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知罪！”
事已至此，趙皓瀾知道，不管他再做什麽都無濟於事了，隻能告退。
他對陛下是絕對的忠心，可今天他卻覺得，如果皇帝是這麽的罔顧事實，不管無辜的人死活，那他不知道還應不應該繼續為這樣的皇帝效忠。
一種莫名的煩亂湧上心頭，趙皓瀾站在禦書房的門口，看著遠處灰沉的天空，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小侯爺。”
桂公公走到他的身旁，微笑伸手道：“小侯爺，借一步說話。”
他帶著趙皓瀾走下階梯，離的禦書房有一段距離了，才緩緩開口。
“王大人一案證據確鑿，絕無翻案的可能，等到行刑完畢，這個案子便可以翻篇了，陛下不願再想起，小侯爺以後在陛下麵前，就不要再提了。”
趙皓瀾一笑，這話必然是皇帝教桂公公說的。
若沒有陛下的旨意，一個小太監，即便是大內總管，也絕不敢隨便置喙朝廷大臣的事。
“我知道了，勞煩公公轉告陛下，此事，我絕不會再多嘴半句。”
“小侯爺明白就好，陛下一直很器重小侯爺，這些年，小侯爺也為陛下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切莫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耽誤了自己的前程，奴婢言盡於此，告辭。”
趙皓瀾注視著離開的桂公公的背影，直到他進了禦書房，才緩緩收回視線。
王家一家上下一百一十九口人，一百多條人命，竟然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麽，將來有一天，若是振勇侯府含冤入獄，也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嗎？
宮外，九笙手裏握著根馬鞭，正站在風中看著某處發呆。
看似發呆，實際上他的眼角餘光和耳光都格外的專注，就連街角被風掃過的落葉也沒能逃出他的耳朵。
所以，趙皓瀾從皇宮裏走出來的刹那，他立即有所察覺迎了上去。
“去長公主府。”
坐上馬車，趙皓瀾便再也沒有出聲。
九笙也不打擾，駕著馬車，一路直奔長公主府而去。
循著梅花香的廂房裏，長公主側臥在榻上，靜靜的聽著趙皓瀾敘述白日在宮裏發生的事情。
等到最後一個字落音，長公主不由打了一個寒噤，眼角兩行淚也緩緩落了下來。
“拿盤子來。”
雁雅紅著眼圈，走到對麵牆邊放著的紫檀架子前，取下了擺在上麵的鑲金七鳳果盤。
“這是我從惠兒那裏搶來的，本說好了等我玩夠了，到她五十大壽的時候就還給她。”
惠兒是王大人的夫人的乳名，也頗照顧趙皓瀾，他幼時見了，總要喚一聲嬸母的，卻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啪！
盤子摔在地上，直接摔了個粉碎。
雁雅立時伏到榻上，抱住了長公主：“公主，你這又是何必，人沒了，東西留著還能有個念想。”
長公主目光清涼，似望著遠處：“陛下連最後一麵都不讓我見，就是不想我有這個念想，聖命不可違。”
趙皓瀾握緊雙拳：“我不明白，陛下為何一定要殺王家，還一殺就是滅族，他們到底犯了什麽滔天大罪？”
長公主冷笑：“陛下執意要殺，那便說明，他們活著，有人就要遭殃，他們非死不可。”
趙皓瀾皺眉：“誰有這麽大的麵子，能讓陛下護著？除非是皇家密事，否則……”
啪！
一記耳光用力的扇上了趙皓瀾的臉頰，竟扇得他懵了一懵。
雁雅也嚇了一跳，連忙提醒：“長公主！小侯爺已經大了，不好再動手了。”
“大了？我看他還幼稚的很！”
長公主聲音裏帶著幾分冷厲，眼神更是冰冷的可怕。
“你以為我與你母親情同姐妹，你就可以在我麵前胡言亂語，一點分寸都沒有嗎！皇家的事，也輪得到你來插嘴？陛下讓桂公公囑咐過你，那便是給你最後的警告，你還不懂？”
趙皓瀾立即掀起長袍跪下：“孩兒知錯，願領長公主罰。”
雁雅心疼的看了趙皓瀾一眼，想勸長公主息怒，眼見長公主在氣頭上，又不敢隨便開口。
長公主盯著地上的碎盤子，過了好半晌，急速起伏的胸口才漸漸變得平緩幾分。
“沒有下次。起來吧。”
等趙皓瀾起身，長公主立即抬手支起自己的太陽穴。
“我乏了，你下去吧。”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個宮女走了進來：“公主，林姑娘求見。”
雁雅皺眉，連忙朝那宮女揮了揮手。
宮女領會意思，不敢吱聲，轉身出去了。
趙皓瀾也要跟著出去，長公主卻又忽然開口：“那個，你打算怎麽處理。”
趙皓瀾頓了頓道：“我正想問長公主。”
“與我有什麽關係，我這裏可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你趁早帶走。”
本來他還想把那女子留在長公主這給她當個丫鬟，卻沒想到長公主這麽厭惡她。
趙皓瀾微微蹙眉：“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去處，這幾日，還是得先讓她暫時留在這。”
“幾日倒是可以，不過。”
長公主抬起眼眸，語氣帶有幾分警告意味的瞥向了他。
“她可不是個好相處的，在我這不安分的很，我隻怕你請佛容易送佛難，別的我不想管，但有一樣，你最好記在心上，秋望舒是我認準了的媳婦，娶不到她，你一輩子都別想成親了。”
趙皓瀾聞言不禁一笑：“長公主才與她見過幾麵罷了，怎麽倒向著她說起話來了。”
“我向著她？”長公主搖搖頭，“你懂什麽？我向著她，便是向著你，行了，你去吧。”
趙皓瀾行了一禮，這才走出廂房。
這時，林麗華早已被趕到了院子外的回廊上，並且，像是怕她又來討饒似的，還站在門口守著她，不讓她靠前。
林麗華無奈，隻能靠在回廊裏的柱子上等著。
反正，這裏是小侯爺出去的必經之路，她隻要能見到小侯爺就夠了。
秋風漸起，院子裏的樹葉都開始泛黃，顯得有些蕭條。
但林麗華的內心卻無比的雀躍。
過去，她隻是個最普通不過的青樓女子，誰知某天竟然天上降下個天神到了她麵前，不但給她贖了身，還關心的三不五時就去看她。
更甚至於，還把她帶到了長公主的府上。
長公主！
先帝的姐姐！
真正的皇家血脈！
過去她連做夢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見到皇室，可如今都實現了。
那她是不是可以試著大膽一些，期待有一天，她能嫁進振勇侯府，做那個天神的妻子？
不，哪怕隻能做個小妾她也心滿意足了。
正想著呢，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迅速的朝她靠近過來，她激動的抬頭，一眼就看到了趙皓瀾。
他和往常一樣，穿著暗色的衣袍，刀雕斧鑿般的臉上總是帶著睥睨蒼穹的深沉睿智，行走間卻又如行雲流水，帶著幾分寒氣，仿佛果真乘雲破浪而來的天神，揮手間便能令天地變色。
她心潮湧動，立即抱緊懷裏的包袱，迎到了他的麵前。
“趙大哥！”
趙皓瀾在她六尺距離前停住了腳步，瞥了身後的九笙一眼，九笙立即道：“叫侯爺。”
林麗華一點都不在乎他的冷酷，聞言也隻是一笑：“好，侯爺，眼看著天要轉涼，麗華給你縫了件外衫，若你不嫌棄，等過幾日可以拿出來穿。”
趙皓瀾麵無表情道：“長公主不喜人打擾，你若沒事，不要去找她，這幾天我便會給你安排好去處，保你平安。”
“怎的忽然提長公主？定是麗華拜見長公主的時候說錯了話，惹了長公主生氣，是不是？麗華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盡賓客之儀，侯爺……”
“你記住就好。”
不耐煩等到林麗華把話說完，趙皓瀾直接截斷她的話頭，轉身而去。
從頭到尾看都沒看她懷中的包袱一眼。
林麗華眼睜睜的看著趙皓瀾離開，欲言又止，又一咬牙追上去，抬手就想把包袱塞給九笙，卻沒想到九笙竟然抬手推了她一把。
這一把用上了幾分力氣，推得她向後踉蹌幾步，要不是身後有個柱子，她險些要跌在地上。
“九大人？”
九笙臉上無半分歉疚，將人推開之後，便繼續向前而行，而趙皓瀾更是從頭到尾，連頭都沒有回過。
林麗華呆呆的站在原地，手指慢慢的並攏，握緊了包袱
“噗嗤，你瞧，我就說她看著不像個老實的吧，竟然還想勾引小侯爺，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閉嘴，小侯爺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
兩個宮女從旁經過，說話聲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她聽到。
甚至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還把她當成空氣一樣，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一個青樓出身的醃臢貨，連給振勇侯府當婢女都不配，眼睛卻看到天上去了！”
“閉嘴，就你話多。”
“說說怎麽了！”
林麗華臉色蒼白如紙，卻仍然努力的挺直了自己的脊梁，青樓又如何？
等她進了振勇侯府，做了貴妾，甚至坐上夫人之位的時候，一定要賞這兩個宮女一百個巴掌！
趙皓瀾走出長公主府，上了馬車，九笙剛要駕著往振勇侯府的方向去，他忽然掀開簾子問：“她在哪？”
雖未指名道姓，但在說到“她”這個字的時候，語氣的溫柔和細致卻不常有。
九笙立即明白了這個“她”是指誰，便道：“現下應該是在書齋。”
“那就去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