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隱痛的莫暄翮,對她來說,出去走走,也當遣懷。

“那我陪你,我本也打算回去媯汭皋取些樂譜來。”

“當真?”

“自然,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

定好兩人便相擁而眠。

這一夜,莫暄翮睡得特別香,重複地做著甜蜜的美夢,夢裏和嬴夔花前月下,清風朗月,你撫琴我舞劍,說不盡的愜意與暢快。場景與時空不斷變換,不變的是,到處都是醉人的花香,琴聲劍影,流光鬥轉,董肆欽卻突然出現在了眼前,紅著眼,憤怒地盯著兩人,一下便把莫暄翮給驚醒了。

嬴夔早已醒來,一直在安靜地看著莫暄翮睡顏的他見莫暄翮睜開眼,額頭上微微有香汗滲出,趕緊替她擦拭,問她怎麽了。莫暄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說沒事,便起身起來洗漱。

吃過嬴夔準備的早餐,莫暄翮便與嬴夔騰雲先往朝陽穀的方向去。他們離去之後,施法術將那裏罩了結界,與塵世隔絕開來,就像是隱秘的珍寶,失傳的樂園,再未有世人的足跡,安安靜靜地在那裏,等著他們歸去。

降落在塔頂的時候,看著流光萬丈,紅日高升,是那般燦爛奪目,這世上,比朝陽穀更美更靜謐的地方,也著實不多。莫暄翮見過建木的神秀,見過天宮的綺麗,見過羽淵的雄瑰,最讓她心安的,卻是朝陽穀的安寧祥和,與世無爭。雖然這與她愛爭愛熱鬧的性子並不搭調,但人其實就是這麽矛盾與複雜,都愛在心裏留一個安靜的角落。

他們在這裏停留了三天三夜,彈琴舞劍,情話濃濃,雙宿雙棲,猶如神仙眷侶一般,不舍得分開彼此。在一個又一個清池中暢快遊弋,互相撲水,洗起鴛鴦澡,相依相偎,緊緊貼合一起,最是甜蜜濃情。好在也沒有緊急事情傳來,莫暄翮樂得與嬴夔享受這樣的二人時光,愛得癡纏,卻終究要告訴他實情。

“夔哥哥,馬上要去媯城了,有件事,我想著還是得告訴你。”猶豫不決中,莫暄翮終於鎮定了心神,哪怕萬劫不複哪怕從此陌路,有這樣的一段美好記憶,對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賜了。

看著莫暄翮溫柔的眼神卻像是湧動著無盡的痛楚,嬴夔緊緊抱著她,不敢想她會講什麽。莫暄翮口中幽幽吐出香氣,撥開嬴夔的手,脫離他的懷抱,雙手扶在石欄上,眼神空洞地看向遠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道:“我和南燭、扶侖、肆欽,我們四人,皆是奉華胥母神之命,拜入上界九天玄女上神門下修習法術韜略的神宿凡身。我守東方青龍位,南燭西方白虎位,扶侖南方朱雀位,肆欽北方玄武位,天之四靈,以正四方,天有星神執守,而我四人為半神之身,法力高強,可青春永駐,下界扶助舜帝成就大業,曆劫圓滿後終須回歸天界。我們的一半仍是凡身,而凡身終歸有情思,有欲念,夔哥哥,這一生,能與你相識相知,能夠身心相融,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我放不下你,可也不想失去你,這幾日和你相伴,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時光,隻恨不能像凡俗女子那樣,嫁與你,過平常夫婦的日子,從今,我隻能把發生過的一切放在心底,你也可以娶別的女子為妻。隻是,我們,我們不能再相依相守了。”

能夠衝破內心的藩籬,勇敢愛一回,她已經是心滿意足,隻是,動情太深,她已經沒能抑製住地淚如雨下,滴滴晶瑩透明的清淚在她美麗的臉龐肆意彌漫,無聲無息,卻又是傷到了骨子裏。她無法違背當初在華胥母神和九天玄女麵前立下的誓言,來自兩千年後的南越、是舜帝後裔的身份更是永遠不能說的秘密,想要痛痛快快地與他愛一場相伴終生留在這上古時代,可她不能。

麵前的莫暄翮,一時間讓嬴夔忍不住憐愛已極,他一步一步靠近她,再一絲一絲吻幹她臉上的淚水,端看她的麵頰,瘋狂地吻上了她的唇。他身世淒涼,孤傲寂寥,長期隻有樂音相伴,可他的心沒有冰封,他有對溫暖的感知,有對世間的愛,所以,當清靈出塵的莫暄翮出現時,他會心有所動,會愛上。如果沒有一顆溫潤的心,恐怕他是不可能隨他們一起匡扶舜帝的。

那吻是纏綿的,熱烈的,瘋狂的,情不自禁的,許久許久,直到兩人的身子都已經漸漸軟了下來,彼此對視,莫暄翮的神情似哭卻又似笑:“我說了那麽多,你卻要用吻來回應?”

嬴夔溫柔地看著她:“我不管你是天神也好,是凡人也好,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最愛的女人,沒有人能取代,別再說什麽讓我娶妻的話。你一生不嫁人,那我也就終身不娶;你使命完成要回天界,那我就在人間守望著東方,守望著青龍神宿那每一顆閃亮的星,想象著你在天宮裏也會注視著我,守護著大地,一直到我老,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他不知,她其實不是要回去天上,她是要回去南越,想要帶母親回家團聚,她終究是個凡人,她最想要的,還是凡世的天倫之樂。可這,她永遠無法告訴他。在南越,她是天煞孤星,命硬克夫,沒有人敢娶她,也沒有人娶得了她,她不嫁董肆欽也是怕可能給他帶來傷害。而在這上古時代,她不但有南燭和扶侖的手足之誼,有董肆欽無怨無悔的愛慕與守護,也有嬴夔的愛,可是終究,無法許自己,也許愛自己的男人一個未來。

“你剛說的話,我已經明白,你放心,我會好好的,也不用有任何顧慮。就讓我們把這幾天的記憶永遠珍藏在心裏,今後行事,還如往常一樣,克己守禮,不逾矩!”嬴夔的嘴角擠出一個溫暖的笑,用食指覆在了莫暄翮的唇上。她的人,她的心,他都已得到,還求什麽呢?

莫暄翮心中無限苦澀,呆呆地歎道:“是我太自私,太殘忍,終究要委屈你。”

“能夠擁有你,和你留下美好的回憶,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委屈,更談不上殘忍,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這是獨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沒有人可以偷走,我也會把這秘密一直守住。”嬴夔道,再拉著她的手,“走吧,我陪你去姚墟、曆山、壽丘等地都再轉轉,回媯汭皋彈琴舞劍,再今後,就不能這樣單獨與你耳鬢廝磨了。你未來的任務還很重,就讓我與你共度這難得的閑暇吧。”

愛一個人,就是想和他癡纏在一起,明知不會有結果不會有未來,還是會很自私地想與他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如果當初在去十日國的路上那個雨夜的破敗茅屋內,董肆欽要了她的身體,或許一切又會是另外一番景象。可這世上沒有如果,以她隨心而活的態度,終不會拘泥於凡塵俗事的教條規矩。本來,想和誰在一起,那就和誰在一起,坦然相愛,泰然分離,沒什麽大不了,可她卻要因為私念而弄得糾結苦痛一團亂麻,明知不應該,卻在情字上有了優柔寡斷的不良習慣。

回眸再看了一眼世外桃源般的朝陽穀,想起昨晚和他恩愛的場景,心中唯留一聲歎息,和嬴夔眼神相對,一起執手飛離了這裏,隻是不知,再回這地方又會是何年何月了。它永遠安靜地在那裏,如塵封的秘密,目送她們的離去,也等待他們的歸來。

舜帝出生的姚墟,良田農舍,翠竹繁蔭,一片和樂,莫暄翮想到了《詩經》中的“瞻彼淇奧,綠竹猗猗。瞻彼淇奧,綠竹青青”之句,細細與嬴夔訴說起與舜帝結識的故事,不禁啞然失笑。陪伴舜帝從籍籍無名,到名揚天下,到九五之尊,這都過去十三年了。

從姚墟到曆山,路上遇到很多昔日舊識的村民,春耕之際,墟民們用自家馴養的大象耕田耘畝,舜帝在東夷,命武將高賀為統領,麾下三千人專門訓練了一批行軍作戰的大象。來自十日國的寅照為將領,賓照、虹照為副領,訓練一萬弓箭手。

當初和舜帝在曆山勞作的時候,象為之耕,鳥為之鋤,那是多動人的畫麵,以至於東夷常有“德可服象”來譽讚他的品行。以重明之身,至九五之尊,是一條注定輝煌而不那麽平靜的路。

駐足在雷澤之畔,從被狂風閃電卷上天會麵華胥母神,到漁獵於此,都成了往昔的故事。黃河之濱,他們燒製出了撼世絕俗的伏象聖杯,到壽丘,到頓丘,到負夏,一路一路,以德服人,立足東夷。莫暄翮和嬴夔的風姿神采不凡,所到之處,不免引起**,禮貌地打著招呼,觀人情察民意,頗覺有獲。

就這樣,十多天過去,他們回到了媯城,先去虞宮見了源升和東不識等諸位賢臣,久不見的姚棹早升為媯城的巡守,諸人敘談一番舜帝所頒政令,嬴夔也順道取了些之前留下的樂譜。還沒到天黑,敤手便差人來請了兩人過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