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危正在想離開的說辭,八尾貓卻一甩尾巴,撲進一個女孩子的懷裏,蹭了蹭軟綿綿的胸口。

季思危別開眼睛,耳朵有些發熱。

女孩受寵若驚,溫柔的撫摸著八尾貓的腦袋:“它的毛好蓬鬆好好摸……”

一隻隻纖細柔軟的手摸了過來。

八尾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險些要把肚皮露出來給她們摸。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男生女生都有……

事情忽然往不可控製的方向發展了。

“它是男生還是女生,那麽大了,絕育了沒有呀?”

“要是沒絕育,能不能讓它和我們家三花配個種……”

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季思危有點頭疼。

著名大學的學子竟然在路邊公然吸貓。

這誰想得到呢。

要是他們知道不遠處的樹陰底下,有個渾身鮮血的亡靈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不知道還會不會擼貓擼得那麽開心。

“同學,你是哪個專業的呀?我也養了貓,能不能加個微信交流一下?”

最開始來的女生終於找到機會,問出憋了好久的話。

季思危拿出手機,按了幾下還是黑屏。

玩了幾局遊戲,忘記充電,手機已經關機了。

季思危:“沒電了。”

女孩又尷尬又失落,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差點就像問問誰有充電寶了。

還好,上課鈴解救了季思危。

人群散開,季思危總算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守護狸南古寨數百年,八尾貓已經習慣了人類對它畢恭畢敬。

被那麽多人圍著擼毛,還是初體驗。

“人類太可怕了。”八尾貓有些虛弱地趴在季思危的肩膀上,有感而發:“但女孩子真的很可愛。”

季思危沒有搭理小色貓,在羊城大學的總地圖裏找名字與“先賢”有關的建築。

這個校區麵積大概1800畝,季思危仔細看完一整張地圖,也沒有發現有和“先賢”沾邊的地方。

不過沒關係,距離午夜時間還長,輪椅也充滿了電,他有充足的時間逛完這座學校。

一路上還可以跟別人打聽一下。

羊城大學的師生們也許會知道。

季思危默記下地圖,開始當一個真正的“遊客”,沿著校道開始逛。

羊城大學風景好,學術氛圍很濃,最近學校在施工現場發現了古墓,還有老師帶著學生們在現場上課。

路過教學樓的時候,季思危總是被裏麵傳來的聲音吸引注意力。

如果順利的話,他之後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樣上大學了。

想到這裏,他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季思危逛到了羊城大學南邊的盡頭。

指示牌裏顯示,這裏是教職工宿舍。

樓與樓的間距很寬,樓層很矮,每棟樓的陽台上都掛著衣服,小院子裏種著花花草草,很有生活氣息。

路過一個小院子的時候,季思危感受到了一股不太明顯的陰氣,恰好聽到裏麵傳來不小的動靜,於是往裏麵看了看。

一個頭發花白的爺爺拿著電動鑽,正在修理院子裏的木櫃。

也許是察覺到季思危的目光,爺爺抬頭看了看。

那是一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

上了年紀但精神奕奕的眼睛看著季思危,爺爺好像思索了一下,然後向他招了招手:

“後生仔,過來幫幫忙。”

因為自家爺爺的緣故,季思危對長輩總是很敬愛。

他沒有猶豫,推開了那扇懸掛著盆栽的紅色鐵藝門。

正是桂花盛開的時候,滿園清香撲麵而來。

“爺爺下午好。”

季思危乖巧地打了聲招呼。

“你也下午好。”爺爺站起來鬆了鬆筋骨:“我一個人修理這個院子裏的東西要花太長時間,你要是有時間,就給我遞遞工具刷刷木油。”

算了算時間,季思危答應了下來。

爺爺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很多東西都是手工製作的,植物也養得很好。

他要修理的,就是那些手工製作的木箱木櫃。

風吹日曬久了,這些箱子有的褪了色,有的釘子鬆了。

季思危的工作就是戴著口罩,給修理好的木箱刷木油。

他們工作的時候,八尾貓就在院子裏探索,小木偶坐在它的背上,畫麵很可愛。

白衣女生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認真地看著他們工作,畫麵很……驚悚。

“這個院子,一草一木都是我和妻子一起種的,每個櫃子都是我們親手做的。”爺爺釘完一個櫃子,摩擦著櫃門,語氣有些悲涼:“她去世之後,就隻剩下這個院子陪我了。”

爺爺指著旁邊的樹說道:“那棵桂花樹,是她去世那年種的,現在都已經那麽大了。”

也許是修著和亡妻有關的東西,又想起了從前的記憶,爺爺忍不住和季思危說起關於妻子的事情。

看著爺爺滿臉懷戀的表情,季思危忽然想起一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逝者已矣,生者卻還生活在原來的地方,沉浸在回憶裏無法抽身,日複一日,思念成疾。

忙活完,已經臨近傍晚了。

季思危把收拾好的工具箱遞給爺爺:“爺爺,那我就先走了。”

“別急啊。”爺爺放好工具箱,錘了錘腰:“也該做晚飯了,你留下來陪我吃頓飯,家裏好久沒來客人了,我給你做我的拿手菜。”

季思危:“爺爺,我趕時……”

爺爺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獨家秘製鹽焗雞哦。”

季思危摘下手套放好:“爺爺,我可以。”

做晚飯的時候,季思危給爺爺打下手。

雖然小小的廚房顯得有些擁擠,但也很溫馨。

爺爺把醃好的雞放進高壓鍋:“我妻子最喜歡吃我做的鹽焗雞,當年她吃了一次,就決定要跟我過一輩子。”

爺爺很喜歡季思危,如數家珍似的說著關於妻子的事。

這讓季思危想起了另一個癡情人——禿頭老伯。

不知道老伯投胎了沒有。

季思危把洗好的蒜心遞給爺爺,問道:“爺爺,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嗯,我和妻子在這裏教了一輩子書,她是在這所房子裏去世的,所以我也準備在這裏度過餘生。兒子一家住在離工作更近的市中心,偶爾才會回來。”

爺爺接過菜籃子,熟練地切著蒜心,頭也不抬:“說出來你不要見笑,其實我之前也去兒子那裏住過一段時間,但後來發現,隻有在這裏,我才會夢到我妻子。有時候我會覺得,她的魂魄一直沒有離開過這裏,我要是去了其他地方,她會寂寞的。”

“我一個人住在這裏也能過得很好,我死也要死在這裏,和她死在同一張**,沒什麽不好的。”

聽到這裏,季思危洗菜的手一頓,表情嚴肅起來:

“爺爺,你在這裏工作了那麽久,知不知道學校哪個地方和‘數十先賢’有關?或者哪裏有鬧鬼的傳聞嗎?”

“數十先賢?”爺爺停下動作,思索片刻後說道:“在芳華樓前麵的草坪上,倒是有一些先賢雕像。”

季思危回憶著羊城大學總平麵圖,芳華樓位置較偏僻,差不多到了北邊的盡頭,他還沒有去到那邊。

季思危把洗好的番茄放在桌子上,開始打蛋:“爺爺,芳華樓裏麵是做什麽的?”

“那棟樓實驗室較多,一直說要改造,上邊文書又遲遲沒批下來,就暫時空置了,現在應該隻有一兩個小組用那裏的實驗室吧。”

爺爺熱好油,把醃好的五花肉下鍋翻炒:“五樓以上是人類學專業的地盤,七樓一整層都是骨骼標本陳列室。羊城大學有個傳統,成就斐然的校友去世之後都會捐骨頭給母校做教學和研究,有的捐完整的骨架,有的捐局部骨骼。”

“我妻子就捐了整隻左手的骨骼,我偶爾會去看看。

至於你問的鬧鬼傳聞……羊城大學最不缺的就是靈異故事,哪裏都能掰扯出一點鬼故事來。但傳得最廣最像真實故事的,還是芳華樓七樓,他們說那裏陰氣最重,校友們晚上喜歡爬出玻璃櫃到處亂跑。

人死之後塵歸塵土歸土,要是真有鬼,我妻子怎麽不出現在我麵前?哪怕看我一眼,和我說一句話也好啊。”

爺爺說這些話的時候,白衣女生就站在他旁邊,睜著瞳孔渙散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然後笑了笑。

這座房子裏其實一直存在著一股微弱的陰氣,也許爺爺的亡妻確實還留在這個房子裏,隻是年月久了,魂體變得虛弱分散,無法再凝聚實體。

雞肉的香味在空中彌漫,看著窗外的火燒雲,季思危心想,不知道聚魂鈴能不能讓她的魂魄重新凝聚。

如果可以的話,等找到抽屜之後,季思危也許能讓爺爺再見她一麵。

就算是給爺爺請吃飯的回禮。

……

秘製鹽焗雞、西紅柿炒蛋、蒜心炒肉和一個味道恰好好處的廣式魚頭湯把餐桌填得滿滿當當。

爺爺的手藝確實很好,比傳單大叔中午做的西蘭花炒西蘭花好吃多了,季思危和八尾貓飽餐一頓,都有些不舍得離開。

但天已經黑了,他不得不離開。

和爺爺告別完,季思危向著芳華樓出發。

白衣女生還是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

被跟了大半天,季思危甚至已經開始適應她的存在了。

他本來打算直接問她想做什麽,但後來想起自家爺爺曾經說過,如果隨便和鬼魂搭話,就必須要完成它的遺願。否則會被它纏到天荒地老,不死不休。

為了不招惹麻煩,他決定等白衣女生主動開口。

夜幕籠罩著這所百年老校,路燈被形狀奇異的老榕樹擋住了一大半,暖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柏油路麵上,影子隨風搖晃。

季思危敏銳的感覺到,羊城大學的氛圍已經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取自項脊軒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