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前往樊戲校考的車, 葉鷺也沒有和陳晏起提及任何關於她和蔣世蝶之間談話的內容。

每個人都會渴望自由,她從小就被施嵐波操控著,已經喪失了太多自主選擇的機會,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選擇權能握在自己手中是多麽珍貴。

因此, 葉鷺從始至終都沒有動搖過, 她想守護陳晏起的理想, 不想利用感情左右他的判斷,也不想自己也成為陳晏起的牢籠。

能被人堅定地選擇是無比幸福的,葉鷺體驗過, 所以也願意相信陳晏起的選擇。

“有的人啊, 就是虛偽, 假清高。”司小衡拖長了音調嘲諷, 哪怕是在擁擠嘈雜的汽車上, 她的聲音也依舊清晰又尖細。

她餘光瞥向旁邊的麵不改色的葉鷺, 毫不客氣道:“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呢?還不是賤骨頭。嘴上信誓旦旦地說什麽輸了比賽絕不報考樊戲,這才過去幾天,就扯著長輩的大旗厚顏無恥地賴上來!真讓我瞧不起。”

葉鷺自顧自地檢查自己的書包和車票,側過頭看到窗外的辛老師還在站台上朝她們揮手, 忙勾起笑容也招了招手。

司小衡見狀, 更加生氣, 直接給辛老師撥過去一個電話,“媽你不是說還有事麽?別站著了,快回去吧。”

辛老師隻當是司小衡心疼自己,想著家裏還有病人要照顧,再加上培訓班最近比較忙, 這才依依不舍地和兩人道了別。

等到辛老師的背影離開視線, 葉鷺臉上的笑容這才褪了個幹淨。

她靠在椅背上, 不住地看手機上的時間,目光落在手腕上戴著的行李箱的號碼牌有些出神。

大多數校考的學校在各省市都會有考點,初試之後需要到本校進行複試或者終試,樊戲也不例外。

葉鷺和司小衡都已經過了初試的環節,這次他們頭一回出遠門獨立前往本校進行現場麵試,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因此辛老師才特意安排兩人一起前往,互相有個照應。

情理之中的事情,葉鷺沒有拒絕。

“喂,你以為裝聾作啞這事就過去了嗎?”司小衡不依不饒地道:“早就知道你言而無信,我也不和你計較,隻要你……”

她正說的得意,忽然看到葉鷺起身從架子上拿下了書包。

滬中汽運站的車輛有個不成文的規律,但凡出站檢票完畢之後總會在十字路口暫停十分鍾,等一等臨時到車站趕車的人,葉鷺一路上都緊盯著路邊的紅綠燈,確認辛老師不會出現在附近後,便在司小衡的怨聲載道裏立刻起身。

“抱歉,我好像坐錯車了,可以幫我拿一下行李嗎?”

葉鷺態度真誠,聽得司小衡心頭一震,見她真的跟著售票員下了車,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葉鷺的行李就放在最外側,很容易就拿到了路邊。

司小衡一臉驚愕地追下車,驚慌失色地攔住葉鷺叫道:“葉鷺你什麽意思!我不就說你幾句嗎?你跟誰賭氣呢?”

“我沒有賭氣。”葉鷺將行李放在路邊,目光落在不遠處而來的出租車上,朝著司小衡語氣淡然道:“謝謝你陪我演戲。如果你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就幫我這一次,不要告訴辛老師我沒上車。”

司小衡心裏亂極了,她是討厭葉鷺,也憎惡她處處搶自己風頭。但是,但是……她從來都沒想要毀掉她的人生。樊戲是她的夢想,也是葉鷺的,她隻是隨口說的氣話,沒有真的讓她放棄的意思。

她手忙腳亂地去搶葉鷺的行李,卻看到葉鷺抬頭示意不遠處的車輛,道:“司小衡,我決定去京舞了。”她輕鬆地笑了起來,臉上是司小衡從未見過的坦然和自信:“以我的成績大概還有些危險,但是人總要為自己謀一條路的,這就是我的選擇。”

“我知道你其實並不討厭我,隻是厭惡的我搶走了辛老師心裏本該屬於你的位置。我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的生活了。”葉鷺看到售票員的揮手催促,連忙向她道:“快上車吧!如果還有機會,我希望再和你比一場。”

她說完“再見”,便頭也不回頭上了另一輛出租車。

司小衡愣愣地看著葉鷺離開的背影,她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像是某種習慣被突然截斷,她猝不及防,沒有一丁點心理準備。她下意識跟上前幾步,想說點什麽,可話到嘴邊又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此刻,司小衡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絲目的達成的喜悅,她反而覺得鼻子酸酸的,像是錯過了很珍貴的東西。

一路往北,看著外麵越來越陌生的景色,葉鷺心裏反倒是越來越平靜。

藝術類院校的校考報名是在一月份,當時辛老師就建議她多報幾個學校,主攻樊戲和京舞。以她當時的成績和實力而言,報考樊戲是十拿九穩,但如果要報京舞其實是有些冒險的。

但那時候,她看著“京都”這兩個字,莫名就很想試一試。萬一呢,萬一她能去京都,也許就能見到在那裏的人,那人那麽優秀,他很有可能會考慮去京都的頂尖學府。

正是因為那一次的僥幸心理,她才沒有錯過這場遲來的轉機,才有了這次的機會。

葉鷺回想過往,忽覺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樣,她在情願或者不情願間被洪流漸漸推向了陳晏起身邊,而從今往後他們將會越來越緊密。

[1717:到哪了]

看到陳晏起的消息,葉鷺連忙詢問:“考的怎麽樣?”

京舞的終麵要求考生要到本部進行現場麵試,陳晏起原本是要陪她一起去的,結果碰巧撞到學校組織二模,因此她才不得不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前往京都。

她消息剛發完,陳晏起就把電話打了過來,他大約是什麽隱蔽的地方,回音很明顯,還帶著些微喘息聲,“路上還順利嗎?有沒有帶吃的?”

葉鷺忍不住笑:“你帶小孩呢?我都這麽大了,肯定能照顧好自己。”

“那不行。”陳晏起肩膀夾著手機,一邊在器材室裏挑揀球拍,一邊慢悠悠地說:“我得自己照顧才放心。”

葉鷺心頭一暖,忍不住又擔心陳晏起的成績,“那你呢?有沒有估分?這次考的怎麽樣?”

陳晏起做試卷很快,每次考試都有做完之後估分的習慣,葉鷺寒假的時候就領教過,但凡是他拍板的總是八九不離十。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雖然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過多提及,但是說葉鷺心裏完全不擔心肯定是假的。

高考在即,葉鷺很怕陳晏起的心態受影響。

“你這麽擔心我,是不是心虛。”陳晏起帶著笑意的聲音傳入耳中,葉鷺聽到他輕輕地笑了一聲:“要是我考得不好,就是你每天不好好學習,害得我分心。”

葉鷺被陳晏起噎了一下,輔導功課算什麽影響因素,無非就是她在學習他在鞏固而已……她正尋思著怎麽開這個口,突然就聽到陳晏起篤定道:“這回的試卷難,不過你放心,應該能有690左右。”

葉鷺心裏的石頭瞬間落了地,她說話聲音都略微揚高了一點點:“真的呀?”

“說過不騙你的。”

陳晏起那邊隱約傳來催促聲,像是同學在喊他去球場,葉鷺心滿意足地道:“你去玩吧,我也快到了。”說著,她略微有些遲疑,“這幾天會很忙,我可能不會看手機。”

“知道。”陳晏起對外麵的催促聲完全置若罔聞,輕聲問,“出考場第一件事是什麽?還記得嗎?”

葉鷺眼底浮現出甜蜜,微微笑道:“給你發消息。”

“嗯。”陳晏起嗓音很好聽,仿佛夏日裏帶著山嵐的叮咚泉水,“那我等你。”

*

現場麵試需要純素顏,葉鷺望著鏡子裏卸完妝的自己,略微有一些失神。

她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也不曾有過往那種頑固在心底深處的自我厭棄。

從什麽時候開始呢?是某人在玄關門口看穿了她不願露麵,而揪著裝著飲品的牛皮紙袋問“這是什麽東西”時,還是他是校門口的出租車裏說“你很漂亮”時,還是後來他們每次對視時,她從那人眼中看到最美的自己時。

葉鷺遲來的詫異在心底涓流成河,原來真的有人擁有治愈人心的能力,讓一隻醜小鴨奇跡般地蛻變成引頸高歌的湖中天鵝。

她從來沒想過,她就是那個天鵝。

“好煩哦,為什麽非要素顏啊。”有穿著黑色舞衣的女孩子擠進門,滿嘴牢騷地抱怨,見葉鷺站在鏡子麵前發呆,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她的臉。

刹那間,葉鷺透過鏡麵看到女孩的臉色稍霽,突然平心靜氣地跟旁邊同行的女生說:“連個口紅都不許化,我唇色又淺,站在人堆裏跟病秧子似的,誰還會看你表演。”

“別這麽說,又不是單獨要求你一個人卸妝。”旁邊的女生低著頭,搗鼓卸妝水,自顧自地說:“你底子這麽好,有什麽可怕的,你想想看有的人,本來就長得不好看,要是也卸了妝,不是約等於襯托咱們,給咱加分嗎?”

“也是。”黑衣女孩對著鏡子擺了幾個姿勢,伸長了脖子打量皮膚的顏色,伸手捏了點護手霜擦了擦手,然後像是好奇似的扭頭看向葉鷺,道:“同學,你也是舞蹈表演的?”

葉鷺視線落在女孩臉上,她看著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檔節目中見過,麵對對方的打量,葉鷺也絲毫沒有躲閃,道:“嗯,古典舞。”

女孩隨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她順手拿起東西,“好巧啊,我們也是。”她回頭和旁邊的女生對視了一眼,又很自來熟地笑道:“今年競爭可激烈了,我們一起加油哦。”

葉鷺點頭,素著顏走出衛生間,樓道裏形形色色的妙曼少女,她望著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回廊,頭一次感受到,原來接納完整而不完美的自己,也是如此的快活。

“要放下,摒棄雜念,忘記束縛。”

“跳舞的時候,想象自己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沒有凡心,才能自在憑風起。”

望著打進鏤空高窗裏的一束天光,葉鷺終於理解了辛老師當初教導她的話。

此刻的她,雖然孑然一身,無所依托,但也無所禁錮,無所恐懼。她就像宇宙中的一粒塵埃,隨風而起,順心而為。這就是她的天地,她想要的自在。

為期兩天的麵試終於結束,葉鷺一出考場就給陳晏起發了消息。

這段時間,葉鷺幾乎沒有碰過手機,此時在看到熟悉的對話框,看著他們最後一次的聊天對話,竟有些忽如隔世的感覺。

這會是周六。

葉鷺筋疲力竭地走出校門,仰起頭看著京都暗沉沉的天空,眼前濛濛的細雨,突然很想知道,陳晏起在做什麽?

“阿路。”

陳晏起的聲音突然響起,葉鷺抬起傘,恍然看向前方。

眼前的青年穿著白短袖,手臂上挎著黑色外套,他撐著傘站在幾米開外的樹下,輕輕地朝她微微點了下頭,“過來。”

他嗓音略沉,染著風塵,說:“抱一下。”

京都的街道濕漉漉的,滾落在地麵上的雨傘遲鈍地轉了一圈,脂粉氣全無的女孩擁入青年的燥熱懷抱,空氣裏呼吸碰撞,不知道誰先笑了一下,不知道誰又落下淚來。

“陳晏起,我好想你。”

“瞧你那點出息。我這不是來了。”

夜裏的星辰迷失在荒野,城市森林裏隻望得到模糊的方向。

“那裏是空軍指揮院,距離京舞公交需要四十分鍾,打車十六分鍾。”葉鷺靠在陳晏起肩膀,大概指了指,然後感慨說,“我查過了,聽說學校管理會很嚴,日常訓練也多,可能會有保密機製,估計見麵的機會不多。”

葉鷺說完,又眼神明亮地望著陳晏起笑道,“不過也不要緊的,我們不爭朝夕之長短。”

“傻阿路。”陳晏起目視葉鷺指過的方向,沉默了許久,才笑道:“見麵而已,沒你想的那麽難。如果沒做到,那一定是我沒做好。”

葉鷺眨眨眼,有些欣喜:“那我們可以每周都見麵嗎?”

“一定可以的。”說著陳晏起又忍不住笑,“回去還要好好學習,高考都沒考,你怎麽想的這麽遠。”

葉鷺含笑別開臉,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因為你在這裏啊,所以我一定也可以。”

遠方的天空有光點墜落,像流星一樣。葉鷺忙抓住陳晏起的胳膊道:“快許願。”

陳晏起本想告訴她,那不是真正的流星,但看到葉鷺虔誠地閉上眼,還是忍不住遷就她,同樣雙手合十,闔上了眼眸。

感覺到身旁的人安靜下來,葉鷺又悄悄睜開了眼。

夜幕之下,陳晏起就那麽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真實又耀眼,比天上的星辰更甚。

她哪還有什麽心願呢,從小到大她都是被人推著前行,唯有陳晏起,自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她所有的執念。

“很喜歡星星嗎?”前往車站的路上,陳晏起突然開口,“高考之後,我們去漠河看極光,好不好玩一段時間,好不好?”

葉鷺不假思索地點頭,又有些擔心:“那邊信號好像不好,錯過放榜怎麽辦?”

“剛剛還信誓旦旦呢?你自信哪兒去了。”陳晏起見葉鷺一點點地臉紅起來,於是又笑道:“放心,會有人幫我們盯著的。”

葉鷺這才放下心來,“那我們要喊伯凱他們一起嗎?”

“不要。”陳晏起果斷拒絕,捏著葉鷺的手腕,仿佛漫不經心地道:“我哪有空再照顧多餘的人。”

作者有話說:

伯凱:?誰是多餘的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