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鼎被捕後的第二天上午,吳濟霞就恬不知恥地以官方代表身份來找他談話。這個叛徒得意洋洋地拿出一個小本子,念給項鼎聽,上邊記的全是下川東各縣交通站及黨、團組織負責人的姓名、職業!
項鼎聽得心中焦慮萬分,又急又氣,但他為了了解更多的情況,便不露神色,讓這個叛徒說下去。吳濟霞見項鼎沒什麽表示,以為他有些動搖了,便以開導的口吻叫著項鼎的本姓說:
“蘇大哥,老實跟你說,我們希望你跟我們合作,並非隻是為了下川東的組織,而是因為你當過川東特委書記,又是省委常委……我們希望你來幫忙破壞全川的組織,這是立大功喲!可以做大官呢!……我們正準備派人到川東各縣去,來他個一網打盡。隻有宣、達、城、萬四縣是劉存厚防區,我們不能直接派人前往,隻好通過重慶軍部和他交涉……”
這個無恥的叛徒開口一個“我們”,閉口一個“我們”,似乎他已成了二十一軍軍部的化身了,直聽得項鼎作嘔。最後,吳濟霞臨走時還儼然以長官口吻說:
“你好生想想嘛。你要是答應了,萬縣成立川東清共委員會,由你來負責。”
吳濟霞走後,項鼎陷入了緊張的思索中。他最揪心的是,辛辛苦苦恢複起來的下川東組織,這一下就完了,這將對革命造成何等重大的損失!當初派他來萬縣時,省委給他交代的建立下川東特委的重要目的,現在一個也不能實現了!
項鼎這天急得中飯和晚飯都沒有吃,一直苦苦思索著怎麽辦,怎麽辦,怎樣才能挫敗叛徒的陰謀,使革命減少損失。
想來想去,想了一天一夜,他終於作出決定:以假投降來爭取時間,爭取條件,以便向各地黨組織報警。
項鼎,原名蘇愛吾,又名蘇幼農,出生於四川鄰水縣一個經濟上衰落的地主家庭,因母親有文化,愛讀書,他也受到影響,從小熟讀《三國演義》《水滸》《七俠五義》《七劍十三俠》等小說,並受到很深的影響。十三四歲時,他就曾因受到這些小說的影響,偷跑離家,想去華鎣山拜師學武功,當除暴安良的劍俠,被家中人發現後中途捉回。第二年,他又用從書中學到的計謀,再次逃出家庭,跑到成都去讀“洋學校”,接受了新思潮,從此由鬧學潮到加入共青團,逐步走上了革命道路。半個世紀後,在回憶萬縣被捕後為何會作出假投降決定時,他寫道:
這些《三國演義》中的“黃蓋獻苦肉計”,《七俠五義》中的“黑妖狐智破軍山”,對我有很大的啟發,因為我從小就佩服智化(作者注:智化,《七俠五義》中人物,七俠之一,即黑妖狐)的假投降,及“盜九龍冠”等的聰明才智,所以緊急時就應用上了……我們那時並沒有受到過什麽馬列主義教育,入黨前隻讀過薄薄的一本油印的小冊子《共產主義ABC》,就全憑熱情工作,及在工作、鬥爭實踐中逐漸受到的政治思想及階級教育,和對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必然勝利的信心。
假投降後怎樣挫敗敵人的陰謀呢?項鼎的打算是:
他答應“叛變”,與叛徒們合作,但要告訴他們,為了長遠之計,要他們不忙派人到各縣去,而由他出麵通知各縣黨、團組織負責人來萬縣開會,這樣才好一網打盡,也不致走漏消息,影響破壞全川的工作。這樣,他便可以用緩兵之計爭取時間,隻要能贏得幾天時間,餘治平和黃夢穀見他沒回去,肯定他出了事,必然會采取緊急措施通知各地。同時,他還可以在發往各地的通知中做手腳,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暗示各地負責人:特委出了問題。
後來的事情的發展果然如項鼎所設想的那樣。
在他被捕當晚,餘治平見他沒回去,曾到交通站(興盛和雜貨店)附近偵察。因狡猾的敵人事先已作好了設下陷阱繼續捕人的考慮,沒有在抓項鼎時弄得雞飛狗跳,因而餘治平在那周圍轉來轉去好半天也沒看出什麽名堂,毫無結果。但次日見項鼎仍未回家,仍然斷定他已經出了問題,於是,餘治平忍痛將身上唯一值錢的與女友訂婚的金戒指和手表賣了,用賣得的錢給省委和下川東各縣打了電報,寫了信,及時發出了報警通知。然後,一貧如洗的餘治平和項鼎夫人黃夢穀、小交通員王牛兒一起,把僅有的鍋碗瓢勺抵押給一個船老板,才得以搭乘小船撤離萬縣。
餘治平又名餘國楨,因幼時額頭被摔碎的飯碗割破了一道月牙形傷口,因而外號被叫作“月亮”。他是四川共青團領導中的得力幹部,長期從事共青團組織工作。宋毓萍叛變後,他在重慶的處境十分危險,但仍然堅持工作,隻以不斷改變住處和注意穿街過巷時的路線來防止被叛徒撞上。這樣工作當然十分艱難。於是在中共下川東特委建立後,省委便將他調到了萬縣。不料到萬縣還不到一個月,他又被迫撤回重慶。
在這時還發生了一個驚險而又有趣的插曲。
餘治平一行搭船到豐都上岸後,一路步行趕往重慶,路途中突然遇到土匪搶劫。但土匪搜遍他們全身,沒撈到一點油水,惱恨之下,土匪們抓走了黃夢穀,企圖加以**。
餘治平和王牛兒人少力弱,手無寸鐵,眼睜睜看著黃夢穀被土匪擄走,情急之中,想出一個營救的辦法。
他們追趕上去,向土匪明說他們是共產黨,正被政府追捕之中。土匪一聽大驚,生怕沾上“共案”的邊,那在當時是比殺人越貨還重的大罪!
土匪們趕緊把黃夢穀放了,像逃避瘟疫一樣唯恐避之不及地逃走了。
這件“片言退匪救戰友”的軼事,也從一個側麵反映出當年共產黨人的處境之險惡。
項鼎為了實行假投降計劃,作了周密的考慮,設想了敵人可能會問的各種問題和回答的內容,力求既不使革命受到損失,又能讓敵人相信。但是,要讓敵人相信他是真心投降,就必須使這假投降假得“真”,而這樣必然會有很大的風險。項鼎後來在回憶中說:
這樣做我當時還有兩點顧慮,一是怕他們逼我公開登報反黨,就提出絕對保密,以便抓住下東各縣後立即前往重慶破壞省委,抓住省委破壞全川;二是我還害怕省委聽說我叛變,不明真相,開除我黨籍。後來一想,這是沒有辦法,不能兩全的事,隻要破壞了敵人的計劃,報了仇,解了恨,保全了下東組織及革命,死也心甘。革命成功後,事情的真相終會大白於天下的。
後來事情的發展正如項鼎所擔心的那樣:中共四川省委得知他叛變的消息後,馬上開除了他的黨籍並上報了中共中央。他逃回重慶後,要求省委調查,但那時省委在嚴酷的白色恐怖環境中,正忙於從重慶搬往成都,無法進行調查,隻同意將他的情況上報中央,與他保持聯係,等待以後再作處理。
項鼎自從參加革命後便斷絕了以往的各種家庭、社會關係,離開了組織便無法生活,隻能在餘治平、蘇雁秋(即張春帆,他的族弟,中共四川省委委員)等相信他的同誌資助下勉強生活,吃盡千辛萬苦,在局外人難以想象的艱難情況下矢誌不渝地追隨革命,自覺為革命工作,總算在多年後回到了革命隊伍,重新加入中國共產黨——但仍然失去了他視若生命的十幾年黨齡。直到他於80年代末去世之時,上級黨組織才批準在《訃告》中寫上了他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員”的話,正式承認了他的前期黨籍。此乃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