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城茶藝社便在無憂茶館附近,柳橙花高價買下一棟小樓,將之改建成了辦事處。推開軒窗,曲郯江映入眼簾。
得益於柳橙和卿無顏多番奔走,加入茶藝社的商販也越來越多。
封如賢抱著他的《茶經》姍姍來遲。
高和隱約記得,柳橙將他引薦到茶館的那一天。他呆呆地站在柳橙身後一言不發,讀書讀傻了似的。
柳橙對自己好友的遭遇頗為痛心,再三對高和道:“我與封如賢同一天出生,同一天加冠,交情匪淺。我這兄弟博學多才,茶藝精湛,但小時候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變成一個口吃,說話吞吞吐吐叫人難受。你收了他,我也省心,總比他一個人悶出病強。”
封柳兩家為世交,兩人又都是家中的二公子,交情匪淺。不同的是,柳橙乃主母之子,而封如賢為寵妾之子。
柳橙不在意的工錢高和倒是一文不少,但高和自問他不是好老板,比如,在勸封如賢開口一事上從不用心。
“這是茶藝社上個月的收賬本。”高和將一本簿子推到桌前,“端午在即,柳橙想舉辦一個品茗活動,推廣無憂城本地的茶葉。他還邀了番邦使臣一起參加,做賬將是一個大麻煩。”
封如賢心道,好似要做假賬一般,不過是安排活動麻煩些。可他表麵上依然似塊木頭,整個人杵在那裏。
“對賬之事就交給你了,你知道的,我看見賬目就頭疼。”
封如賢道:“嗯。”
高和揉了揉忽然跳了一下的額前青筋,知道自己已經疲憊不堪。他將賬目交給封如賢,本應離去,但他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推開窗,假裝看風景。
“封如賢,我聽說你最近與郡主走得很近,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高和關切地問。
如果有,做老板的是該體恤下屬。高和知道,自己素來不是好事之人,但柳橙提了一嘴,他不能不聞不問。
“郡、郡、郡主?”木頭疙瘩封如賢猛然頓筆,狼毫上一滴濃墨滴落,他才驚覺自己走神了。
高和淡淡地道:“她的醜與好色聞名無憂城,如果你被她纏上了,我會想辦法替你周旋。”
粉色漸漸在封如賢的臉上蔓延,與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高和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轉過臉。
難道是錯覺……封如賢害羞了?
封如賢也感覺自己的臉熱了許多,否認道:“沒、沒有,高、高高老板,不不必費心。”
雖然封如賢生了一張寡淡的臉,但在他害羞那一霎,怪讓人喜歡的。高和也不再看他,隻是道:“你若有什麽問題,老板可以為你分憂解難。”
高和誤會他了。
封如賢越是著急越不能解釋,否則舌頭都要打結,說話更加磕磕巴巴。
與其說是問題,莫若說是他的機會。能夠平靜地與一位女子交談,他甘之如飴。
他為庶子,自小就被人拆了高傲的羽翼。他仍然記得主母美豔的臉龐,那張臉笑吟吟,手卻抓著他的頸後給他灌藥,一邊笑一邊道:“喝了這碗藥,你就會變成一個啞巴,你們想和我爭?門兒都沒有!”
他沒有中毒,卻被那蛇蠍美人嚇破了膽。
他此生不再愛美人。
“郡……郡主很……很好。”他解釋道。
肥頭大耳,鼻塌齒露,膚色黝黑,還是個矮冬瓜。醜便醜了,還好色。高和想到此女便覺頭皮發麻。他隻好再次提醒道:“你若不喜歡一個人,萬萬不能給她一點遐想的餘地。女人的恩情最難消受。”
“嗯。”封如賢敷衍道。愛是什麽?情又為何物呢?他心中除了對美人的恐懼外,對女子沒有一點想法。
盛夏的雨總是忽然而至。高和一早就離開了,茶藝社裏冷冷清清。封如賢對完賬已經薄暮冥冥,他下了樓,又折返上樓關窗。他再次下樓,出了門就被雨水濺濕了褲腳。他沒有傘,隻能站在雨幕旁,看著一輛疾馳的馬車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日色越發昏暗了。
一名青衫女子仿若自煙雨畫中款款而來,她嬌嬈的容顏和婀娜的身段讓封如賢忍不住想起美女蛇的故事。封如賢神色大變,轉身要走。
一股幽香襲來,女子柔荑溫柔地纏住他,嬌聲道:“你這呆子,我見你在簷下躲了那麽久的雨也不曉得動一動,雨那麽大,若真想回家,奴借你一把傘如何?”
她的聲音媚入骨髓,封如賢更加恐懼了。他暴躁地推了女子一把,冒冒失失地衝入大雨中。
“不、不要!”
傘落在雨水中轉了一個圈,雨水灌入傘骨,汙水浸透傘麵,傘已經用不得了。女子莫名其妙,最終也隻能咬咬牙罵一句:“神經病!”
她也匆匆離去。
封如賢在雨中飛奔時差點撞上一輛快跑的馬車,車夫反應迅速,連忙拽緊韁繩,馬車劇烈顛了一下,停住了。他就站在馬路中間,此刻驚恐又茫然,華貴的衣服被大雨澆得透濕,頭發貼著臉頰,十分狼狽。
馬車主人探出一顆頭。
是卿無顏。她驚訝地道:“封公子?快上車,再淋下去要命了。”
卿無顏的聲音,也那麽難聽。封如賢的心情卻稍微好了些。
他被接到馬車上,馬車內彌散著濃鬱的香氣,他曾在娘親的房間裏聞過這種番邦的香料,香氣經日不散,可以養心安神。
卿無顏的臉因為擔憂變得更加走樣了,她抓過丫鬟手中的帕子,急急忙忙為封如賢擦臉,還關切地問:“公子,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封如賢的臉色有些蒼白,低垂的眼睫在帕子碰到臉頰的那一瞬輕輕抬起,他看向卿無顏,將卿無顏抓著帕子的手按在臉頰上。
她的手很暖。
一向膽大的她第一次嚇了一跳,快速地將手抽出。
他問她:“你、你不就喜歡、這樣嗎?”
像是一種羞辱,卿無顏將手帕扔了,別過臉――“你不就喜歡這樣”,他是這樣輕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