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源升主政媯城大小事務,敤手一家還是住在原來的屋子裏,過著簡單、清樸的生活,膝下小女已有一歲餘,到處爬動,也能勉強站立自己行走了。小姑娘長得挺可愛,嫩白圓潤的小臉蛋,幽深的眸子,嘴角有對淺淺的梨渦,一雙大眼十分靈動,跟她的娘親敤手分外相象,敤手給取名為“嫿兒”,取嫻靜美好之意。左女右畫,自然也離不開娘親從小擅畫的緣故。甫一見,莫暄翮便她將抱了起來,樂樂地轉了好幾個圈,逗弄逗弄粉撲撲紅彤彤的臉蛋,狠狠親了幾口才肯放下來。
敤手見莫暄翮如此難得回來一次,早備好了可口豐盛的飯菜候著,見莫暄翮與嫿兒嘻鬧著,甚覺暖心。當莫暄翮想要放下孩子還給敤手,嫿兒卻是不依不饒,非要繼續在她懷裏呆著,莫暄翮就把她抱到飯桌前一起坐著。
嬴夔在一旁安靜地與源升閑談,而敤手見嫿兒如此粘莫暄翮,便笑罵道:“嫿兒這小妮子,見了幹娘就不認親娘了,我說暄翮,待嫿兒大些了,你可好好花時間****她,讓她習一身高強的法術,不用被壞人欺負。”
聽得這麽一說,莫暄翮摸了摸嫿兒的小鼻子,嘴角一揚:“哪兒的話,誰要敢欺負嫿兒,也不看她爹娘是誰,幹娘是誰,當然還有他舅舅是誰。嫿為嫻靜美好,教她法術幹啥,又不像我要降妖除魔打打殺殺的。你還不如多教他針織女紅、畫畫撫琴什麽的,多培養高貴的氣質,承你的衣缽。”
“得,我高貴個啥呀,雖然哥哥貴為天下之主,可我們還也是尋常人家尋常人而已,沒什麽沾光不沾光的。你說的,我自然會好好教導嫿兒,可你教她法術也不許賴,多學點本事總是好的。你教我的法術自保沒什麽問題,但比你可差得太遠太遠了,我可是希望嫿兒將來勝於我。”敤手渾是不依。
莫暄翮自然是點頭應允了,對敤手謙遜低調的處世態度也很是認可。源升每天都很忙碌,留敤手在家帶著孩子,雖然有丫頭伺候著,但針線活這些很多都是親力親為,也會下地種菜,飼養家禽,除掃做飯,與往昔絲毫沒有不同。
東道主源升從席間站起來斟上一壺酒,道:“首先謝過暄翮答應收嫿兒為徒教授法術,這次你和夔兄弟回來,咱們親人歡聚不勝高興,定要好好喝一杯。”暢快酣飲,佳肴美食,莫暄翮和嬴夔均覺得很暢快。
丫鬟把嫿兒抱到一邊去玩了,看著敤手不停為自己夾菜,莫暄翮忍不住邊吃邊笑:“難得敤手知道我幾天沒吃過飽飯了,這麽照顧我,看來今晚得撐壞。”
“我這不是很想你們嘛,哥哥和嫂嫂他們全搬到平陽了,今後蒲阪城建好又要都搬過去,平日裏都不容易見著你們。你和夔哥哥回來,自然要好好聚一番,晚上就都在我這住下吧,嫿兒可舍不得你了,也想請夔哥哥給我們彈首曲子催催眠,多住幾天再回去。”敤手盛情難卻。
這下莫暄翮樂了:“你說夔哥哥的琴是用來催眠的,可小心夔哥哥不高興喲,他可是我有虞朝第一樂師,要得罪他可就無琴可聽了。”
看著源升也在一邊偷笑,嬴夔卻正襟危坐,看不出生氣還是不生氣的樣子。源升嗔怪敤手:“你膽子也恁肥,好在有暄翮,他不敢不彈。”隨即又對莫暄翮和嬴夔道:“我和敤手都很想你們今晚能留下來住在這,院子裏相鄰的兩個房間都已經給你們收拾好了。知道你們惦念,多呆幾天可以回去住媯汭皋上,那裏一切如舊,以前是大哥常派人上去打掃,現在我領了這差事。你們的居所,有虞百姓都奉若仙地,可是看得神聖呢。”
莫暄翮回道:“現在我們也很少回來住了,未免麻煩,我直接設個結界算了,也不用差人來專門打掃。”
“那也行,隨暄翮的意思。”源升道。
嬴夔取了玄琴來,當場彈起舜帝在朝堂上所奏的《南風歌》,源升一邊吟誦起來,聽得在旁的莫暄翮和敤手入迷。
這一夜,莫暄翮和嬴夔住在了敤手的內院,兩個房間相隔著。那一堵牆麵,擋住了兩個深深相愛的人,彼此都有些按耐不住,但又不敢敲門,怔怔地麵對牆壁出神,莫暄翮在腦子裏不停回想著嬴夔為她彈奏《朝陽曲》的畫麵,一遍又一遍,許久許久,才迷迷糊糊睡了下去。
在敤手家,莫暄翮也當得是自己家,不管不顧睡到多晚了才起來,推開門後,侍女便端了清水來服侍,除了以前在南越家裏有婢女,她早已習慣自己洗漱梳妝,不勞人幫忙了。
用過早飯,確切應該叫午飯,莫暄翮便到廂房裏陪敤手說笑,看她教嫿兒畫青鳥,很是有模有樣。各種被采來的植物被搗成不同顏色的濃汁,紅黃色的泥巴,都被作顏料,敤手用自己所養的公雞頸部長毛,混合山兔毛、石獾毛、香狸毛、象牙、牛角、馬鬃等,製作出專用來畫畫的毛筆,現在東夷各地很多都效仿使用。
文有文教,武有武道。東不識五位賢人飽學博識,受舜帝之命在媯城開堂教學,凡百姓家五歲以上孩童,不拘貴賤貧富,一律以試入學,直至出師成才,可為部族效力。修《有虞通誌》的扶侖,曾也不免被提議對士子門教授曆史,奈何扶侖自謙口拙,隻願簡居不出,便由趙楠燭頂上,這倒是更為合適的人選,趙楠燭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生動幽默又富蘊如海的模樣,著實吸引了無數少男少女膜拜的目光,門下弟子最多,絲毫不輸給傳授樂音律譜、仙人一般的嬴夔。董肆欽則擅長教習作戰禦敵攻防之術,至於莫暄翮,很多懵懂不懵懂的少年和青年男子,很想從其修習劍術仙法,同時也一睹俠女風采,她卻擺明了不肯收徒,隻願作個閑散野人,這個場子串串,那個場子瞅瞅,若是有少年偷瞧她,便一溜煙地影蹤不現,搞得好多傾慕者抓耳搔腮,偷偷稱其為“莫不見”。
每每被趙楠燭他們論起,打趣於她,莫暄翮也隻能攤手:“我倒也想有個傳人,可得有合資質者能入我眼才行,不然隨便撿個歪瓜裂棗的,教起來得多費勁。”她說的也是沒錯,一身極高深的法力,極漂亮的劍術,非有根骨者,不得其門而入之。說不定哪天,還真的能遇到對她脾性的呢。尋常女孩兒,大都是要嫁做人婦、衣食一生,怎會如她那般,少矣。曾經教敤手法術,也是為防身和保護家人之用。
不過,在莫暄翮的建議之下,也為敤手設了畫館,每周有兩天,敤手會去畫館收徒,這是她畢生至愛,沉溺其中專致不二的神情,是很少有人能夠比擬的。自小她在這方麵的悟性和天賦就很出眾,名氣甚響亮,收徒也有好幾百,越到後來越輕鬆。前麵出師的徒兒,便能教習後來者,著實為她減輕不少負擔,尤其在與源升成婚生下嫿兒之後,不過隻要有時間都會帶著嫿兒去畫館看看,親自指點一番。
回想過去這十三年,莫暄翮他們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日子充實得像線條上密密麻麻串起來的珍珠,晶瑩透亮,閃爍著各色的光芒,等著她去追憶。敤手正說著今天要帶嫿兒去畫館看看,問莫暄翮願否隨同,她爽快便應下了。源升每天很早就去忙政事了,把嬴夔也叫著隨了去,說是要討論一些事情。
陪著敤手母女到畫館,學徒比以前更眾,技藝也普遍有所提高,看來敤手確實是非常用心。不過沒多久,她便別了敤手與嫿兒,獨自一人在媯城轉悠。熟悉的城,熟悉的風景,漫無目的地,仿佛所有的熱鬧都與她有關,卻又好像都與她無關。一從忙碌中閑下來,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十三歲了,雖然容顏一如二十歲的模樣,他們是四靈的凡身,不會老去,但這些年所發生的事情,細細地從腦子裏淌過,竟不知要如何與自己相對。
她在媯水之畔坐了下來,一個人呆呆地發著愣,突然懷中光芒大閃,忙取出伏象聖杯一觀,是董肆欽發出訊息,堯以天下讓舜,三苗首領驩兜非之,推丹朱繼位,欲領兵伐舜,平陽宮中的景象是舜正召集眾大臣商議對策。
既如此,源升那邊想必馬上也要收到命令,讓寅照率領的弓箭手隊伍作準備開赴丹水,而之前本助丹朱的誇父一族已經被莫暄翮收服,使得丹朱失去重要助力,又聽聞江淮一帶正是洪水泛濫,是天時地利的好時機,將到來的一仗,勝負早已天定,無懸念可言。
莫暄翮顯得不慌不亂,該找她的,自然會來找她,本來還欲多停留幾天的,隻能提前返回了,不過今晚,當是要在媯汭皋上度過的。她還等著她的夔哥哥。
一個翩躚,就閃身到了媯汭皋上,還是以前的光景,一點未曾變過,初春時節的峭寒氣息,顯得此間更為靜謐。這裏是有虞百姓奉若神明的境地,就算他們長期不在,也無人會來侵擾,繁華中的靜處,比遠匿深山的靜處,別有一番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