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洞,顧長生才長舒口氣,和這些江湖土包子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不同,她對那種會亮光的石頭天生警惕。
路仲遠還有點悵然若失。
要對付魏無牙,是有些棘手的,難點在於魏無牙的招式都詭異無比,配合那輛裝滿了機栝的小輪車,讓人防不勝防的暗器,他已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
沒想到小輪車直接被顧長生給趁機踹翻了,人也是從背後兩劍戳穿,劍尖直透胸前。
路仲遠忽然發現十幾年前的自己真傻——先被“龍”他們消耗,而後又被魏無牙擊敗。
若當時沒有追求什麽所謂的體麵,而是暫時退卻,這十幾年來,魏白衣、黃衣那些年輕人,就算不是好人,也不至於成為扭曲邪惡的無牙門下。
路仲遠望著遠處的遍地屍體,心情激**之下,不由長嘯一聲,真氣隨之爆發,在周身掀起一股氣浪。
顧長生有些驚異地瞧著他,有這麽鬱悶嗎?要不你再回去砍兩刀?
“哈哈哈哈,如今大事已了!”
路仲遠長笑一聲,眼睛中多了幾分清明,“從此江湖沒有路仲遠,十二星相也是你們殺的!”
顧長生想了想道:“路大俠與十二星相之首魏無牙激戰,因被魏無牙暗器所傷,同歸於盡,雙雙殞命。”
路仲遠出了口氣,豪氣一笑,道:“也好!路仲遠就隨著魏無牙一起死吧,死得其所。”
言畢,路仲遠大步下山,擺手道:“今日一別,江湖路遠,有幸相識兩位掌櫃……”
說著話,他頓了一下,掏出一塊絹布,沒有回頭,甩手以真氣擲出。
“這算是臨終之人的遺贈,用不上的話也可以傳給有緣人。”
負劍身影跨過無牙弟子的屍體下山,在石路間隱去蹤跡。
留兩個掌櫃獨立於山巔。
沾血的衣袂輕飄。
顧長生望著他消失處,路仲遠這下是真的不存在了。
以後江湖將會多出一個無名無姓之人。
為十二星相其他的餘孽默哀一下,顧長生望向陰沉的天空。
風很急。
江玉燕掩好石洞,拿著絹布鋪開看看,是一門內功法門——至陽至剛的《達摩神經》。
“讓我們代為傳遞衣缽?”
江玉燕想了想道,抬起頭,顧長生好像鬆了口氣似的,又有點難以言述的悵然。
沒有發生任何事。
“收好吧,可以參考運功方式,有機會也能幫忙傳給……和他相似的人。”
顧長生斂斂心緒,對她說道。
山風中還有著淡淡的血腥味。
兩人徒步下山,一路上顧長生都有些沉默,直到山腳,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情緒才消失。
“達摩神經……據說有易經洗髓消解毒質的功效,練到高深處,重傷之時能進入假死狀態,呼吸心跳皆無,在歸墟狀態下修複身體,達到類似起死回生的效果。”
顧長生仔細想了想達摩神經的玄妙,不知道有幾分吹牛,不過療傷解毒應該是真的,假死昏迷在某些情況下是人體的保護機製,隻因大腦耗能很高,這麽一看達摩神經確實有些神異之處。
路上淺淺觀瞧了一番,好像還有天竺的瑜伽術理念。
※※※
龜山從山腳蔓延到山頂的血腥一路,沒幾天就被人傳了出去。
凡是聽聞了其中慘狀的,上了年紀的江湖人,都不由記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個人,號稱南天大俠的人。
很快,江湖上有了確切消息,南天大俠路仲遠殺上龜山,滿山飄紅,斃十二星相魏無牙於劍下,隻是路大俠不慎被魏無牙暗器所傷,力竭之下與魏無牙同歸於盡。
又有小道傳聞說,南天大俠不是獨闖龜山,而是和黑白羅刹一同前往,為的是將無牙門下一網打盡。
消息紛紛擾擾,真假難辨。
不過很多人的共識都是,路仲遠大概死了,與為惡多年的十二星相之首同歸於盡,這對一個大俠來說是個不錯的落幕。
燕南天聽聞消息後大為震動,親自走了一趟龜山,看見被血覆蓋的,呈暗褐色的大片山石,長嘯一聲。
無邊落木蕭蕭下。
顧長生兩人走走停停,出了龜山地界,偶爾住客棧會賣個消息給店小二,把路仲遠神勇無匹,最後同歸於盡的消息散布出去。
相比英雄遲暮,如此歸宿是人們喜聞樂見的。
不時參詳達摩神經與五絕神功互相驗證,倒是有不少啟發。
出了龜山,在去往銅陵的路上,二人稍作休息,進了一處荒祠。
荒祠裏卻已經有了兩個人。
一人體型寬闊,瞎了一隻眼睛,衣服穿的破破爛爛,褲管卷到膝蓋,泥腿上穿的是雙草鞋,坐在神案桌上。
另一人又黑又瘦,其貌不揚,呆呆地坐在那裏,什麽表情也沒有。
此時見到兩個恬靜的女子進來,獨眼那人眼睛一亮,“格老子的,和你賭太無趣了!總算遇到了兩個活人!”他啪一聲拍向案桌,對黑瘦漢子滿是嫌棄。
而眼前這兩個進來的女子在他眼裏,竟隻是“活人”,不看男女、不看老幼、不看美醜,隻在乎活著的人這一點。
聽見他的話,黑瘦漢子才有了反應,稍稍側頭看向進來的‘活人’,這一眼之下,他呆呆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姐……姐。”
他前一聲是下意識的,隨即黑瘦的臉上變得暗紅,終還是低聲又歎了一口氣。
“蜘蛛小弟?”
顧長生掃了一眼那獨眼漢子,再看這個其貌不揚的黑瘦年輕人,挑了挑眉,“怎的不戴你那麵具了?”
獨眼漢子哈哈笑道:“已經輸給我了!”
黑蜘蛛站起來道:“軒轅老哥,她們二人不能陪你賭,我來!”
獨眼漢子聞言氣道:“你還有什麽好輸的!格老子的好不容易碰見個活人!來,兩個女娃娃……”
他望向二人,哈哈笑道:“既然你們和我這惡賭鬼碰麵了,那今天不賭不行——”稍作思索,眼神落到她們二人的劍上,頓時一拍手,“看你們這劍好像值幾個錢!”
顧長生道:“常聽說軒轅三光賭癮上來,就愛找人逼賭,不賭不行,莫非閣下……”
軒轅三光笑道:“正是!不管誰遇到我惡賭鬼,必須賭一把才能離開!”
黑蜘蛛上前一步站在二人中間。
軒轅三光笑罵道:“龜兒子的,滾開!”
顧長生笑道:“你讓一邊,我看看他能拿出什麽當賭注。”
軒轅三光聞言一笑,目光轉動間,望向了黑蜘蛛,“你那蛛絲拿出來!”
顧長生道:“賭資還要找別人借麽?”
黑蜘蛛低頭窘迫道:“我已輸給他了。”
顧長生啞然,這小弟不學好啊。
“賭法呢?”
“我定了賭注,如何賭法便由得你!這是我的規矩。”
“哦?我來定?”
“你來定!”
軒轅三光端坐神案不動,黑蜘蛛已取出了蛛絲,又恢複那副呆呆的模樣。
顧長生抬腳踢起了地上一隻舊碗,碗轉了一圈正扣在他們二人散落在地的一顆骰子上。
“誰能不碰這隻碗把骰子捏碎,誰贏。”
軒轅三光大為驚奇,從神案上跳下來,蹲在碗旁看了看,抬頭道:“不碰這隻碗?”
“不碰。”
軒轅三光摸著下巴死盯著那隻碗,“格老子,隔山打牛也得碰到山才能打,你還能憑空把它震碎了不成?”
軒轅三光苦思冥想,也沒想到哪門功夫能既不碰到這個破碗,又能把下麵扣著的骰子捏碎。
他還在思索,顧長生已掐訣念咒,雙指淩空點向那隻碗。
黑蜘蛛吃驚地看著她,江玉燕也挑了挑眉,軒轅三光更是死死盯著她掐的指訣。
“你女娃子難不成是裝神弄鬼的那幫道士?”
軒轅三光跳起來叫道。
顧長生笑而不語。
軒轅三光臉色變幻不定,大手抓向那倒扣的舊碗,“我不信!你要有這等手段,我立馬磕頭拜你為師!”
碗掀開。
骰子好端端待在那裏,二點朝上。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它拿起來,雙指一捏,粉末簌簌落下。
軒轅三光愣住了。
顧長生道:“我可有碰這隻碗?”
黑蜘蛛愣了一下大笑道:“沒有!”
顧長生又道:“骰子是否捏碎了?”
黑蜘蛛道:“碎了!我親眼看見的!”
江玉燕捂嘴偷笑。
軒轅三光怔了半晌,忽然縱聲大笑道:“格老子的!是我輸了!”
碗是他自己掀的,這女人什麽都沒說,隻是指了指碗,讓他誤以為骰子已碎了,軒轅三光細思一下,摸著頭道:“又學了一招!你們拿了蛛絲可以走了!”
顧長生望著他道:“誰說我們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