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葫蘆,就覺得它很中國風,就像“福祿壽”,那麽喜慶,那麽熱鬧,那麽紅紅火火。小時候,家裏每年都要種葫蘆,一方麵因為它爬藤,不占什麽地方,另一方麵,它能吃,是不錯的一道菜。除此之外,那些長老的葫蘆,還可以成為家裏的裝飾品。到了冬天,親戚朋友來訪送幾隻葫蘆,家裏過年也都有了生氣。

等我漸漸長大,那葫蘆卻長得越發小了。兒時,它那麽大一隻,要雙手抱在胸前,等我長到二十幾歲,葫蘆卻小得隻放在指間就行。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流行玩葫蘆的,隻知道自從來到城市,它就在天橋上了。

葫蘆太過常見,即使它變小了,我對它也不是那麽有興趣。後來,認識了先生,每次從天橋路過,他總要蹲下來翻一翻地攤上的葫蘆,我才一起跟著玩起了葫蘆。

手撚小葫蘆也分品相,普通的幾元一隻,貴的當然就無法定價了。一般來講,4~6厘米高度的葫蘆是一般普通的文玩葫蘆;3~5厘米的為精品葫蘆。除了要小之外,它的外形、龍頭的完整度、去皮是否完美,是否有疤,這些因素都影響著葫蘆的價格。

與菩提根類似,葫蘆經過把玩,或者經過時間的氧化,最終會變色,變成紅色。與菩提根不一樣的是,它不會開片。當一隻葫蘆被盤成紅色後,它的價值也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幾元或幾十元,而成為一件值得收藏的物品。

除了手撚葫蘆外,大葫蘆也有著獨特的價值,它經過針刻或刀刻,成為一件件藝術品,走進千家萬戶,是家中獨特的裝飾品。

我不知道自己有過多少小葫蘆了,隻記得一隻玩了兩三年的葫蘆,有一次掉到了地上,還沒來得及撿起來,卻讓家中養的狗搶了先,於是,那兩三年的心血毀於一旦。狗的牙齒哪裏是咬在了葫蘆上,簡直咬在了我的心上啊!

沒多久,同事送了我一隻葫蘆,個子挺大,包了漿,掛了瓷,盡管底部挖了洞(想拿出種子來,自己種葫蘆),但卻深得我心。那葫蘆一直放在**,偶爾拿起來把玩幾下,如今很多年過去了,已變成橙黃色,像一枚泛著光的葫蘆瓷器。

不知不覺,喜歡葫蘆的人已經不滿足於玩葫蘆了,開始家家戶戶種葫蘆。前幾年,我所居住的小區,每家的一樓都有一大片空地,住戶把那片空地圈起來,自己種上了青菜和葫蘆。每次遛彎的時候,看到了葫蘆藤,先生就會停下來一一查看。看那葫蘆開花沒,結果沒,長大沒。等好不容易到了秋收的時候,看到那品相好的葫蘆又會眼饞,他也開始渴望自己也能種一棵葫蘆,結出滿意的果實。

來年,他打碎了一隻小葫蘆,把葫蘆裏的種子倒出來,又跟菜市場的商販要了一隻泡沫箱子,挖了土,然後在陽台上種起了葫蘆。

那葫蘆是陳年老葫蘆,我認為不可能長出苗來,先生卻執意地種,隻好任由他去。一連好幾天,先生澆水、施肥、鬆土,又撥開泥土看種子,種子都沒動靜。他不甘心,再種。在他堅持不懈的努力下,還真種活了一棵,他看到它長了苗,發了芽,每天都開心得跟個孩子似的。

那段時間,他一下班就衝到陽台上,先給葫蘆澆水、鬆土,然後靜靜地凝視著它。那陽台曬了一天,到了傍晚也熱得難受,可他寧可熱出一身汗,也不願回屋。若不是叫他吃飯,他不知道還要在陽台上待多久,反正就像入了定一般。

在先生細心嗬護下,那棵葫蘆很快就要爬藤了,他一邊吃飯,一邊向我報告葫蘆的長勢,因為他知道,我從來不關心葫蘆長成什麽樣子。

周末的時候,先生因種種原因要回老家,我有寫作任務,沒有與他一同回去。臨行前,他忘記告訴我葫蘆要澆水,等他回來,那棵苗已奄奄一息,快要幹死了。先生為此特別生氣,對我抱怨了好幾天。那幾天他一直在想辦法救它,最終還是沒能救活。打那兒之後,先生再也不去陽台,一下子失去了活力,變成了一個悶悶的人。

那棵小苗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都沉默不語。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哄著他說:“來年再種,今年就當吸取經驗教訓了。”

先生失去了心頭好,有點一蹶不振:“以後再說吧,我不想種了。”現在,三年過去了,先生再也沒有提過種葫蘆的事。

寫作是一件很熬人的事,若不是整日忙自己的工作,我也不會讓那葫蘆幹涸而死。等我忙了大半年以後,靈感、素材,全部用光,我進入了瓶頸期,再也寫不出一個字。我如同那奄奄一息的小苗,在等著老天的垂憐,希望有一天能滿血複活。

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在這條死胡同裏再也走不出來,我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撞,讀書、喝茶、旅行、散步,可是,這些都不能解救我。

《易經》裏有陽極必陰,陰極必陽之說。在我想要放棄的時候,突然靈光乍現,好像如有神助般地滿血複活了。後來,我再遇到寫作瓶頸時,就不斷地告訴自己,總有那麽一刻,我**極轉陽。

我並不是容易堅持的人,與之相反,我事事最常做的是放棄,唯獨寫作這件事堅持了下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那株小苗,隻不過我最終活了下來。它是一株植物,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倘若它是一個人,它會不會活下來呢?

我想,也未必吧。世間多少人總是輕言放棄,在寫作這條路上,一百個人一起往前衝,且不要說衝到終點的人,許多人在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先生愛護著小苗,嗬護著小苗,他明知道每年堅持種,總能收獲屬於自己的果實,可是他放棄了。如同那株小苗,當心死,什麽都死了。

現在我覺得,我不是那株小苗,我是先生裝在泡沫箱子裏的土。雖然它塊頭不大,土壤也並不那麽肥沃,但終究能夠孕育生命,讓每一個埋下的種子生根發芽。

心是什麽?不就是能包容萬物,孕育萬物的東西嗎。當它強大了,有了能量,世間一切就都小了。

古人常說宰相肚子裏能撐船,意思指做人的度量要大,也要像大海,能包容世間萬物。而我,更願意比作一小塊田,身為凡人,求不得大富貴,也做不到大宰相,能在自己的心田上,種桃種李種春風就夠了。

三毛寫過一首歌,名字叫《夢田》:

每個人心裏一畝 一畝田

每個人心裏一個 一個夢

一顆啊一顆種子

是我心裏的一畝田

用它來種什麽

用它來種什麽

種桃種李種春風

開盡梨花春又來

那是我心裏一畝 一畝田

那是我心裏一個

不醒的夢

盡管我的心裏有一畝田,有一個夢,也要像先生那樣勤勞澆水、施肥、鬆土,唯有如此,我們種下的種子才能開花結果。

日本時裝設計師山本耀司說:“我從來不相信什麽懶洋洋的自由;我向往的自由,是通過勤奮和努力實現的更廣闊的人生,那樣的自由才是珍貴的、有價值的。做一個自由又自律的人,靠勢必實現的決心認真地活著。”

在我的心田上,努力是澆下的水,自律是施下的肥,認真是鬆過的土,我不急於求成,不急於開花結果,把這一切交給時間,隻要心田還在,失敗了又怎樣。

那就再種下一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