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廳中央,莫暄翮飄帶一閃,如仙子般降臨,玄素冰清劍從天而降,被她身子輕輕一轉就收入手中,跟隨著琴音,以最輕盈的身法,在廳中閃回,飄來又落去,猶如桃花紛紛,開在三月的原野,那麽妖嬈那麽美豔,看得人都呆了。
此時的董肆欽和扶侖坐在相鄰的座位上,卻又都在想著不同的心事。各種滋味,隻有自己才能體會。董肆欽總是會想起,那曾經與莫暄翮單獨去十日國的路上,那夜風雨飄搖,破房子裏突然發燒的莫暄翮,差點把自己給了他的情形,他怎麽也忘不掉。還有兩人依偎在山洞裏睡去,雖然並沒有真正得到過,但他也不曾為此而後悔。隻是他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是男人總歸有念想,有內心深處蠢蠢萌動的欲望。而對扶侖,更多的是無言的守望和默默的關心,做著自己能夠做的一切。
丹水依依,吾心不移;心雨綿綿,寒潭清淺。
多少情,在沉醉中一晃而過;多少念,在相思裏千回百轉。那夢中的人兒,就那樣一直停留在夢中,不曾離去,不曾走近。愛情它是種什麽東西,讓人沉迷,讓人無法抗拒。那個傻傻心甘情願的人,是我,始終都是我。
莫暄翮是個活得很自我的人,看起來桀驁不羈,卻又美麗多情,性格卓然。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在地宮中是因何受傷的,也不願再提起。能夠勾起她夢魘的東西,她選擇塵封在心底。
所以大宴之後,她選擇了回到房中,靜靜地打坐,閉目沉思。七七四十九天的昏迷,她做了太多荒誕不經的夢,就像過了好幾輩子一樣,始終在另一個世界裏熬著扛著,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清醒的時候,她知道嬴夔在旁邊守著她,但一旦她沉入夢中,會將什麽都忘記。
夜裏,董肆欽去敲過她的房門,她來到門口,隻是淡淡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可事情已經過去,不必再追究了。”
“那你早點休息。”
看著董肆欽離去時落寞的背影,她關上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終於感覺到有些困頓,便和衣躺在床榻上,就這樣睡了過去。
天氣一天天涼了,就在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有一點冷,就打了個顫抖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發覺床邊的燈燭亮著柔和的光,而嬴夔坐在床邊,給她輕輕蓋上了被子。
見她醒了,他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柔聲說道,“我守了你這麽多天,也不給我點獎賞?”
“你就知道討便宜。”莫暄翮嘟噥了一聲,便將他拉進了被子裏。
剛剛恢複的莫暄翮最近幾天也無事可幹,她想隨著舜帝出去巡視,舜帝卻堅持要她休息休息。既然無事可幹,那她就隻好東走走西晃晃,今天拉嬴夔出去丹水河岸釣魚,坐上大半天,卻一條魚都沒有上鉤的,氣得她將魚竿奮力朝水裏一扔,嘩啦嘩啦驚跑了陣陣魚群,弄得在一旁陪著的嬴夔笑岔了氣。
“我說你也那叫釣魚,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簡直是個閑不住的,哪能把魚釣得上來。走吧,咱回家。”
看著太陽就快落山了,嬴夔邊說邊在一旁準備收拾好釣竿、漁具,卻見莫暄翮在那置氣,“哼,這些臭魚,都不上我的鉤,我不釣了”,結果說著說著她卻挽起袖子,撿了些小石子再朝水裏扔,嘟著嘴的模樣,就是個孩子心性,看著又好氣又好笑。
第二天,她索性睡了個大懶覺,再爬起來,嬴夔問她今天想幹啥,她想來想去,天氣也漸漸寒冷了起來,摳了摳腦門,突然想到了丹朱,便說,“走,看看丹朱那小子去!”
於是,她不由分說地就人影閃得不見了,弄得嬴夔趕緊也隨著出了門。丹朱被單獨關在僻靜院落的結界中,一個人正苦悶地坐在石桌前擺弄扶侖留下的殘棋,見得莫暄翮過來,身後又跟了嬴夔,以為是來找他茬的,忙不迭擺手:
“神君大人,地宮裏發生的事真,真的跟我沒關係,你別拿我撒氣啊。我早就想清楚了,反正我這一條小命也不值當,盡聽舜帝發落就是!”
看到丹朱這模樣,莫暄翮隻是搖了搖頭,“誰說我是要來找你麻煩的,我是來看看你”,說著手中多了兩瓶彌漫著香氣的丹酒,順道放在了桌上的石子棋邊,本來是想跟丹朱下下棋的,不過看著桌上的殘局,頭瞬間就大了,隻有拱拱手,“告辭告辭。”
丹朱正要相留,兩人身影卻又轉瞬不見,隻好愣怔在了那裏。而莫暄翮與嬴夔,已經在城裏逛了起來,他們看到每隔不遠的地方,就放置有專門的器物,或用瓦陶所鑄,或用巨石雕刻,或用黃泥塑成,或安置木樁,上麵刻畫著五刑之狀,還有專門的軍士將百姓集中起來宣導,講解五種刑罰的威懾之處,同時弘揚舜帝準許了士師皋陶大人提出的以流放代替肉刑,而示當朝對罪逆之人的寬大之意。不用想,這都是皋陶在九州各地所推行的。
兩人隨後小施了法術,斂去形容,扮做兩個普通年青人,進入茶肆裏,在裏麵聽起了說書。最開始聽著還有點興趣,講的主要是新任城主己回讓編排的話本子,主要還是五行教化之類的故事,雖然橋段有些老套,但也有新意,是以並不會讓人感到乏味。
當然,說書人不會隻說這些,接下來卻是說的董肆欽和莫暄翮的故事,講了一出打妖怪的事,長著一張驢臉的瘦高個中年說書人那是一個唾沫橫飛,講得要多玄乎有多玄乎,看到數十圍觀者一個勁地跟著起哄叫好,莫暄翮隻好用手肘撐著額頭,揉了揉眉心,輕聲對旁邊的嬴夔說,“走吧,好無聊。”
在用了幾天時間再去南蠻、九骨峒轉了轉,回想起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又是一番感慨之後,莫暄翮不願意再閑下去了。這幾天,扶侖來看過她,但卻始終都沒有跟董肆欽照麵,隻聽說他在主持城主府修建之事。
嬴夔知道莫暄翮的心事,隻是安靜地陪在她身邊,周全地照顧她,在茶肆門口,他停了下來,對莫暄翮道,“聽說由於丹宮塌陷,很多貯藏的文書典籍都沒能救得回來,最近扶侖可是忙壞了,裏裏外外忙著搜羅殘品,又布告百姓重賞捐書,又是組織人力、物力重修丹城的誌紀,錄下風物人情,肆欽也是不得閑,聽說人都快累病了。”
“是嗎?那我得看看去。”
“去吧,有人跟我報城東那邊一戶人家在清理宅院時,發現了一首很古舊的曲譜,已經約好了時間,就不陪你了。”
看著嬴夔溫和地一笑,莫暄翮知道他不過是找借口回避,也就由得他,自己一個人去了新城主府所在的地方。所經之處,要路過原來的丹宮,原本的一片廢墟,如今已鋪好了地基,打上了石台,正在修建一個大的祭祀廣場。她在此處駐足觀看了一會兒,現場負責調度的是新任城主屬下的一名專司建造的職官,正忙忙碌碌地指揮著小吏、工人們幹活,揮汗如雨的,並沒有注意到她。
她一個人站在角落裏愣了會兒神,不經意地就想起了不久前發生在地宮中的事,猶在昨日一般,不覺頭有些微微發疼。有些陰冷陰冷的,又悶沉,沒有一會兒,她就抬步走了。新的城主府背靠小山丘,地勢高低起伏,大有風水上的講究,如今雛形已成,樓台殿宇有模有樣的。由於是依山勢而建,莫暄翮站在府門前往上望去,但見工程浩大,上千人工有序地忙活,可以想象建成後的景象。
很容易地,她就看到了原處山巒上站著的一個人,便提氣淩空,一個轉眼間,就來到了董肆欽身後。隻見他雙手負背,正凝神掃視著下方,又仿佛在想著些什麽。明知道莫暄翮來了,卻硬是不言語。
兩人就相對靜默著,過了一會兒,董肆欽才回轉身,卻是滿臉疲倦,眼中布滿血絲,整個人都瘦了,“你來了,他陪著你不很好嗎?”
“什麽他不他,你不你的,雖說感情上是我有負於你,但我們幾人之間,早已是血濃於水的親情,誰生誰的氣。怎麽把自己累成這樣了?是故意想讓我每天煲湯給你送過來?還是怪我?”莫暄翮直愣愣看著他,眼神裏滿是心疼又難受。
明知道莫暄翮是心疼他,董肆欽心裏一動,卻搖搖頭,“我怎麽可能怪你呢,惜你還來不及。你這次受傷,卻沒能在你身邊保護,想起那次在南蠻紅楓林,是你第一時間趕到救了我,若不然,情蠱之毒,我還真有點無能為力。”
“什麽都別說了,一天別那麽熬著自己,該休息還是得休息。這城主府,你不每時每刻地盯著它,它還不是會建起來。倒是你,身子骨最要緊。我們還得養足精神,等開了春帝君召集各方部落、方國首領,舉行春祭和大朝會,落實四罪平定之事,就該把我們發往黃河一帶了。”
“你說的,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都知道。這麽著吧,反正帝君也讓我最近休息休息,我就每天煲點湯給你喝,讓你補補身子,你要不敢喝,那就走著瞧!”
“我喝,反正我也打不過你。”
“喲,這麽認慫。”
“在青龍神君麵前,不認慫都不行。”
“得了,你是對我有意見吧?”
“好了,謝謝你來看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董肆欽把雙手搭在莫暄翮的肩上,眼神變得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