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苦藤河鄉的情況吧。”李冬明說:“這次群眾鬧事的根子還在五年前的那次集資上麵。”常方思說:“我要聽的是這次集資的事情。”李冬明說:“這次收集資款的準備工作應該說是做得很充分的。我們召開了兩次黨委擴大會議,經過認真研究,才將從老百姓手中再集一部分資的事定下來。人平集資五百,分兩次交,第一次交三百,九月十號前完成;第二次交兩百,明年五月底以前交清。這樣,苦藤河鄉總共集資三百萬,加上縣裏給的一百三十萬,共計四百三十萬。苦藤河鄉的群眾還積極建議說他們都願意多做義務工,像篩河沙、劈石頭、砌保坎這樣的粗活,全部由他們自己投義務工完成。這樣就可以節約一筆資金。修一座雙車道水泥大橋的資金就夠了。”李冬明頓了頓,“黨委研究定下來之後,又召開了各村支部書記會議,做了動員工作。會上,鄉政府的幹部職工還都積極地捐了款,我將多年積攢下來的三千塊錢也捐出來了。我們還分了工,每個黨委成員帶兩個鄉幹部負責一個村的集資款。的確,苦藤河鄉的老百姓都很窮,一次拿一千兩千有困難,個別困難戶有抵觸情緒,吵架的、罵人的不是沒有。

但我萬萬沒有料到,一件讓苦藤河鄉老百姓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大好事,卻被弄成這樣了。說實話,我老娘生病住醫院我沒有回去,前天我老娘去世了,我也沒有回去看我老娘最後一眼,我是希望苦藤河大橋早日修好啊。”李冬明這樣說的時候,眼睛不由得紅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常方思說:“群眾的覺悟並沒有你說的那麽好,你們在竹山埡村收集資款的時候,就有人砍傷了村支書,有的村還圍攻鄉裏的領導,吵架罵人的事更是不計其數,但並沒有引起你的警覺。

人家不交集資款,你就下蠻趕人家的山羊,挑人家的穀,這是什麽性質的問題?”李冬明的心有些發冷,他不知道誰將這些情況都向常縣長匯報了。他分辯說:“積極交集資款支持修橋的群眾的確占了絕大多數,而且有不少農民群眾捐款。”常方思歎氣說:“李冬明呀,你還嫩了些,你隻看到表麵現象,沒有看到表麵現象下麵掩蓋著的問題。這中間恐怕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呀。”李冬明有些發蒙,他猜不透常縣長這話裏包含著什麽意思。

常方思對趙祥生說:“丁副縣長讓徐傑局長派人和他一塊下去了,準備抓幾個人上來。我一直覺得這麽做好像有些欠妥當。”李冬明聽說公安局下去抓人去了,擔心地說:“這怕不好,下去一抓人,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的。”趙祥生不無擔心地說:“看來,我還是要到苦藤河鄉看看去才行。”常方思沒有做聲。這時,他想起自己曾經隱隱約約聽到的一些關於苦藤河鄉群眾對丁安仁的反映,苦藤河鄉發生的事情是不是與他有關呢?

“這樣吧,常縣長你留在家裏,我下去一趟。又不遠,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小李你也回去,坐我的車一塊走。”趙祥生想了想,“讓紀委周書記也一塊下去。看來,他得趕快去苦藤河鄉才行。”丁安仁離開政府大院之後,立即去了縣公安局。縣公安局局長徐傑正在對刑偵隊長田躍交待去苦藤河鄉的事情。丁安仁說:

“多帶幾個人,馬上就去苦藤河鄉。我和你們一塊去。”徐傑問丁安仁那裏的群眾為什麽要聚眾鬧事,丁安仁說:

“這個鄉的群眾都很窮。窮人氣大麽,沒什麽事他們也會找事到鄉政府來鬧。今天早晨有上千的群眾到鄉政府來吵鬧,他們真是膽大包天,把鄉政府修的圍牆也推倒了,還砸傷了人。不把幾個帶頭鬧事的人抓起來,這股歪風就壓不下來。”徐傑說:“公安局抓人得有充分的事實根據才行,要依法辦案。如今人民群眾的法律意識增強了,弄不好人好抓,卻不好放的。”丁安仁板著臉說:“上千群眾聚眾鬧事,將鄉政府的圍牆都推倒了,還傷了人,這還不算惡性事件?他們中的頭頭還不該抓?莫非要燒了鄉政府的房子,殺了鄉政府的領導才能抓人?”徐傑就不好再說什麽了,吩咐田躍說:“田躍你帶兩個人跟丁副縣長下去,一切行動聽丁副縣長的指揮。但有一條,我們是執法部門,一定要依法辦案,千萬不可感情用事。”兩輛小車風馳電掣一般向苦藤河鄉方向奔去。隻用了一個小時,丁安仁和田躍他們就趕到了連山鎮。還在路上,丁安仁就給連山鎮鎮長賈偉打了電話,要他別出去,在鎮政府等他。丁安仁他們趕到時,賈偉已經在鎮政府大門口恭候一陣了。

“丁縣長,苦藤河鄉不得了了。一個上午,鄉政府人山人海,隻聽見那邊傳來一陣陣吼叫聲,鬧事的群眾把鄉政府的圍牆全部推倒了。”丁安仁沒有做聲,急急地爬上鎮政府樓頂的平台,朝河那邊看去。的確,河對麵苦藤河鄉政府外麵的那一堵紅磚砌起的圍牆不見了,鄉政府大樓無遮無掩,孤零零地立在臨河的山頭上。鄉政府的門前已經沒有了鬧事的人們,上午的那種嘈雜的吼叫聲也聽不到了。丁安仁還清楚地記得,那堵圍牆當時還是他丁安仁要顧家好修的。他說一級政府就要像一級政府的樣子,無遮無掩,像個菜園子,誰都可以進去,一級政府還有什麽權威性。“上千群眾為什麽聚集得那麽快,但說走又都走了呢?這裏麵肯定有人在後麵操縱。”丁安仁咬牙切齒地說,“不抓幾個人到公安局去判幾年刑,他們真的把法律當兒戲了,把政府的領導當成軟蛋了。

什麽時候想去鄉政府推圍牆就去鄉政府推圍牆,什麽時候想去鄉政府鬧事就去鄉政府鬧事。田躍,你給金所長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下。”說著自己給顧家富也掛了個電話,要他趕快到連山鎮政府來,他和公安局田隊長下來了。

隻一會兒,金所長和顧家富就都趕到了連山鎮政府。丁安仁問金所長:“你一直在鄉政府?”“一直在鄉政府。”“一切情況你都看清楚了?”“看清楚了。”“聽說你還開了槍?”“我那是嚇唬人的。”“你還算有膽量,那個時候你還敢朝天開槍。”“他們並沒有被嚇唬住。”“那是他們的事情。”丁安仁回過頭來問顧家富,“一個上午你也在鄉政府?”“我沒,我在苦藤河渡船上看著鄉政府的。”“你也看清楚了?”“一切情況都看得清清楚楚,誰在幹什麽我心裏都有一本賬。”“你們兩個都說說,應該抓哪幾個人?”顧家富不假思索地說:“抓兩個村支書、兩個農民、一個鄉幹部。兩個村支書是莫胡子和全安,兩個農民是鄧啟放和全金來,一個鄉幹部是何奔。”顧家富頓了頓說,“如果少了就再抓幾個村支書和鄉幹部。像劉來春和張大中兩人在這次群眾鬧事的問題上肯定也是煽陰風點鬼火的人,他們也該抓。”金所長擔心地問田躍:“你們是下來抓人的?群眾都在氣頭上,這個時候抓人,會不會引起更嚴重的後果?就是抓人,顧主任說抓的這幾個人也不準確。莫胡子今天並不在現場,全安雖然在現場,但他一直在做群眾的說服工作,自己的腦殼還被倒下來的圍牆砸傷了,為什麽要抓他們?何奔委員今天上午一直和全鄉的幹部職工一塊在鄉政府,他並沒有去煽動群眾,也沒有說什麽有損安定團結的話,為什麽還要抓他?還有司法員張大中,怎麽也成被抓的對象了?”丁安仁說:“小金還是幹公安的呀,你的頭腦太簡單了。有的人沒有露麵,他們是在背後搖鵝毛扇的人。這些家夥更陰險,他們才是煽動群眾鬧事的罪魁禍首,不把他們抓起來送到公安局去,苦藤河鄉的局麵就無法穩定下來。”金所長仍然據理力爭:“要抓全支書,大家心裏都不會服的。

抓大岩村的莫支書,也沒有理由嘛。何委員又幹什麽了?總得有事實根據呀。”田躍一旁也說:“抓人的事情非同小可,是不是還要做一些詳細的調查了解,掌握充分的事實根據,再抓人不遲。我是見過這些場合的,像群眾聚眾鬧事這樣的情況,是千萬抓錯不得人的,那無異於火上澆油。另外,我們還要和苦藤河鄉政府通一下氣,這是個禮節。不能說在他們鄉抓幾個人走了,鄉政府的領導卻不知道。”丁安仁說:“他們兩個都是鬧事現場的目擊者,有誰比他們更清楚?按說應該跟鄉政府打聲招呼,可跟誰打招呼去。顧鄉長躺在醫院裏,李書記到縣裏匯報去了,金所長和老顧不都是鄉政府的人麽。”丁安仁想了想,“這樣吧,竹山埡村的全支書暫時不動他,等弄到充分的事實根據再動他不遲。還有何奔,他也暫時不動,他是鄉政府的紀檢幹部,動他要跟縣紀委打招呼。你們去抓莫胡子的時候,不要上銬子,隻說是我找他有事。等過河來之後再銬他。”丁安仁好像還有些不放心,交待說,“你們的行動要快,要以最快的速度將他們弄到縣裏去,不然夜長夢多。當然,他們被抓的事還要讓苦藤河鄉的群眾都知道,讓他們明白,哪個敢再鬧事,就讓他進公安局蹲籠子。”金所長帶著田躍幾個人走了之後,丁安仁就要顧家富帶他去醫院看望他哥哥顧家好,並對賈偉說:“你就不用陪我了。有什麽事,我會打電話找你的。”兩個人出了鎮政府,顧家富輕輕對丁安仁說:“有一個事,我一直不敢對你說。”丁安仁瞅了顧家富一眼,心想顧家富又在打什麽主意。問道:“什麽事?”“人們都說鄧美玉的私生女兒越來越像你了。”丁安仁的臉麵**了幾下,他知道這個時候顧家富這雜種說這話的目的是什麽。他太了解顧家富了。他有些沒好氣地罵道:

“他媽的,從火車上跳下來,雙腳都被碾斷了,肚子裏的孩子卻沒有墜下來。”顧家富說:“如果這個私生女和你有什麽牽扯,你隻怕就有問題了。那樣的話,我和我哥也就沒有依靠了。”丁安仁的臉麵僵硬著,許久才說:“你得趕緊想想辦法。”“有什麽辦法可想?”顧家富想讓丁安仁把他的辦法從他自己口裏說出來,“你告訴我怎麽辦,我一定照辦就是。”丁安仁口氣冷冷地道:“顧家富,你自己心裏明白得很,如果把你的問題抖出來,你該蹲多少年大牢?”顧家富連連道:“請丁縣長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保住了你丁縣長,才有我和我哥的好日子過。”兩人來到鎮醫院顧家好的病房裏的時候,沒想到莫胡子也在病房裏,正坐在顧家好病床前和顧家好說著話。莫胡子看見丁安仁進來,說:“這個時候,顧鄉長真不該住在醫院裏的啊。”丁安仁說:“我說他躺在醫院裏好,他不在現場,那些惟恐天下不亂的人表演得就更加充分了。”莫胡子說:“丁縣長說這話也有道理。不過,你每次下來總是交待我們,我們的國家,當下壓倒一切的工作就是穩定。沒有穩定,就沒有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麵,那樣,什麽事情都別指望辦好。所以,還是別讓他們表演才好,那樣對誰都沒有好處的。”莫胡子頓了頓,“丁縣長不到河那邊去看看?聽說今天有很多人到鄉政府來了,要求重新清查上次集資款的賬。”丁安仁問:“你到醫院來多久了?”

“早晨就來了,一直在這裏陪著顧鄉長說話。”莫胡子頓了頓說,“這些日子一直忙著在村裏弄修橋集資款的事,沒有來看望顧鄉長,心裏總掛牽著的。”顧家富氣急敗壞地說:“上次的集資款早就查過了,結論還擺在那裏的,還要重新查什麽?”“他們不是要清查什麽集資款,他們是要鬧事,威脅政府,想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丁安仁惡狠狠地說,“這次不抓幾個人治治,他們不知道政府的厲害。”莫胡子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不會這麽嚴重吧。”丁安仁眼睛盯著莫胡子說:“不是不嚴重,而是很嚴重。這次苦藤河鄉的群眾鬧事,是有預謀有組織的行為,鬧事之前,告狀信就已經寄到省裏去了。今天早晨有上千人到鄉政府來推圍牆,不到一個小時,人又全部走光了。他們的行動為什麽那麽統一那麽迅速?能讓人相信沒有後台指揮,能讓人相信不是組織好了的?你莫胡子說不嚴重,莫非要把鄉政府燒掉才算嚴重,把鄉幹部打死幾個才算嚴重。”莫胡子說:“我當時不在現場,還真不知道有這麽嚴重。也不知道這些腳穿草鞋的泥腿子在這個問題上心會這麽齊。”莫胡子這麽說過,就站起身,對顧家好說,“丁縣長可能要和你商量工作。我走了,今後再抽時間來看望你。”丁安仁對顧家富使了個眼色。顧家富便對莫胡子說:“莫支書,丁縣長讓你別走。他要你跟他到縣裏去一趟。”莫胡子看了丁安仁一眼,心裏便明白是怎麽回事,說:“這麽個樣子就將我弄到縣裏去,也不讓我回去拿件換洗的衣服?”丁安仁說:“老莫呀,我在苦藤河鄉扶了兩年貧,後來苦藤河鄉一直又是我的扶貧聯係點,我真的搞不清你為什麽對我有那麽大的意見。我對你的看法一直很好的嘛,再說,我在苦藤河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苦藤河鄉這麽貧窮,縣裏除了我,哪個領導願意到這裏來?可你們這些基層幹部怎麽總是和我過不去呀。”莫胡子說:“領導好不好,群眾心裏自然有一杆秤稱著。丁縣長你多心了,苦藤河鄉的群眾這麽做,並不是要針對誰,他們是被逼出來的。”

丁安仁的眼睛就瞪圓了:“誰逼你們了?你們今天可以推圍牆,明天就可以砸房子了,今天可以在鄉政府鬧,明天就可以去縣政府鬧了。莫胡子,請你理解我,我並不想把你帶到縣裏去,實在是這股歪風不壓下去,苦藤河鄉今後還會出大事的。”莫胡子說:“群眾心裏有氣,壓是壓不住的。抓幾個人去關幾天,或是判幾年刑,殺雞給猴子看,更是沒用的。丁縣長你要記住一句話,這可是千真萬確的真理,誰要是把老百姓當做路邊的草,隨便踩,隨便踏,那他就大錯特錯了。”丁安仁連連擺手說:“我們別爭了,你快回去拿衣服吧,我們一塊去縣裏。”顧家富一旁說:“要不,我替莫支書去取衣服吧。”莫胡子說:“你去取也好。”就問丁安仁,“有多少天,顧主任好對我婆娘說。”丁安仁說:“先拿一套換洗的衣服過來,到時候再說吧。”頓了頓,又說,“老莫你自己還是要回去一趟,告訴你女人,也沒有什麽大事,到縣裏把一些事情說清楚就回來的。不然群眾問起來,她怎麽對大家說。”顧家富和莫胡子走後,丁安仁就板下臉來罵顧家好道:“你他媽的上輩子沒喝過酒麽?他姓張的來了,你就喝得胃穿孔了,躺在醫院裏,什麽事都管不著。你知道這次群眾鬧事有多大的影響麽。年初定鄉鎮一級的領導班子的時候,趙祥生堅持把李冬明弄到苦藤河鄉來,我就懷疑他是聽到什麽反映了,讓李冬明來是有什麽目的。這一鬧,他還不更加懷疑苦藤河鄉有問題麽?我讓你阻止收集資款,你沒阻止住,老百姓鬧起來了,你又胃穿孔住醫院了,開刀的錢還要用集資款墊著。你知道麽,告你們兄弟的告狀信又寄到省裏去了,省裏市裏的領導都在上麵簽了字的。你他媽的不見棺材不流淚。如今又弄出上千的農民圍攻鄉政府的驚天大事出來,這次我沒辦法保你們兄弟了。你們聽天由命吧。”顧家好那張蠟黃的臉先是有些發白,後來就透著一種陰冷,說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教訓我?”“先把莫胡子、鄧啟放和全金來幾個人弄到縣裏去,看能不能將眼前這種局麵控製住。”丁安仁的口氣軟了許多。

顧家好說:“光抓他們幾個不行,抓他們隻是治治標,他們翻不起大浪來的。要想苦藤河鄉不出問題,主要還是何奔那雜種,他是他們的後台。不想辦法把他治一治,我們永遠是坐在火山口上的。”“他是縣紀委管的人,我能動他麽?那個周明勇,這幾年來就一直盯著苦藤河鄉的,前天常委會已經做了決定,讓周明勇下來查苦藤河鄉的問題。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和你們說,我怕說了嚇著你們。我這兩天覺都睡不著,一直在想辦法看能不能阻止他下來。我隻讓你們把集資的事情阻止住,別弄出問題來,結果還是出了問題。”顧家好擔心地說:“這麽說,我們這次沒救。”“我這不是對你說了,先抓幾個人,把這股歪風壓下去,再走一步看一步。”丁安仁的臉色又難看起來,“看你這樣子,隻怕還要在醫院躺一些日子的。”顧家好有些無可奈何地說:“我真的是撞到鬼了,平時喝兩瓶酒也不在乎,這次隻喝一瓶五糧液,就胃穿孔了。”顧家好頓了頓,“你放心,我已經交待家富了,鄧美玉那邊的事,要他趕快處理好。你也要交待賈偉一聲,不管出現什麽事情,都不能將買亂墳崗子的真實情況說出來,說出來對他自己也沒有好處。”丁安仁說:“這個時候你躺在醫院裏也好,有些事情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顧家好說:“我也是這麽想的,有什麽事情,嚴卉和鄭秋菊、吳生平他們會及時告訴我,家富到我這裏來也方便。我看你也要少露麵,苦藤河鄉的群眾鬧事,其實很大程度上是衝著你來的。”丁安仁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山酒家那幾個服務員不會有什麽問題吧?她們要是像鄧美玉那樣,懷了孩子連自己也不知道,到時候又會出麻煩的。”顧家好心裏想,還不知道到福建去的那三個女人有沒有你的種哩,口裏道:“前麵已經出了問題,家富他還不注意,那他就是一頭蠢豬。”丁安仁說:“不知道怎麽的,這些日子我心裏總有些不踏實。”顧家好心想,你心裏踏實了,我們的心就踏實不起來了,說:“放心好了,家富對那幾個姑娘都交待好了的,她們不會說出什麽是非來,也不會留下什麽讓人揪著的把柄。”丁安仁說:“你們得弄穩妥一些,這個時候,誰也出不得事。

哪個出了事,就都要一塊完蛋。”丁安仁這話說得有些無可奈何。

他沒有料到顧家兄弟這幾年把苦藤河鄉弄得這麽不成樣子了,居然發展到聚眾來鄉政府推圍牆鬧事這麽嚴重的地步。他要是早知道有這一天,就不該和他們走到一塊的。現在可好,兩隻腳踏了進去,想退也退不回來了。

顧家好似乎看出丁安仁在想什麽,說:“丁縣長,我靠的是你這棵大樹,你這棵大樹不倒,就有我顧家好的前程。你這棵大樹可千萬倒不得。”“所以,一旦有什麽問題,你要敢於擔擔子,要敢於負責任。”顧家好說:“這個你放心,我現在擔心的還是賈偉那裏。賈偉那人我一直對他有些放心不下。到時候他為了保住自己,把炒地皮的事供出來,那可就完了。”“我這就去對他說。”丁安仁說著站起身匆匆走了。

顧家富跟著莫胡子來到莫胡子家裏的時候,莫胡子的女人正在家裏辦午飯。莫胡子說:“給我收拾兩件衣服,我要到縣裏去一趟。”女人疑惑地看了顧家富一眼,問道:“你和顧主任一塊去?”“他怎麽會去那地方。丁縣長下來了,聽說縣公安局刑偵隊田隊長還帶了人下來。”莫胡子問顧家富道,“讓不讓我吃了中飯再走?”顧家富說:“誰說你不能吃中飯呀。”“丁縣長不是怕我逃跑麽,不然他怎麽會讓你跟著我。我要是在家裏的時間待得久了,他不會罵你?”“你心裏要是沒鬼,要逃跑幹什麽。”莫胡子說:“不怕我逃跑,也不怕我通風報信?”顧家富有些不耐煩:“莫胡子你嗦什麽,快吃飯吧。”莫胡子就去灶屋盛飯,輕輕對跟進來的女人說:“我走之後,你趕快去竹山埡村告訴全支書,說我去縣公安局了。”莫胡子想了想,“如果全支書也被弄到縣裏去了的話,你就去鄉政府找何委員,或是去當陽坡村找劉支書也行。”“還要說什麽?”女人的眼裏早就溢滿了淚水,她從顧家富和男人的語氣中已經知道自己的男人將被帶到什麽地方去。

“其他什麽都不用說,他知道會怎麽做的。”莫胡子頓了頓,“啟放這次很可能也會被弄到縣公安局去。如華要來的話,你告訴她不用著急,我也去了,他們不會將啟放怎麽樣的。誰都沒有料到這次的事情會弄得這麽大,當然大有大的好處。影響大了,縣裏的主要領導很有可能會到苦藤河鄉來。那樣問題很快就會得到解決的。”莫胡子匆匆吃了飯,他女人已經把他的衣服清理好了,裝在一個蛇皮袋子裏。莫胡子接過袋子,當著顧家富的麵對女人說:

“我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你不要著急,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不會被怎麽樣的。”女人夾著一泡淚水說:“不要使性子,那樣會吃虧的。”莫胡子說:“如果我一時回不來,女兒的學費也不用著急。

我們給女兒準備的學費交集資款了,家裏沒錢了。你把家裏養的那頭架子豬賣掉,再賣幾百斤苞穀出去,女兒的學費就夠了。”“放心吧,家裏的事我會照顧好的。”女人這麽說著就哭泣起來了。

莫胡子對顧家富說:“快走,我見不得女人流眼淚。”顧家富帶著莫胡子走後,莫胡子的女人就匆匆地往竹山埡村去了。莫胡子的女人是竹山埡村人,和全安同姓,她做姑娘的時候,和村裏的同伴經常走過山坡上這條茅封草長的小路,到苦藤河鄉政府所在地的大岩村去玩。那裏有小商店,小商店裏有很多姑娘們喜歡的小商品,像手帕呀、紅頭繩呀、雪花膏呀、小梳子呀之類的,她都喜歡。她家裏很窮,竹山埡村的老百姓都很窮,沒錢買這些東西,看一看也是一種享受啊。有時她們還過河到連山鎮去,連山鎮有大商店,眼饞地看著商店的貨架上那琳琅滿目的百貨,夜裏做一個穿花衣服、紮紅頭繩的美夢也好啊。她記得她做姑娘時,偷偷摸摸到山裏挖中藥材賣得三塊錢,買了一雙白色的塑料涼鞋,卻舍不得穿,怕這崎嶇的山路上的石頭把涼鞋磨爛了。每次出門竟然打著光腳,將涼鞋提在手上,來到大岩村後麵的山腳才將涼鞋穿上。回來的時候,也是把涼鞋提在手上進山去。她清楚地記得,那年五月,她和她的夥伴們到苦藤河看龍船賽,不小心摔了一跤,一隻涼鞋被河水衝走了,急得她直哭,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年輕漢子跳下河將她的白涼鞋拾了起來。她便認識了他,他長得瘦瘦的,高高的,那一雙眼睛給人一種淳厚而精明的感覺,讓人格外的放心和踏實。後來她就嫁給了他,他就是大岩村的莫胡子。其實他的臉上並沒有胡子,她不知道大岩村的人們為什麽叫他莫胡子。但她知道莫胡子雖是年紀輕輕,大岩村的群眾卻都喜歡他,信得過他,說他為人正直,說他勤勞能幹,還說他肯給鄉親鄉鄰幫忙。她嫁給他之後的不久,他就做了村支書了,後來他竟然一口氣做了十多年村支書,還連著做了兩屆縣人大代表。她記得四年前,縣裏給鄉政府三十萬塊錢,是他莫胡子帶頭讓大家再集一點資,把橋修起來,解決苦藤河鄉的群眾過渡的問題。然而,顧家兄弟卻把當時的鄉黨委郭書記給蒙住了,別人都說那個姓郭的書記是下鄉來鍍金的,不要多久他就會回縣裏去。果然,沒有多久他就走了,不是回縣裏,而是一步就到市裏去了。顧家兄弟拿著八十萬塊錢去借雞下蛋,那錢就血本無歸了。莫胡子聯合她娘家村的全安支書和當陽坡村的劉來春支書等人,由鄧啟放執筆,寫的狀紙寄到了縣裏,寄到了市裏和省裏。

縣裏便下來三個人查賬,結果說是顧家兄弟沒有經濟問題,他們的問題是不懂市場經濟的規律,更不懂房地產的炒作辦法,八十萬算是交了學費,氣得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直吐血。後來,鄉紀檢委員何奔透露說,丁安仁早就被顧家兄弟拉下水了,縣裏下來的三個人都是丁安仁從縣農業局抽來的。丁安仁以前是農業局長,後來又做了副縣長,帶下來的人能不聽他的麽。他讓大家都多個心眼,不相信扳不倒他顧家兄弟。隻是,這幾年丁安仁步步高升,而且進了常委,顧家兄弟也就更加有恃無恐了,連鄉企業辦的會計出納匡興義寧占才也狗仗人勢,扛著丁安仁和顧家好的牌子,巧立名目,從老百姓手中強行收取這樣款,那樣費。誰要說半個不字,他們就大打出手。苦藤河鄉這些年少說也有上百人吃過他們的拳腳。更讓人氣憤的是,匡興義和寧占才這兩個無賴,常常像鬼影一樣到村裏去尋找長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看上了誰,這女人就別指望從他們手中逃脫。苦藤河鄉的人們雖是對他們恨之入骨,卻又奈何他們不得。莫胡子、全安幾個人這些年的日子當然也就不好過了,莫胡子和全安的縣人大代表在換屆時被換掉了,去年村支部換屆選舉,顧鄉長要把他們兩人的村支書也換掉,還是村裏的黨員堅決不同意,選舉時全部投他們的票,才沒讓顧家好的陰謀得逞。鄉紀檢委員何奔的日子更不好過,顧家好把他弄到最邊遠的老崖村去扶貧,一個月才讓他回來一次。莫胡子的女人一邊走,一邊胡亂地想著,她不由地就哭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這一去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她不知道顧家兄弟在苦藤河鄉還要橫行多久,她不知道苦藤河鄉老百姓的苦日子要到什麽時候才得結束。

莫胡子的女人來到竹山埡村全安家的時候,當陽坡村村支書劉來春也在他家裏。全安嫁到兩河口的女兒聽說父親被砍傷了,也來看望他,和母親在廚房忙活。全安焦急地問莫胡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