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德十三年四月初十, 因心思不端,舉止不正,容懿皇後被廢, 打入冷宮。其母族江家遭受牽連,削官流放, 自皇商名錄中除名。

將於四月十五執行。

然太子趙衍慎之去留尚無定論。

……

今年雍王朝雨水頗多,莊良玉靜靜立在廊簷下看著外麵大雨瓢潑, 飛濺的雨滴和潮濕的水汽讓人身上也不甚清爽。

莊良玉抬手向外,瞬間便被雨水打濕。

她抬眼看向天空,此時的天雖然依舊陰沉,但已經不再發黑, 雲層也有要散開的跡象,約莫到了傍晚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就會停止。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莊良玉回頭, 然後視線微微下移,看到了從前一直跟在洛川郡主身邊的琉雯。

琉雯的身量不高, 再加之年紀較小,站在莊良玉麵前,甚至會有種在看小孩子的錯覺。

莊良玉出於客氣行了個問候禮, 轉身繼續看外麵的大雨。

園子中, 有一株新移栽的小樹苗正在大雨中掙紮。

琉雯突然說道:“再如何堅韌的樹苗,哪怕日後有參天之高,但若是無大樹為其遮風擋雨, 恐怕也難以在風雨中存活。”

莊良玉雲淡風輕地說道:“大樹雖現在可以為樹苗遮風擋雨,但當樹苗決定長大之時, 它們之間便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麵。沒有什麽事真正靠得住的。”

琉雯的話裏火藥味十足, 表情危險且蓄勢待發, “莊良玉,你有什麽資格看不起我?”

莊良玉失笑,“我沒有看不起你。我可曾對琉雯小姐有過一絲一毫的針對?”

“你從來不曾將我放在眼裏,如何會看得起我?”琉雯並非是個衝動且急功近利的魯莽者,相反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麽,很明白自己要做什麽。

否則她不可能十年如一日地跟在洛川郡主之後,即便受人非議還能保持冷靜。

她已經——等了太久了。

“你從不曾看得起你自己,又如何能讓別人看得到你?”莊良玉慢悠悠說道,將手緩緩抄回袖中,然後轉身離去。

至於琉雯的心情如何,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以琉雯此人的眼界,雖足夠聰明,但難以惹出大亂子。隻要有能夠用來**她的目標,她的行為舉止極其容易被看透。

就好比現在,用琉雯的態度來判斷榮親王的行動,必然會一猜一個準。

今夜,榮親王定然會舉兵謀反。

可惜這榮親王謀籌多年,最終竟然敗在琉雯這樣一處疏漏。

……

用過晚膳之後,老太後照舊進了佛堂,莊良玉在確認太後一時半刻不會從裏麵出來後,立馬假傳太後口信,說要請後宮眾妃嬪到乾心殿一敘,有要事宣布。

後宮這樣多人,絕大部分都知曉新進宮的琉雯,也有不少人在猜測她的身份,傳得風言風語有模有樣。

甚至有人說是順德帝金屋藏嬌藏到了太後宮裏,廢掉容懿皇後就是為了給這新進來的姑娘挪位子。

於是這些妃嬪得了老太後的口信,一時也沒顧得上分辨就急匆匆來了。

等到所有人都進來,莊良玉直接帶人封了乾心殿的大門。

至於乾心殿原來的守衛?

早就悄悄在順德帝的默許下換成了鎮北軍的人。

莊良玉轉身走入大殿,頭也不回,義無反顧。

她能做的,就是在這座皇城被攻破之前,將宮中的妃嬪女眷盡可能多得匯到一處,以防在兵亂時受傷遭殃。

這個時代的士兵來源魚龍混雜,除非將軍親衛,不然不會有多高的素質,損失財務事小,別受了欺辱才好……

……

當西都城的城門關閉,靜悄悄的城池中,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無數身著鎧甲的士兵,在這個晴雨夜裏悄無聲息的潛行。

他們動作敏捷,訓練有素,像是貓一樣無聲串行,在朦朧而模糊的月光下一閃而過,僅有微微顫動的積水,證明了這些人的足跡。

所有無意中發現他們蹤跡的人都被抹了脖子。

現在這些人埋伏在皇城外,隻等守衛輪值換崗間隙就直衝破城。

三、

二、

一!

空中驟然炸開一簇耀眼的火光,無數人伴隨火光突然出現,身著鎧甲,手持鋼刀,直接在宮城外殺出一條血流成河的路。

與此同時,雍和宮城之內的西南角也突然有火光出現,直接燒紅了半麵天空。

無論是城裏還是城外,都陷入了混亂之中。

乾心殿內的妃嬪無不驚惶,一個個拍著院門想要衝出去,哪裏還有平日的雍容姿態?

乾心殿外不知何時冒出來眾多死侍殺手,快速穿梭在各宮之內,黑色的衣擺下淌著的盡是血水。

“安靜。”

妃嬪的吵鬧還在繼續,哭嚎不斷,刺耳至極。

“安靜!”

莊良玉沉聲說道,在一片混亂之中如驚雷乍起,竟然真的鎮住這些事多且嬌弱的嬪妃。

“莊良玉,你究竟是何居心!本宮與諸位姐姐妹妹皆是皇上的人,你這等大不敬行為,是想讓皇帝治你的罪嗎!”

莊良玉微笑,抬手指一指大門,又輕輕放在唇邊噓聲:“噓——安靜點,仔細聽聽看外麵的聲音。”

眾人狐疑,果真聽到了外頭兵刃相接的聲音,甚至有膽子大一些的湊到了門邊,在門縫裏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場景,看到在不斷廝殺衝突的兩波人馬。

“莊良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還是沒說話,隻是抬手指了指西南方向的天空,眾人再度隨著她的視線看去,果然看到竄天的火焰與滾滾濃煙。

“怎麽回事?”

“放我出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莊良玉靜靜站在院子中央,甚至任由妃嬪向她撲來。她認識這位妃子,正是年前才誕下皇子的玉修儀,是文淑妃攔住了她。

“玉妹妹,冷靜些。”

“文姐姐,這讓我如何冷靜?我的兒子現在還不曉得情況如何,若是有個閃失可該怎麽辦呀!”

莊良玉老神在在地說道:“他們好好的,你呆這裏別添亂,你兒子就該燒高香了。”

“你在威脅我!”

莊良玉:“……”她實在想不明白,都這種火燒眉毛的緊要關頭了,竟然還能有人這麽傻,這玉修儀當真就隻憑一張臉往上衝?

她的視線從玉修儀掃到文淑妃身上,覺得還是文淑妃看著更順眼些。

玉修儀扯著文淑妃的袖子苦苦哀求,求她讓自己出去,去找自己的兒子。

文淑妃沒有答應,甚至視線也不曾掠過莊良玉,隻是聲音冷冷清清地說道:“該讓貴妃娘娘拿個主意。”

順德皇帝的四妃分別是貴妃、淑妃、德妃、賢妃,此時除皇後外,便數她們四個的位份最高,其中地位最高的是葉貴妃,葉貴妃是七皇子的生母,也是禮部葉家的人。

雖位不在十二國公,但尊貴可半點不少。

葉貴妃自知她的兒子不是能做儲君爭皇位的材料,便讓其做個尊貴且閑散的王爺,就等著年齡到了出宮建府,然後再找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這輩子便知足了。

所以葉貴妃雖然尊貴,但到了需要拿主意的事情上,便顯得有些靠不住。

第133節

葉貴妃道:“還是該讓淑妃姐姐來,淑妃姐姐到底見識更廣博些。”

文淑妃一貫柔和,甚至在四妃中都是脾氣好的,此時卻有些威儀,她冷冰冰說道:“靜心等候。”

……

在乾心殿後院的佛堂中,老太後繼續敲著手中的木魚念誦佛經,手中的佛珠一次滾過指尖,映過屋內昏暗的燭光。

靈珠郡主和琉雯都跟在老太後身後,但顯然不如太後那般鎮定,不時互相對個視線,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二人就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也不敢有分毫響動。畢竟這是老太後,老太後在本朝的威望幾近能與皇帝相提並論。

能陪著君主打天下的皇後顯然不是坐享其成守天下的皇後能夠相提並論的。

太後手中的木魚突然停頓,“若是心思靜不下來,就不要在這裏受這個罪。”

趙玲珠和琉雯對視一眼,再不敢有別的小動作小心思,強迫自己閉眼靜心,可隱隱聽著外麵的騷亂,又哪裏能靜心得下去呢?

***

此時的西都城中,已經亂做一團,叛軍與都城守軍混戰,沿路殃及不少地方。

這些人甚至目標清晰地分出一隊人馬直奔國子監而去。

大雍朝的國子監並不強製所有監生住宿,是以現在留宿的隻有家在遠道的學子。他們多是普通人家出身,此時聽到外麵的動靜,紛紛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甚至有膽子從屋裏跑出來聚在一起想要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在他們靠近國子監大門的那一刻,突然有人手持長刀向眾多監生快速迫近,眼見要傷人,又被不知從何而來的侍衛一刀斬落。

頭一次直麵鮮血的學子差點被嚇壞,膽子小一些的甚至跌坐在地上。

“怎、怎麽回事?”

殺手層出不窮,護衛接連而至,國子監內也淪為戰場。

對於此次參與謀反的世家來說,正是這些平頭老百姓的出現,搶奪了世家子弟進入大雍官場的機會,殺掉這些人,這個王朝便能重新回到他們的掌控之中。

所以,這裏是皇宮之外的第二大目標。

負責護衛國子監的是鎮北軍將士,他們在昨日得了死命令要死守國子監,絕不可讓國子監遭受重創。一旦國子監失守,即便保住了皇上,叛軍也已經大獲成功。

莊道青自黑暗中走出,抬手扶起跌倒在地的監生,聲音沉穩堅定,說道:“勿要慌亂,跟隨我到安全的地方去。”

有些聰明的已經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沒想到他們這樣努力學習想要為國效勞,竟然還要落得個被清除的下場。

“莊太師,我們——真的不該存在嗎?”

莊道青的步伐沉穩,頭也不回地帶著所有人往前走:“是他們容不下你們。你們才是未來能帶來轉機的希望。”

“相信你們的祭酒先生便是,她既然帶你們走上這條路,就必然會給你們找到出路。”

出路……

在這個漆黑且混亂的夜裏,所有人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出路……

作者有話說:

今天抽時間回看這個故事,發現其中諸多不足之處,由於過於注重刻畫女主的成長線,耗費過多篇幅,導致一些細節和趣味點展開不足。

這個故事,本質其實是一個關於女主成長的故事,從不接受到接受,再到想要改變、做出改變乃至引起時代劇變,我希望能通過拙劣的文筆傳達我想講述的故事。

對於大雍而言,組會不是一蹴而就,改革不是一日而成,在複雜的勢力交織和權力勾結中,小莊是破局人,通過權力平衡和皇權爭鬥引入來自平民百姓的力量打破被壟斷封鎖的上升通道。

在小莊心裏,隻有為這些人找到出路,組會才有開下去的意義和價值,知識與科學才能最大程度的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否則就是一個高階知識人才空有熱血沒有回報,甚至要在官場爭鬥中消磨個人理想與技術價值的現實結局。

組會不是目的,論文也不是目的,變得更好才是最終目的,組會和論文隻是通往這條路上的一個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