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五十。
高歡幽靈般的身影出現在一個老舊而破敗的巷子裏，他的前方是個極其偏僻的門麵。
昏黃的路燈隻照亮了眼前不大的一片地方。
斑駁的牆壁、生鏽的卷簾門，以及破爛的遮陽棚，顯得這個門麵比老巷子還要破敗。
高歡伸手抓住鏽跡斑斑的卷簾門把手，向上猛一用力，整個卷簾門竟然沒有上鎖，“嘩啦”一聲卷了上去。
露出兩扇掛著銅鎖的木門。
古樸和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四個紅漆剝落的大字也呈現在了眼前：功德當鋪。
木門兩側還有一副對聯：且把死錢變活錢，莫道上當不上當。
開鎖後邁步進入，高歡脫下背包放在了大門一側的櫃台上。
此時他的頭發已經變得全白，牆上的指針也指向了十一點五十二的位置。
打開抽屜抽了一張黃紙出來，當即凝神屏氣，用朱砂筆刷刷畫出一道功德符籙。
這張新畫成的功德符籙上，便記錄了他名下幾乎所有的功德，一共八萬！
他沒有任何停頓地走到櫃台對麵，那個滿牆的櫃子前，將功德符籙貼在了第十七號、一個一尺長寬的櫃門上。
這些櫃門大約有三分之一都雕刻著各種繁複的紋路，不同於其他半開的櫃門，隻要雕刻有紋路的，全都緊緊鎖著，讓人無法探究其中藏著什麽樣的東西。
而十七號櫃門上的紋路，與功德符籙上的符文在大體上相差無幾。
隻見黃紙呼的一聲燃燒而起，符文突然泛起瑩瑩的紅光，然後迅速沁入了櫃門當中。
緊鎖的十七號櫃門突然哢的一下，彈開一道縫隙。
燒成灰燼的黃紙隨之飄落，而櫃門上原本雕刻的紋路，此時竟已消失不見。
高歡對此見怪不怪，將十七號門打開，伸手進去，竟取出一把烏黑的頭發來。
高歡盯著那把黑發，眼神微微閃爍，咬緊了牙，似乎在壓抑著極大的激動。
那把黑發光滑而柔順，但忽然像是重新擁有了生命一樣，開始一根根在他掌心裏蠕動。
高歡目光一冷，口中地喝一聲：“著！”
他掌心中呼的騰起一團綠火，那把黑發頓時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但在綠火中頃刻間便化作一片殘灰。
而高歡的滿頭白發卻隨著灰燼的飄落，開始由白轉黑。
幾年來一直籠罩在他頭頂的一片烏雲，也開始滾滾翻動，然後消散了一大片。
高歡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一直壓在肩頭上的無形重擔，陡然減輕了不少。
而他的身體裏，也像是從數道枷鎖之中打開了一道，這讓他的腰背都下意識地挺直起來。
開啟靈視，高歡清晰地看見在自己命門上掛了十多年的一把無形之鎖，悄然打開。
一股滯澀已久的靈氣，也瞬間暢通，開始嚐試著流遍全身。
“呼……”
高歡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十一點五十七。
再晚三分鍾，這條小命就算交代了。
他這才按開電燈的開關，頭頂一盞不太明亮的日光燈閃爍了兩下，散發出一片冷色調的光芒。
高歡抄起抹布便開始在櫃台上擦拭打掃，一直到將台麵和櫃麵簡單清理了一遍，這才點亮一隻寫著“營業中”的紙燈籠，走出去掛到了門外。
然後他便走到櫃台後麵，開始翻看賬本。
這裏當然不是普通的當鋪。
它不收汽車房產，也不收普通的金銀珠寶，更不會向典當者支出金錢。
它是人間勾通地府功德簿的唯一途徑，隻收各種能夠兌換成功德的靈異物品，然後支付給典當者相當的功德。
至於功德能換什麽？
生命？健康？財富？名望？容貌？
甚至存在於傳說中的奇異法寶和力量？
都可以！
隻要能找到每月初一、十五的黑市，或者本身擁有靈異相關的交流圈子。
更直接一點，隻要能溝通地府，哪怕隻是認識張紅豔那樣的陰差，就可以直接從這些老奸巨猾的家夥手中，兌換一些東西。
賬本嘩嘩的翻動聲停止，頁麵翻到今天的日期上。
高歡看到有個活當就在十二點到期，是一件家傳的玉鐲，已經有靈性了。
而且靈性還不弱。
隻是這東西暫時沒什麽用，因為人體孕養出來的靈性是無意識、無屬性的，如果附著在玉器上，隻能潛移默化地滋養佩戴者。
如果要讓這東西具備其他的功能，或者變成一件靈器，必須得增加一定的材料，通過一些隱秘的手法來進行製作。
至於最後能做成什麽，改進到哪種地步，要看其他材料和製作者的功力，結果誰也說不準。
所以在完全實現價值之前，這東西隻能算是一件半成品。
一年前有個老頭將它拿來當的時候，高歡估價在三千功德左右。
老頭拿它活當一千功德，年利一分，逾期不候。
所謂“活當”就是暫時抵押，約定時間可以支付本金和利息贖回。
逾期不來贖回就是死當，東西也徹底歸當鋪所有，與典當者再無關係。
抬頭看了一眼掛鍾，十二點已經過了五分鍾。
於是他匆忙抓起一支筆，在這單典當後麵畫了個勾，注明：逾期銷賬。
然後抽出黃紙快速而熟練地畫了一張符，離開櫃台，走到對麵那一扇扇櫃門之前，一伸手，將那張紙符貼在了第四十八號櫃門上。
很快黃紙燃燒，四十八號櫃門上原本的簡易記號被抹去，變成一片繁複的，象征著功德鎖的紋路。
高歡看著那個新生成的功德鎖，仔細辨認了一下，卻大大皺起了眉頭。
他忍不住伸手淩空畫符，口中念道：“不空光明遍照！”
他在光明咒中迅速畫符結束，並結成光明手印，掌心中頓時綻放出一片短暫的光耀，將那枚功德鎖的細節紋路照得纖毫畢現。
掌心光明迅速熄滅，這是佛家的咒語和手印，但咒語中還缺一個開啟的口令。
高歡多番查找之下也並未掌握，於是用道家的“開陽符”作為引導，這才成功搗鼓出了一個靈力消耗不高，卻可以短暫照明的小技巧。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突破枷鎖、靈力增長的原因，原本成功率並不高的小技巧，這次竟然一次性成功，而且光照的時間從原來閃光燈似的一瞬間，變成了足足兩大秒。
亮度也有了明顯的提高。
不過此時高歡並未因此而感到高興，反而有點汗顏。
因為他從功德鎖上解讀出來，這個當初被自己估價三千功德的玉鐲，實際價值在八千以上。
如果他自己想要兌換使用的話，隻需要付出八千功德就可以了……
他作為這間當鋪的朝奉，有點小小的優惠。
這個價值也說明，玉鐲中所蘊藏的靈性要遠比高歡當初感知到的多。
不過這也實屬正常，當鋪的朝奉也不是每一件東西都能準確估價的。
高歡自問這幾年走眼的時候並不多。
當然，如果不是他的便宜師父、當鋪的前任“夥計”隻帶了他一年。
如果他不是為了積攢功德，而死死守在店裏的話，或許他的經驗和閱曆都能更豐富一些，出錯的幾率也會更小。
處理完這一筆，賬簿上再次更新了一個典當的信息：
十年前，鐵山縣馬家山黃有才，活當陽壽三十歲，約期十年至辛醜年十一月十四。
櫃支功德十五萬，年利一分，陽壽存於十一號櫃。
看著自動浮現出來的文字，高歡眉頭微微一皺。
什麽人這麽莽，一下當三十年壽命？
今年就是辛醜年，眼下已經是十一月初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