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傍晚,項鼎喝過熱氣騰騰的稀粥,趁著那股熱勁,裹上餘治平那件夾袍,頂著凜冽的寒風,沿著靠萬州大橋裏邊的後街走到興盛和雜貨店。
沒料到他剛走進門,才向店老板問了一句“有我的信沒得”,就聽門外猛然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腳步聲——從街對麵衝來兩個便衣特務,兩把冷冰冰的手槍對準了他。
項鼎這時才發現店老板的臉色十分難看,老板氣呼呼地對他說:
“就是給你先生轉信,昨晚上我的後門都遭打爛了!”
項鼎立刻明白,這裏昨晚就出事了,住在樓上的幾個人大概都已經被捕了。
為了不驚動周圍居民,以便在此地繼續抓捕前來接頭的共產黨人,兩個特務押著項鼎,在雜貨店裏一直待到夜深人靜了,才悄悄沿小路將他送往設在城西太白岩下白岩書院內的三師司令部。這條小路剛好從項鼎住宿的四方井三號後牆外通過,隔著高高的土牆,看不到牆那邊的燈火,也聽不到一點聲息。
項鼎不知道,正在這個時候,餘治平因見他夜深未歸,有些擔心,已從前門出去,到興盛和雜貨店外麵偵察動靜去了。兩人剛好前後錯過!
當天夜裏,項鼎被用繩索捆著兩條上臂,蜷曲在屋角睡了一夜,他久久難眠,醒著時一直在想,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哪裏出了問題?
第二天上午,項鼎被押出屋外等候審訊時,在走廊上看到了被抓來的諸友勳、蘇乃平等人,又看到吳濟霞和李忠義在三師司令部裏自由進出,這才明白,是吳、李二人叛變了。
次日早上,項鼎被押著上廁所時,又見到了也被士兵押著的馮慶興,這位在“立三路線”時期被提拔起來的工人代表,當時領導全省大暴動的中共四川省行委副主席,此時卻嚇得臉青麵黑,哭聲哭氣地對項鼎說:
“啷個辦呢?”
諸友勳、蘇乃平也向敵人供認了自己的身份,諸友勳還帶著士兵去抓到了在城外駟馬橋火柴廠做女工運動的下川東特委宣傳委員兼萬縣縣委婦女委員熊曼西。
由於叛徒們的出賣,敵人還抓到了在縣長家做家庭教師的新縣委宣傳委員趙鶴仙、在萬縣做學生工作的前一屆縣委委員陳良、省委剛派來的小交通員劉健……
與此同時,中共四川省委派到萬縣來擔任下川東特委秘書長的梁佐華,也一頭撞進了敵人在興盛和雜貨店布下的陷阱……
梁佐華在半個世紀後回憶了這段經曆:
由重慶到萬縣,本來有長江水路,但我不能坐船,因為碼頭上有偵緝員檢查。我隻有坐木船到長壽,上岸再步行。當時沒有公路,交通工具隻有馬和滑竿,但沒有錢,坐不起,隻有走路。天冷風大,下雨路滑。走過墊江,感冒風寒,生病了。走到梁山,實在走不動了,雪滿梁山路,我衣服又少,又隻穿雙草鞋走路,不得已,隻好在一家雞毛小店裏住下。正是大年夜,老板娘為我燒了紅糖薑開水,讓我發汗。臥病數日,風雨淒涼,發高燒,無醫無藥,也無錢看病。然後勉強起身走到萬縣。到了萬縣,我在南津街一個旅館住下,馬不停蹄就去接頭,那地方是萬州大橋過來一個小店,我走去走來看到沒得異狀,就進去了,我問:“大姨媽在嗎?”對方問我叫什麽名字,我說叫王樹林,是來找大姨媽學生意的。這是接頭暗號。對方說:“你才來呀?我們等你多天了,項鼎項大哥上午才來問過,說你早該來了。”我很高興,接頭接上了。我從行囊中取出一個白糖包包,交給對方,說介紹信、省委文件都在裏麵。那人很高興,叫我快回去把一腳的泥巴洗了。他就是吳濟霞,我不認識,也不知道他叛變了。他要我晚上電燈亮時到棧房旁邊那個茶館去等,他通知項鼎來接我。我按時去了,吳濟霞來了,我問他項大哥呢,他說馬上就來,他把手一揮,周圍便衣手槍就圍上來了,有些是裝扮的茶客,先已在茶館裏等著的。十幾杆槍把我指著,吳濟霞叫把我捆起來,我這才知道他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