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嗤笑樓明哲口裏傳來:“妹妹, 你怎麽每次見魏巡都說一樣的話呢?”
“那還不是因為他給咱們小棉留下陰影太深了,讓人站暈了, 你說能不怕嗎?”春意狠狠輕飄飄看了魏巡一眼, 話裏的反諷顯而易見。
“她體質弱,與我有關係?”男人的馬丁靴,一腳踩碎眼前一塊完整的雪地, 留下一個深深的痕跡,從中可以窺見出一點暴躁的影子。
阿棉把自己的圍巾攏了攏, 莫名就畏懼起來。
“你能別嚇人嗎?”春意有些不滿地隔開了他和小姑娘之間的視線。
樓明哲便又問:“你怎麽隻能看見你們家教官呢?每次見我都不喊。”
“明哲哥哥……”阿棉於是也這麽小聲的叫了一句。
因為兩位男性在, 阿棉來之前的興奮感少了很多, 不過很快就有小孩子過來找阿棉了:“姐姐姐姐和我們一起玩嗎?”
扯她袖子的是一個長得乖乖巧巧的小女孩,估計七八歲的樣子,她叫魏媛媛,是魏聘的小表妹。
一個小男孩見狀也走過來:“我也要,我也要,我們一起來堆雪人好不好?”
“樓小連,不要來和我搶姐姐了。”兩個人都拉著阿棉, 阿棉覺得小孩子實在太可愛了,於是半蹲下去揉揉兩個小孩的腦袋, “好呀,我們一起來玩好不好?”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 皮膚其實和眼前兩個小孩子比都顯得很嫩,尤其是鼻頭上還紅彤彤地,看起來可漂亮了。毛線帽毛絨絨的把他小臉圍了一圈, 一雙眼睛格外醒目。
“小姐姐真可愛!”
“小姐姐真漂亮!”
“別學我說話!”
“你才是……”
“哼!”
“哼!”
阿棉被逗得笑出了聲。
而三個被迫營業的大人就站在牆角, 看著一群小孩無法無天的鬧起來, 起初還是在滾雪球, 玩著玩著突然就打起雪戰來了,阿棉被一群小孩子追著打。
“姐姐別跑,嘻嘻…看我的。”說著樓小連就把手裏握著的鬆鬆的雪球丟了出去,還沒碰到阿棉的腦袋,就化作了一灘雪,阿棉被冰冰涼涼的濺了滿身,邊跑邊笑,“不要追我了,你們這群臭豬,自己玩……呀!”
又一個雪球丟了過來。
小姑娘長到現在想到的最能表達自己心情的詞匯,類似髒話的那種,估計就是臭抹布或者臭豬了。
雖然人常常跟林春意在一起打交道,林春意也常常口無遮攔,口癖一來,隨時就是一段京罵,但她倒是乖乖巧巧地什麽都沒學著。
春意在不遠處都聽笑了,更別說樓明哲和魏巡。
但小孩子們聽她這麽說,玩鬧的熱情更大,大家一擁而上的把她圍住。
樓小連做了一個最大的雪球,抓好角度正從阿棉身後往她身上扔的時候,忽然見著二叔朝這邊走了過來。
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雪球就砸在了他的腦門上,“痛!”他委屈地叫了一聲,退後好幾步。
“臭小子,誰讓你丫的欺負女孩子了,嗯?”
“我沒欺負她,不是在和她玩嗎?”魏小連捂著自己的腦門,聲音委委屈屈。
“那你還丟她?”
“我……”魏小連一時沒法狡辯,隻好憂鬱的丟掉了自己手裏的武器。
魏家的一個小男孩魏晨星也找了個角度刁鑽的方向打算往阿棉身上砸雪球,結果下一秒下場和樓小連如出一轍,手還沒往外伸,後腦勺突然就被硬硬的雪球砸了一下,緊跟著後衣領就被男人拎著往後拖了。
“你本事不小嗎?還搞偷襲啊?”熊孩子兩腿在空中蹬來蹬去,稚嫩的臉憋得通紅。
那副樣子和阿棉的一次被拖進小樹林教訓的樣子神似,這麽想著小姑娘忍不住低下了頭。
“我不是我沒有你放開我咿呀呀吧啦吧啦……”原來自家兩尊門神都是站在小姐姐那邊的呀,意識到這點後,危機感十足的小朋友們果然不敢再放肆了。
阿棉鬆了口氣,回頭一看魏巡和樓明哲正從不同的方向望著自己。
“謝謝你們啊”,小姑娘細軟著聲音開口呢。
“這小姑娘這麽大了,還要被一群小孩子欺負,說出去丟不丟人啊?”樓明哲嘲笑她。
“我這不是……他們人太多了。”阿棉試圖解釋,但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看她毛茸茸的可愛,樓明哲走過去就想摸摸她的腦袋。
結果手還沒碰到阿棉的毛線帽子呢,“砰”的一聲,一顆雪球就直直朝他手腕處襲來。
樓明哲臉色一僵,扭頭看不遠處地肇事者。
“魏巡你什麽意思?”他語氣有些不悅。
魏巡一貫冷漠,“多大的人了,對個小姑娘動手動腳幹什麽?”
他手裏還捏著一個球,在空中拋來拋去,神色漫不經心。
“行啊。”樓明哲嘴角一扯也蹲下來做了個球。
沒給魏巡反應的時間,啪的一下就砸在了他的膝蓋上。冰碴子漏進靴子裏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啪!”樓明哲肩膀被砸了一下。
“砰!”魏巡的脖子又受到了襲擊。
而旁邊的圍觀群眾們滿臉懵逼,這兩人怎麽自個兒打起來了?
而小屁孩們看了一會兒熱鬧,開始各自興奮地評頭論足。
“我家二叔好帥啊。”
“屁嘞,我們表哥更帥。”
“我家二叔帥!”
“我表哥帥!”
“哼!”
“哼!”
小孩子們互相撇過臉去,誰也不肯讓步。
春意趁機溜到阿棉麵前拍拍她肩膀,“妹妹這裏好冷啊,咱們回去吧……”
阿棉深以為然的點頭。
於是兩人就這麽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了。
阿棉和林春意前腳剛走出活動場大門,先前還在幼稚的互丟雪球的男人就同時停了手。
樓明哲冷笑一聲,魏巡麵無表情轉身就走,各自帶著小孩們回家了。
活動場這事兒實在是讓春意百思不得其解,她總覺得那兩個男人的態度有貓膩,回去的路上,春意時不時的看著旁邊的小姑娘,表情欲言又止。
“我怎麽感覺……這兩個人,怪怪的?”春意試探的問了一句。
“對,我也覺得。”春意心想你覺得個屁啊,你到時候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呢。
回去之後,小姑娘又到春意家去坐了一會兒。期間林東景還很體貼的幫她們泡了熱茶,準備了牛奶。
他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坐在阿棉對麵,因為家裏開著空調的原因,倒也不冷,一副溫暖鄰家大哥哥的樣子:“阿棉現在在京師大讀書嗎?”
“對的。”喝了一口熱騰騰的牛奶,小姑娘眯起了眼睛。
“春意好在交了你這麽個朋友。”他沒頭沒腦笑了一下,語氣頗有些感慨。
“嗯,我也很開心有春意這個姐姐。”
在小姑娘看來,除了父母之外,春意就是最疼她的了,就像是親姐姐一樣。
春意翹著二郎腿聽著,表情不以為意,聲音卻有些不太自然,“喝你的牛奶小妹妹。”
帽子上頂著雪花回了家,剛進門,阿棉就聽到溫媽媽的喊聲,“剛才肖悸來找你啦,你手機沒帶嗎?”
“肖悸?”小姑娘秀氣的眉皺了起來。
肖悸來找他幹什麽呀?哦對了,學京劇的事情,她倒是把這個事情給忘了。
手機也沒拿,換了衣服上樓之後果然發現多了幾個未接來電。
“喂?”阿棉回撥了回去。
對麵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知道打電話給我了?上次在車的話裏麵隨便說說呢?”
“不是啊,我以前沒時間呢,這幾天不知道你在沒在家。”阿棉乖乖解釋。
肖悸桃花眼一眯,“行,那你今天下午來我這兒。”
去他那幹嘛?小姑娘皺了眉頭,腦海裏忽然又想起不久前周鬱禮給他的提醒,肖悸……好像也有點奇怪。
於是她捂緊了話筒,低著聲音問:“你可以到我家來嗎?肖悸哥哥……”
“什麽?”
“我來你臥室?”
“不是不是,我是說我們家有房間……”
“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阿棉在電話那邊點點頭,確實有點,但是嘴巴卻還是軟了,“好吧,那我今天下午過來找你。”
如果真發現什麽不對勁,大不了下次別再去就是了,而且他們家又不止他一個人。
肖悸掛掉電話,眼裏透出些意味不明的笑來。
在去之前阿棉又抱著之前的京劇視頻看,來來回回幾遍後,心裏的興趣又濃了些。
下午到肖悸住處時,小姑娘又換上了上午玩雪時那一身臃腫的服裝,肖悸一開門,看到的阿棉隻露出外麵的一雙眼睛,水洗過似的,水靈靈,黑透透。
“進來吧,給你倒杯熱水。”
“……不用了。”
肖父肖母也在客廳裏頭,看到阿棉來了,都熱情極了。
“這不是小棉嗎?以前可都不來我們家玩,阿姨可想你了。”
肖父也煞有介事地附和。
肖媽媽給了她一雙拖鞋,又把手裏的人熱水袋放進小姑娘懷裏。
“你來跟咱們家這個半吊子學戲啊?”
“不是,肖悸哥哥唱的挺好的。”
“他這小子不學無術,不過能教你倒也是他的福氣。”
說這話時肖悸就雙手抱胸在不遠處,眼睛微眯,也不說話。
父母不就是這樣嗎?人都說怎麽說來著,女孩子要富養,男孩子要窮養,肖悸長的好,富養是被富養了,可是他這父母一見到小姑娘八百裏開外胳膊肘就朝外拐起來了。
“上去吧。”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去了
的可不是肖悸的臥室,而是另外一個隻安置了靠牆沙發,一麵鏡子,以及一個衣櫃的寬敞的練功廳。
“專門讓傭人給你打掃了一遍,之前這裏都沒用了,在這我可不能對你做什麽。”說著他去開了空調。
小姑娘唇一癟,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裏麵帶著些微的羞愧:“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不想出門。”
聲音可細可輕了,聽得肖悸桃花眼一扯。
“嗬,你是嬌氣。”看她一副縮頭縮腦的樣子,他找了個沙發坐了下來。
“放假,每天下午到我這來,我教你唱戲。”
不一會兒他真開始認真跟他介紹起京劇來,“京劇講究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小姑娘似懂非懂的點頭。
他身上是穿著一件類似民國時期的那種袍子,薄薄的一層,在家開了空調也不冷,很能顯出他清瘦漂亮的身形。
打小跟著師父練功就是這樣,盤順。
“你把衣服脫了。”肖悸忽而淡淡吩咐了一聲。
小姑娘雙眼瞪圓,“為,為什麽呀?”
“練京劇不練身板基本功的嘛,你裹著那麽一層能動?這空調給你調了這麽高還冷啊。”
“哦,不是不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阿棉有點窘,趕緊把圍巾什麽的給取了下來。
羽絨服裏麵就穿著一件米白色高領的毛衣。寬鬆又大,倒是不顯身形,隻是肩膀,一溜的直,脖子也長。
“站起來我看看。”
阿棉聽話地站到房間中央,前前後後轉了一圈。
腿倒是細,沒駝背挺好,男人心裏下了個結論。
又問:“你多高?”
“1米62。”
“還行。”他打量貨品似的點了點頭。
“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你呢現在都18歲了,再連十年肯定不現實,我也不指望你還能上台。”
說著他從起身從一個櫃子裏搬出了一把椅子。
“這玩意叫咕嚕椅子,也專門用來練身段的,壓腿啊什麽的以後再說,你現在就練這個。”
阿棉又是滿臉疑惑。
肖悸於是親自給她示範了一遍。
“看好了。”阿棉見他走到椅子邊上,一端袍子,輕輕巧巧坐了上去,身子一轉一側,端的是行雲流水,簡單的動作在他做來好看得不行。
“你來試試。”
小姑娘於是走過去,學著他的樣子坐在椅子上轉了兩下,可是不成章法,腰又軟,直不起來。
“兩手五指張開,放在在左右腿馬麵上……”
“等等,什,什麽是馬麵?”阿棉不解地問。
“……大腿跟兒的下邊,磕膝蓋的上邊。”
跟著肖悸的提示,阿棉開始調整自己的動作,不一會兒身上便出了點汗,臉粉□□白的,讓人想咬一口。
別看肖悸一直被人說是半吊子,可小時候也是個實打實童子功出身的。
想到小姑娘電話裏驚懼的語氣,肖悸這回倒是真嚴厲起來。
大約在椅子上坐了兩個半小時,肖悸才鬆了口要教她唱腔,之後喊嗓吊嗓全來了個遍。
“立咽壁,抬軟齶,用底氣。”
因為阿棉喜歡的是青衣,所以肖悸教她的也全部都是青衣發聲的方法。
隔著窗,但凡有人從樓下麵走過,都能聽見上麵咿咿呀呀的唱調。男女聲音混混合著,倒把外邊銀裝素裹的一片雪景染上了幾分瀲灩的纏綿味道。
之前阿棉還覺得他有點問題呢,現在看來好像什麽問題也沒有。
出了門之後小姑娘紅著臉和他道了謝。
“要不我明天早上來吧。”阿棉開口。
“早上?”男人皺眉。
“我看別人練習都是大清早起來的呀。”
“別別別好吧,我上午可起不來,我得睡。”他擺手。
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說起來倒是臉不紅心不跳,藍青色的袍子罩在他身上,身板挺直,頗有些民國時期的貴公子味道。
隻是唱起戲來,冷且豔。
“那我走了,肖悸哥哥再見。”
說著她正要下台階,忽而被一隻手攔住了。
“你叫我什麽?”他倚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問。
“肖悸……哥哥?”阿棉語氣有點遲疑。
“以後叫老師,嗯?”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周日/9.1晚上23點左右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