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欽竹在領命後便要即刻整軍出發, 匆忙到隻來得及給莊良玉一個擁抱便匆匆上馬,率軍向北進發。
莊良玉被他緊緊擁在懷中,正欲開口叮嚀, 蕭欽竹搶先一步說道:“我會活著回來的。”
黑亮的眼中盡是鄭重,像是在向她發誓。
莊良玉輕輕拂過蕭欽竹浸染血色的銀甲, 歎道:“郎君,希望有朝一日, 我也可以放心隨你去看塞外草原黃沙,願你平安。”
蕭欽竹沒說話,隻是用力擁抱她,將頭埋在莊良玉的頸側, 深深呼吸,像是想要將她的味道刻入自己的血液中。
此去山高路遠, 戰火連連, 一別更是不知何日才能再見。
蕭欽竹強迫自己放開手,用力看著莊良玉的身影, 似是害怕自己一去不回,此成永別。
“我會等你回來,等你帶我去看關外的那一天。”
蕭欽竹攥著她的手掌緊了又緊, 最後才依依不舍地鬆開, 轉身離去,一眼不敢多看,像是怕再多看一眼便會沒了勇氣。
莊良玉站在太儀殿門前, 看著蕭欽竹的背影匆匆而去,禁不住生出一絲惆悵。
此去北征路遠, 前途未卜, 也不知蕭欽竹能否打破劇情的限製活著回來……
***
榮親王掀起的這場叛亂來勢洶洶, 其影響範圍之廣博遠甚當年的永元門政變。
順德十三年,四月十五。
距離動亂已經過去五天時間,朝政已經恢複正常,但傷筋動骨的大雍不知要多久才能從這次重創中緩過來。
莊良玉五天睡過的時間還比不上往日的一天,全靠一股精神頭吊著自己。
五天的時間裏,她借由榮親王謀反一事徹底整改國子監,取消原來的六學,重新編排學科與年級,將六學變為十三科,整個國子監從原來的九年學製延長為十年,重新按照應用類別規劃門類,將監中眾多夫子和學子重新分班。
這是她早有計劃的事情,現在終於能實現了。
沒了榮親王以及其背後世家的阻力,莊良玉的改製方案推行得極為順利,現在僅存的障礙是地位尷尬的太子趙衍慎,順德帝沒說要如何處置他,於是就尷尬地停在一個備受冷遇的境界。
因著江皇後被廢,江家的勢力大受打擊,短時間內也難以空出人手來針對莊良玉。
是以在混亂過後,莊良玉迎來了最好的發育期。
四月十六,改製後的國子監開學,一眾學子在激動與期待中即將迎來他們嶄新的,前無古人的學習生涯。
莊良玉將學製裏要求的十年劃分成兩個階段,前頭六年是通識教育階段,後麵四年是專業教育階段。
有人說她這是多此一舉,莊良玉笑而不語,努嘴指指一旁放著的通牒公文,上麵詳細寫了參與謀反的大臣們都犯了什麽罪過。
“如果不多此一舉,等著讓這些小羊羔們去步這些人的後塵?”莊良玉笑吟吟說道,眼神裏盡是揶揄。
雖然順德帝此次清查牽連人員範圍甚廣,但對其家人卻並未過多苛責,隻對其考取功名的官職做了限製,並未限製其參與科舉的機會。
其仁德之名愈甚。
趙衍恪問道:“眼下國子監被你改成了徹徹底底的學監,如何讓學子學習為官之道?”
莊良玉微笑,從眾多卷牘中拎出一份批示公文,上麵赫然寫著“太院公辦許可”。
趙衍恪接過公文,細細查看,忍不住歎一聲周全。
莊良玉早就想到了這些情況,在國子監之外準備籌建一個單獨的院係機構,讓一心隻想做官的學子在後麵四年裏到太院學習,下放到各個行政部門參與實習。
在真實感受過從基層開始的從政生涯之後,再來抉擇自己是否要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你——如何想到了這些?”即便趙衍恪現在已經放下了曾經對莊良玉有過的想法,但看到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人,還是讓他忍不住心生慨歎。
莊良玉笑得純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而已。”
“你這條渠,能夠打通大雍未來上百年的路。”趙衍恪是個帝王,身為一個曾經的掌權者,他更能超脫皇子的眼界與框定去看問題。
一眼便能看得出,莊良玉在做的這些,才是真真正正的“不爭一世爭百世”。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些微妙的怨恨,若是上輩子的莊良玉也能有如此才幹,他何苦將登基稱帝之路走得那樣艱難,又何苦在執掌大權之後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趙衍恪問道:“莊良玉,你做這些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他幾乎可以預料到自己將會聽到一個宏偉的目標,一個遠大到足夠震驚世人的理想。
然莊良玉隻是雲淡風輕道:“為了開組會?”
“組會?”
“你在開什麽玩笑?怎麽可以是開組會!”洛川郡主從門外走進來,滿眼都是不讚同,甚至是嫌棄,“你是國子監的祭酒,你的目標怎麽可以隻是開組會!”
莊良玉眨眨眼,誠懇道:“可我真的隻想開組會。”
趙衍恪覺得離譜,蹙著眉頭不可置信,“你就為了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組會然後搞得大雍上下雞犬不寧?”
莊良玉露出無辜的神情,又一板一眼地糾正道:“是為了開一個優質高效且心無旁騖的組會。”
“所以你就為了吃國子監這頓餃子而如此大費周章?”洛川郡主覺得簡直離譜到家了,就沒見過莊良玉這麽異想天開的人。
熟料莊良玉竟然還義正言辭地糾正,“不,我是為了開組會這點醋,才包了國子監這頓餃子。”
竟然該死的還有幾分道理!
洛川郡主:“……”
趙衍恪:“……不愧是你。”
這完全就是莊良玉能做出來的事情,以至於二人對她的初始動機毫不懷疑。
洛川郡主追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莊良玉露出成竹在胸的神情,老神在在地說道:“製度規範化,流程標準化,模式專業化。”
洛川郡主:“……說人話!”
莊良玉神秘一笑,“您請好便是。”
***
世家倒台留下了大量產業缺口,真個是新生力量可以快速成長補上的關鍵階段,能不能百花齊放就看這個風口能不能抓住。
在重新調整分科之後,莊良玉將大量學子提前送入莊家在西都城郊的農莊,有的參與直接生產,有的參與直接管理,用自家田地做試驗田,交給學子們折騰。
第135節
在將這些各有所長的學子送到各個崗位之前,莊良玉特意跟每個人都做了溝通交流,了解他們的情況,盡可能地出謀劃策為他們規劃未來發展方向。
又充分發揮自己的厚臉皮,拉著太子和四皇子入股投資,籌建各式工廠,包括但不限於印刷廠、製藥廠,以及帶著於化工、數理方向有興趣的學子開始研究能源的問題。
其中就包括複現高中物理實驗課中的小電機,甚至建立了專門的實驗室。
雖然規格不夠,但至少有模有樣。
旁人搞不懂他們每天拿著奇奇怪怪的東西在做什麽,但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知識的殿堂此時已經向他們敞開大門,浩如煙海的真知灼見正等待著他們的探尋。
莊良玉有心推動基礎學科的發展以及科學體係的建立,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個多麽聰明的人,除了跟土地相關的知識,其餘皆是年少時期模糊的印象而已。
但這些已經足夠啟蒙,她想做的是拋磚引玉,值得慶幸的是,她做到了。
重新分科改製後的國子監在西都城的愁雲慘淡中煥發出與眾不同的生機,從上至下,從夫子到學子盡是熱火朝天,手不釋卷。
就連東西市的街頭巷尾,也能聽到激烈爭論某些學術觀點的聲音。
從科學到哲學,由榮親王掀起的這場叛亂以及引發的後續動**同樣引起了這些人對自己的思考,在莊良玉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他們開始思考關於社會製度、皇權與人權,世家門閥與普羅大眾之間的關係。
文獻綜述、論文猜想,思想的閃光浪漫且天馬行空。
自榮親王政變之後,莊良玉要求所有學子強製住宿,為了能讓他們在這個時局動**的關頭遠離權力爭奪,最大程度的保證知識無須受權力桎梏。
僅存的文官對莊良玉的大刀闊斧成見頗深,加之不久前國子監門前曾發生過民間學子聚眾抗議之事,對莊良玉議論紛紛,連帶著洛川郡主也成了被議論的對象。
這些人甚至以廢後為例來說女子幹政的危害。氣得太子趙衍慎在自家府邸中將東西砸了個稀巴爛!
若非這些文官知道順德皇帝敬重太後,以及太後手段雷厲風行,否則甚至要拿太後來說莊良玉以後必成禍害。
順德皇帝鐵了心要做能夠名傳百世的明君,跳出一朝帝王的事業和框架,他在莊良玉的謀劃中看到了足夠持續千年的輝煌。
哪怕莊良玉隻是一個國子祭酒,照樣手中由著足以媲美六部尚書三省中丞的權力。
西都城中,莊良玉以雷霆手段整改國子監,西都城外,蕭欽竹以破竹之勢平息叛亂,一路向北,直奔丘茲關。
突厥的部隊一路燒殺搶掠,勢如猛虎,所過之處血流漂櫓,屍骨遍布。
這些來勢洶洶的野蠻人甚至會用屠城這樣殘忍的手段。
蕭欽竹率領鎮北軍主力部隊做先鋒,一路急行負責平定各地叛亂,準備收複被突厥掠走的城池。
但急行軍所麵臨的最大難題便是伴隨著突進距離的增長,糧草供給也會變得困難。若是在對方戰場,糧草不足直接從敵軍手裏搶便是,但眼下突厥等遊牧部落搶占大雍邊境城池,百姓本就苦不堪言,他如何能做得出雪上加霜之事?
為今之計,唯有確保運糧道路通暢,能夠源源不斷地補給前線部隊。
蕭欽竹決定在此時率兵出征並非是意氣用事,上一世,他死在邊關戰場,死在同僚背刺和敵人詭計中。這次他想在趙衍恪登基前,在突厥大範圍攻陷大雍北部城市之前,將野蠻人的馬蹄拒之關外。
一旦這些人的鐵騎踏破丘茲關,便有入無人地,可直取大雍皇城,攻城略地猶如探囊取物。
屆時,民不聊生,國之不國。
而他的夫人,大雍的國子監祭酒大人,最在意的便是百姓的安慰。
在陵南道時,莊良玉為他們殫精竭慮夜不能寐,回到西都城後,為他們深陷皇權爭鬥爾虞我詐之中,再不得自由。
他想讓莊良玉今後一起隨他看塞外的草原與黃沙,想驕傲的告訴他的夫人,你看,這是我曾經駐守的地方,這裏是如此富足安寧。
你是大雍最出色的夫子,是第一位女官,而我同樣會是大雍戰績最彪炳的將軍,我會用敵軍的項上人頭和侵略者的鮮血,做你成功的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