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的傍晚, 這名身負檄文來討個公道的前太子家仆終於被帶進了皇城之中。
就在同一時刻,一輛低調且不起眼的馬車悄然出宮,停在城郊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
等馬車停穩, 車上走下來此時正處於風暴中心的人物——江皇後。
此時的江皇後再無往日溫柔端莊的模樣,整個人看上去戾氣十足, 眼中盡是噴薄的怒氣。
她正憤怒地準備敲門,院門恰好開啟, 侍衛恭恭敬敬地請江皇後進去小坐。
小院中,榮親王此時正端坐品茶,半點瞧不出忙亂,與憤怒無狀的江皇後形成鮮明對比。
“你想做什麽!”
榮親王慢條斯理道:“講一個關於真相的故事而已。”
“真相?真相就是你們趙家的男人都是廢物, 都是離了女人什麽事也做不成的廢物!”江皇後此時已經處在喪失理智的癲狂狀態,否則她斷然不會在此時選擇與趙肅明會麵私談。
趙肅明微笑, 哪怕已經年近四十, 但依舊笑得輕狂張揚:“但做事的人是嫂嫂,自然受罰的人也隻會是嫂嫂。”
江皇後這一生, 手上沾過無數人命,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她從不怕自己死後下地獄, 但無論如何她要給她的兒子榮華富貴,給他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權勢!
江皇後怒極反笑,“你以為自己能脫得了幹係?他的兒子那麽多, 能與你競爭的也有那麽多,你如何自信扳倒我就能讓自己得償所願?”
趙肅明慢悠悠地品茶, 渾不在意地說道:“我也並非是執意要那個位子不可。”
江皇後此時仍帶著兜帽, 容顏隱在陰影之中分辨不清, 也讓人猜不透她的情緒。
“趙肅明。”她沉聲道,“在大雍朝,能夠呼風喚雨的人必然隻有皇上,但能夠給皇上遮風擋雨,做你們趙家醃臢事的遮羞布的人就隻有我!”
“我若是倒了,你也就徹底涼了!”
“皇位?你在做夢!”
然趙肅明對江皇後的指控毫不置喙,隻是用心品著自己的茶,等她說完,才笑吟吟地問道:“嫂嫂說完否?說完了便回宮去好好想想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麻煩吧。”
說完抬手,命人送客。
江皇後拂袖離去,榮親王獨自一人坐在院子中出神。
他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莊良玉在屋裏旁觀了全程,此時問道:“為何要讓我知道這些?”
“為什麽?”趙肅明兀自笑道,“大概是想讓趙家的男人以後別再做躲在女人身後的窩囊廢吧……”
“莊先生慢走,本王還有事,便不相送。”
……
在逐漸白熱化的皇權爭奪中,莊家和忠國公府雖然沒有明確站隊,但作為不同於其他三位王爺麾下的第四股直屬皇權的勢力,應當是所有人重點防範的對象才是。
但眼下,榮親王竟然會找她。
甚至讓她旁觀與江皇後的談話。
攪弄風雲的榮親王,似乎並不像人們想象中那般對皇權充滿執念。
榮親王更像是在給她一個提前做好準備的信號。
回到忠國公府,她看到桌案上放著來自蕭欽竹的密信,信上說明了近些時日恐起兵亂,讓她盡量不要外出,在忠國公府內暫避風頭。
莊良玉無端想起趙肅明那個落寞的笑,又想起他說的話。
思量再三,以探望老太後為由遞了進宮探望的請求,在所有人都想在風暴之前逃離的時刻,義無反顧地衝入風暴正中。
等蕭欽竹接到消息的時候,知道莊良玉並沒有好好呆在忠國公府的時候,已經是這場叛亂被平定的時候。
***
莊良玉的突然進宮,殺了所有人個措手不及,榮親王搞不懂,江皇後搞不懂連老太後和順德皇帝也都搞不懂她這一出是準備做什麽。
莊良玉的個人影響力,以及她的能力,實在不得不讓所有人忌憚。
進宮之後,莊良玉直奔老太後的乾心殿,好似對這一切一無所知般問候老太後的身體健康,像是看不到靈珠郡主的氣急敗壞,也看不到曾經是表小姐的琉雯的防備猜忌。
她笑吟吟地站到老太後身邊,哪怕沒說什麽討人歡心的話,甚至還在跟老太後頂嘴,但任誰也看得出,老太後是真心喜歡莊良玉。
趙玲珠心中滿是危機感,她那樣努力地伏低做小才討得老太後的一絲寵愛和寬容,莊良玉這個放肆且不知禮數的丫頭,憑什麽能得老太後另眼相待?
不僅趙玲珠心中有危機感,琉雯心中也是同樣。
她甚至比趙玲珠更為不安。
老太後雖然不曾明說,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老太後對莊良玉的態度是絕對的縱容,甚至稱得上是驕縱。
莊良玉在老太後麵前,不需要可以乖巧,她隻用做她自己,就能奪走老太後施舍給她的全部目光。
分明她才是太後的親孫女,分明她才是前太子唯一留下來的血脈。
莊良玉憑什麽來跟她爭呢?
她又有什麽資格來跟她爭!
***
順德十三年,四月初十。
在順德帝即位後的第十三個年頭,安定了十餘年的大雍終究還是再度掀起內亂。
文武百官集體諫言,堵在太儀殿門前說皇後失德,不堪為國母。
逼著順德帝廢後,將江皇後打入冷宮,褫奪太子之位,另擇人選。
另一個太子人選是誰?趙衍恪早在動亂開始前便一溜煙跑出西都城,說自己要提前去探探封地情況,儲君的事聽憑父皇決斷。
至於剩下的皇子,小的小,弱的弱。
挑來挑去都每個選擇。
偏偏順德帝現在身體每況愈下,他的重病不是謊言,是確確實實病了,隻不過有左儀靈在,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而已。
但眼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說好三日之後便恢複的早朝並未恢複,順德帝仍在病中,再加上此時關於江皇後使用香毒的傳聞,所有人都在猜測順德帝是不是命不久矣。
既然如此,更是要在這個關口選出一位會偏向自己的君主,用從龍之功,換後世子孫無虞。
四月初十這天,大雨瓢潑,文武百官在太儀殿外跪了一地。
莊良玉坐在乾心殿中為老太後斟茶倒水,好似對外界的是漠不關心。
在太儀殿裏,左儀靈藏在殿內暗室中,時刻注意順德帝的狀況,生怕他再出現什麽意外。
奢華的大殿內此時一片沉悶,帝後二人相對無言,任沉默流淌,僵持不下。
外麵的喊聲仍在繼續。
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最終,是江皇後率先開口:“我沒有對不起你。”
趙肅胤沒說話,隻是閉目靠在**,發出粗重的呼吸。
“趙肅胤,我為了讓你登上皇位,殫精竭慮,你當真如此恩斷義絕?”
第132節
回應江皇後的仍是一片沉寂。
得不到回應的江皇後苦笑一聲,她自顧說道:“三十年前,是你讓我放棄趙肅清選擇你,你說可以給我想要的自由。但這三十多年裏,你下不去手的事情有哪一件不是我替你做的?你用皇宮鑄就了我這輩子的牢籠。”
“我恨你,趙肅胤我真的恨你。”
順德帝仍緊闔雙目,聲音像是被粗糲的砂紙打磨:“當年我想帶你去遙郡,遠離皇權爭奪是非。若非你插手幹預,趙肅清如何能在治理水患時犯下滔天大錯?”
“若非你從中作梗,老六如何能對趙肅清一家痛下殺手,甚至隻留下一個外室子?這是太後這些年來的心病,這一切,早在最初做出選擇時就已經被注定。”
“難道不是因為你太不爭氣所以我隻能費心給你謀劃前途未來!”江皇後的嗓音瞬間提高。
“你雖是太後繼子,但你有什麽?你在所有皇子皇女中有誰能注意到你的存在?若不是你在江家與趙肅清商議婚事之前勸動我父親,我如何會成為你的妻子!”
“但趙肅清根本就不是個好人!”順德帝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他坐起身,撐著床鋪,像是年老的雄獅那般粗重喘息。
“即便沒有你,即便老六沒有被逼到絕境走投無路,趙肅清也不可能登基成皇。父皇從最一開始便是為了補償太後所以讓他做了太子。”哪怕此時的順德帝病重,但眼神依舊銳利,“做大雍的皇從不能隻為一己之私。”
他似是有所動容,“慎兒……是個好孩子。”
江皇後瞬間聲淚俱下:“所以你便要犧牲慎兒的命嗎?”
趙肅胤的動容隻有一瞬間,他閉了閉眼睛,像是做出什麽沉痛的決定:“他會活下來的。”
“讓他一無所有的活著,跟要了他的命有什麽區別!”
順德帝卻重新躺了回去,“他不會一無所有。”
江皇後自知此事已成定局,眼神變得堅毅而狠厲,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趙肅胤,在無聲無息之間碾碎兩枚小小的藥丸,粉末順著她的動作揮灑在房間內。
“沒用的。”
趙肅胤的話讓江皇後心中一驚。
他轉過身,背朝江皇後說道:“你雖然懂紮穆寨的香毒,但歸根結底不是紮穆寨中人。這些伎倆不會再有任何用處,朕也不會再允許你傷害趙家任何一條血脈。”
江皇後怔愣過後狂笑起來,索性拍拍手,任由藥粉落了一地,沉聲道:“趙肅胤,這麽多年,算我錯看了你。想我以為你生性純良,便替你做了這些事,替你沾了這滿手汙腥,沒想到是我自己太過天真,成了你的工具,還心甘情願為你賣命。”
本是空空****的寢宮內,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許多侍衛,江皇後毫不畏懼地任由這些人將她包圍,最後一次向趙肅胤行夫妻之間的相拜禮節。
等起身後,抬手細細拂過自己的發髻,拂過上麵琳琅的珠釵與奪目的鳳冠。
此時,她儼然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再無回轉的可能,自嘲笑道:
“趙肅胤,最後奉勸你一句,不要趕盡殺絕,給自己留條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