽和善親人,他骨子裏依舊留著皇室的血脈。
若是他不悅,即便是笑著,也帶一股壓迫感。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不知該為他替我說話,而感謝他。
還是因為他的表情,讓我的心中陡然生出的寒意,而想要掙脫他握著我的手。
不過這一次,他倒主動鬆開了我的手,讓我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染上一絲莫名的失落。
“王妃許久不回尚書府,想來定是十分想念。”
“本王和尚書大人還有話要說,王妃且自便吧。”
燕承瑞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我立刻心領神會,向他投了個感謝的目光,隨後便跟著下人,來到了我呆了三個月的梨春苑。
陽春三月,庭院裏那棵高大的梨樹,滿是雪白的花朵。
芬芳的梨花,映襯著陽光,看起來溫暖而孤獨。但到底不似我剛來時,白雪枯枝那樣的淒冷之感。
“賤妾給王妃娘娘請安,王妃萬福金安。”
正在我看著滿地的落花,悵然若失時。
我在這個世界的母親,已然走到我的麵前,恭敬地跪地行禮。
我大吃一驚,立刻就要扶她。
可她卻低眉順眼,不肯起來:“王妃娘娘千金之軀,賤妾身份卑微,不敢有違祖製。”
“請讓賤妾行叩拜大禮,也好保全尚書府的聲名吧。”
我身體一僵,隻覺得心中荒涼。
即便她是嶽風盈的生身母親,可麵對皇權祖製,卻也不得不拋棄綱常人倫,自稱賤妾,跪拜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看著她行完叩拜大禮,無盡的酸澀和難過,全然籠上心頭。
我屏退了眾人,拉著魏氏的手,走進房間,關好門窗,雙手疊放,跪了下來。
“母親請受女兒一拜。”
“王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麽!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她大驚失色,連忙跪了下來。她的貼身侍女芝蘭,也趕忙上前扶我。
“王妃真的要折煞魏夫人了,快些起來吧!”
這一跪,不僅僅是因為,我還存有現代人的思想,承受不起別人的跪拜。
更是因為,我寄居在她女兒的身體,享受著,本該屬於她的母愛和榮華。
如果她還在,如果她看到鬢角泛白的母親,對自己行跪拜大禮。
想來也不會泰然處之,全然接受這皇權之下的一切。
我被她們扶了起來,又扶著坐到了桌邊。
眼見魏氏又要向從前一般,垂手低頭,站在一旁伺候。
我趕忙硬拉著她,把她按在了身側的凳子上。
魏氏雙目含淚,細細看著我,嘴唇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笑著握著她的手,溫聲道:“我很好,我在王府的一切都很好。”
“王爺很照顧我,母親盡可以放心。”
聽到我說這句話,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點了點頭,側過頭去,默默拿帕子擦去眼角的淚水。
我想到了我日漸蒼老的媽媽,又從魏氏身上,感受到原本就不屬我的愛女之情,心裏一陣酸澀。
我眨了眨眼睛,把淚花擠回心底。故意轉移視線,卻看到依舊破舊的陳設,眉頭微微蹙起。
“父親不是已經把母親,升為如夫人了嗎?怎麽屋裏的陳設,還和從前一般無二?”
魏氏搖了搖頭,可芝蘭卻不肯就此了結,急切道。
“姑娘……不,王妃有所不知。老爺不過是看在,王妃得了抬舉的份兒上。怕外麵的人說尚書府欺薄王妃的母親。”
“所以才對外謊稱,把夫人抬成了如夫人。”
“但私底下,夫人的待遇一如既往。甚至昨兒個老爺醉酒之時,還依舊打罵夫人,說王妃霸占了二小姐的王妃之位,為什麽不趕緊去死……”
“芝蘭,閉嘴!”
魏氏立刻打斷了她的話,又惶恐不安地看向我,陪笑道。
“不,不是這樣的王妃娘娘。老爺隻是酒後胡言,做不得數。”
“而且這樣的生活,和從前一般無二,賤妾也已經習慣了。”
“王妃娘娘切勿以賤妾為念,疏遠了父女情分。理應照顧好王爺,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生兒育女……”
看著她絮絮叨叨,生怕我“誤會”了他的模樣,我忽而笑出了聲。
明明是他,怕他心尖尖上的嫡女送死,才逼迫我替嫁,成了這個名義上光耀門楣的王妃。
可如今,他卻記恨我,搶了他女兒的王妃之位。
如果說,從前我與魏氏身份卑微,合該受了他的磋磨。
可現在我已經成了王妃,可她依舊卑微如斯,甚至替那個,折磨了她半輩子的男人,卑微而殷切地向我求情……
“王妃……”
她似是不懂我為何而笑,隻是詫異地蹙了蹙眉,隨後誠惶誠恐地起身,跪在我的腳下叩首。
“賤妾愚鈍,是賤妾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僭越了王妃,請王妃恕罪!”
她再次跪在了我的麵前,我的眼睛有些發酸,卻並沒有像剛才那樣,扶她起來。
“母親,你叫什麽名字?”
她身體一僵:“賤妾魏氏。”
“母親,你究竟叫什麽名字?”
她不解地抬頭,迎上我的目光後,又很快地低了下來,畏縮道。
“賤妾嶽魏氏。”
“你原本的姓名,究竟是什麽?”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她的頭幾乎貼在地上,身體抖得厲害。
“賤妾惶恐,賤妾真的不記得,自己原本的姓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