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覺得頭昏腦漲,全身發軟,想躺一會兒,吃過早飯再去竹山埡村,然後和張大中他們一塊到茅山衝村去協助一下鄭書記。根據反饋到他這裏的信息看,鄭秋菊在茅山衝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把修橋集資款收上來了。李冬明還真不知道鄭秋菊的群眾基礎會這麽差,在群眾中的威信會這麽低。

李冬明剛躺下不久,迷糊中突然聽見外麵傳來了吵鬧聲。他打開房門的時候,才知道天已經亮一陣了。他看見一群人從大門外的坡道下擁上來,全是竹山埡村的,大部分是男人,為首的是鄧啟放和全金來,後麵還遠遠地跟著竹山埡村的村支書全安。可能是走得急了,一個個臉上淌著汗水,有的把衣衫脫了,打個赤膊。他們一邊走還一邊吵鬧著。李冬明心裏有些發毛,想起昨天晚上鄉派出所金所長對他說的話,知道他們成群結隊地到鄉政府來決不會有什麽好事,就走過去問道:“這麽早,你們從竹山埡村來?”鄧啟放的臉色很難看,說話的口氣很衝:“你們沒有把我和金來送到公安局去,不從竹山埡村來,還能從哪裏來。李書記,我們把話挑明說吧,我們是來要你退集資款的。”李冬明心裏不由一愣:“你這是什麽意思?”“中央早就三令五申,不準隨意向農民伸手,增加農民的負擔。我們鄉的領導卻頂風向農民收繳集資款,違抗中央的指示精神,我們交的錢,不退不行。”鄧啟放說話的口氣有些霸道,沒有商量的餘地。

李冬明十分的生氣:“鄧啟放,你平時愛看電視台的新聞,關心國家的大事,這是很好的事情。但不能對上麵的指示精神一知半解,更不要把鄉政府正當集資為老百姓修橋辦好事和增加農民負擔扯在一起,用大帽子來壓人。你自己前天也說過,集資修橋不算增加農民負擔嘛。”李冬明頓了頓,口氣就嚴厲起來,“鄧啟放,前天你用刀砍傷了全支書,今天又帶這麽多人到鄉政府來要退修橋的集資款,你讓我怎麽說你呀。快把大家勸回去。這麽多人到鄉政府吵吵嚷嚷影響多不好。”站在鄧啟放身後的人們就大聲地吼了起來:“李書記你不要說修橋的事,你說修橋的事我們心裏就灌血。沒得說的,快把集資款退給我們。”派出所金所長在那邊派出所辦公室聽見鄉政府這邊吵得厲害,過來一看,見是鄧啟放和一群竹山埡村的農民圍著李冬明要退集資款,走過去說:“鄧啟放你是個有文化的人,肯定不是個法盲吧,對我們的治安管理條例也可能知道一些的。對聚眾鬧事的處理,比你昨天砍全支書一刀可能要重得多呀。”“不退集資款,我們還要聯名上告哩。”鄧啟放大聲說。

李冬明壓住心頭的火氣,問鄧啟放:“到底是怎麽回事。前天才將錢交上來,今天怎麽又要我退錢?”鄧啟放說:“李書記,我問你,他顧家好在包廂裏喝酒喝得胃穿孔,你為什麽還要用我們集資修橋的錢給他交醫療費?他是不是喝酒有功勞呀?他在包廂喝酒喝出胃穿孔,你能用我們的集資款讓他住醫院開刀救他的命,如果他們中間有人在縣城嫖女人被抓了,你是不是也要拿著大家集資的錢去交罰款取人呀?你在村裏收錢的時候,就沒看見農民那錢是怎麽得來的麽?那錢上沾滿了農民的心血和汗水呀,你就下得了手?”李冬明張著口,半天說不出話來,心想顧家好喝酒喝得胃穿孔的事怎麽這麽快就讓他們知道了。說話的底氣就不足了:“鄉政府沒錢,暫時給他墊著,這是救命啊。今後鄉政府要想辦法還的。”“誰相信你的話呀。他顧家富開那麽大的酒家,為什麽不拿錢出來救他哥的命?顧鄉長他婆娘在火車站擺茶水攤子賺錢,為什麽不拿錢出來救她男人的命?我們農民賣豬賣雞賣糧得來的汗水錢,就是好拿好用的麽?”鄧啟放一激動起來,說話的時候那手就又不自覺地抬了起來,指頭指著李冬明的鼻子說:“他顧家好吃喝玩樂搞腐敗,喝酒喝得胃穿孔了,你要救他的命。苦藤河鄉多少沒吃沒穿沒住的困難人家,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怎麽沒有想到要給他們解決一下困難?多少農民病得九死一生,卻沒有錢請醫生住醫院。你怎麽就沒想到要救救他們的命?你們口口聲聲說要做人民的公仆,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要為群眾辦好事,辦實事,要親民、愛民、富民,我說,你們那都是騙人的鬼話。你李書記急著修橋是為了搞政績,好早日回城裏去,並且想有一個好位子,你就不願得罪人。對過去的事情,群眾意見再大你也不管。鄉政府一些人狗仗人勢,把農民不當人,欺壓百姓。他們當著麵是人,背地裏是鬼,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也敢做,你也不聞不問。你還算苦藤河鄉的什麽父母官。”李冬明生氣地說:“鄧啟放你不要信口開河,損害國家幹部的形象。”鄧啟放冷笑道:“你還知道要形象呀,你去問問全支書,他是你手下的幹部,不會在你麵前說假話。你問問他昨天在連山酒家看見什麽了。”鄧啟放的嗓門提高了八度,“說起來羞呢。苦藤河鄉的鄉長在包廂裏摟著三陪小姐喝花酒喝得胃穿孔。”全金來一旁大聲道:“昨天我父親挑著一擔桑皮去賣,準備賣得錢了好交修橋集資款,桑皮被匡會計拋河裏去了,還要罰我父親的款。大家說說,我們做農民的是人不是人?我們還活不活?”人們就都吼起來:“我們上次交的集資款讓他們拿著買了一塊埋人的墳地就沒了,這次交的錢遲早又會被他們花光的。鄉政府不退錢,我們就上縣裏告狀去。縣裏不處理,就去市裏。市裏不處理,就去省裏。中國總還有說理的地方。”李冬明臉麵鐵青,大聲對遠遠站在人群後麵的全安說:“全安,你這個村支書是怎麽當的,這麽多人來鄉政府吵鬧,你也不出來做做工作。”全安胳膊上還纏著一塊白紗布,紅色的血水從紗布裏麵浸出來,像一朵開得正豔的紅色的花。全安不看李冬明,也不開口說話,臉麵一片沮喪之色。李冬明火了:“全安,你啞巴啦。”全安被問得急了,做出一種十分委屈的樣子,回李冬明道:

“我說什麽呀?我什麽都沒說的了。鄉政府說給我們村幹部減免一部分集資款,也不過一句空話,根本就沒有落實嘛,讓大家知道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的娘。我家的山羊被趕到鄉政府來了,說是關幾天就趕回去,給我的收據上開的價錢比市麵上要便宜得多。昨天讓顧家富將兩隻種山羊給殺了,弄到連山酒家做下酒菜。就這兩隻山羊我就要少得百多塊錢。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我們這些村幹部呀。”李冬明說:“村幹部減一部分集資款的問題,議是議了一下,還沒定下來,是誰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在中間挑撥村幹部和群眾的關係?”“顧家富和顧鄉長在連山酒家陪縣橋梁施工公司的張經理喝酒時,當著我的麵說的,後來顧家富又當著大家的麵說了這個事。還說我們這些做村幹部的人心不足……”全安的話沒說完,圍牆外麵的坡道下麵又陸陸續續擁上來很多人。有當陽坡村的,有茅山衝村的。鄉政府附近的農民聽到鄉政府的吵鬧聲,也三五成群地來到鄉政府看熱鬧。鄉政府守大門的老頭覺得有些不對勁,連忙將大鐵門關了,還上了一把鎖,把成群結隊奔上來的農民關在了大門外麵。這下更加惹惱了農民群眾,他們大聲責問李冬明為什麽不敢開大門,是不是心中有鬼,有的人就氣勢洶洶地拍打大門,更多的人則伸開雙手,一、二、三地大聲叫喊著,使勁地推著大鐵門。站在大門裏麵的全安不由發起急來,擔心這樣下去真的隻怕要出事,抬著受傷的胳膊,連忙上前勸阻。說時遲,那時快,突然嘩啦一聲巨響,那道被漆成天藍色的大鐵門,連同用紅磚築起來的高高的圍牆一塊被推倒了。憤怒的人群潮水一般擁了進來。全安來不及躲閃,被人們撞倒在地,倒下的圍牆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這時的全安已經顧不得腦殼被砸出一個雞蛋大的包,鮮血直流,讓他疼痛難忍,他還是奮不顧身地爬起來,聲嘶力竭地大聲勸阻道:“有問題好好跟李書記說,千萬亂來不得的啊!”憤怒的人們哪肯聽他的勸阻,將李冬明團團圍住,吵的吵,嚷的嚷,有的甚至還動手推搡著李冬明,嚇得嚴卉和一群鄉幹部都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金所長也沒有見過這種場麵,情急之下,連忙從屁股後掏出手槍,沒等李冬明攔住,金所長手中的槍已經響了。不過,槍口是朝著天上的,沒有傷著人。

金所長的槍聲更加激怒了人們,大家一起動手,把緊緊圍在鄉政府四周的那道高高的還沒有完全倒下的紅磚圍牆全都推倒了。大家一邊推,還一邊大聲地叫嚷:“看你們還躲在屋子裏麵搞腐敗去。看你們還讓不讓老百姓進來。”鄉財稅所劉宏業所長看見鄉政府大院裏已經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外麵的坡道上還有很多人源源不斷地擁上來,擔心會弄出更大的事情,連忙將電話打到縣政府,說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找縣長。一會兒,那邊便傳過來丁安仁的聲音。劉宏業才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大概的意思,丁安仁在那邊罵了一句粗話,便要李冬明接電話。劉宏業說:“李書記被農民圍在外麵院子裏了。我這就去叫他。”劉宏業跳出門便大聲地叫喊:“李書記,快來接電話,丁縣長打來的。”人們聽說丁縣長打電話找李書記,就又大聲吼叫起來:“集資款不退,我們就上縣裏去找趙書記,上市裏去找楊書記,上省裏去找省長。”李冬明拿起話筒,就聽到了丁安仁的斥罵聲。他說李冬明你不打電話找我,我還要打電話找你的。是誰把告狀信寄到省裏去了,剛才省政府辦公廳打電話到縣裏,要縣裏馬上派工作組到苦藤河鄉去處理苦藤河鄉政府向農民群眾亂集資的問題,“李冬明你小子他媽的是怎麽搞的,在我麵前你也陽奉陰違起來了呀!我再三叮囑你不要好大喜功,不要搞集資修什麽雙車道水泥大橋,你偏要集資。橋沒有動工修,老百姓卻先告狀了,聽劉宏業說已經有很多農民在鄉政府鬧事來了。你現在趕快把該處理的問題處理好,再不能出問題,再出問題我要拿你是問。把問題處理好了之後,你馬上到縣裏來,省政府辦公廳還等著匯報的。知道麽,縣裏幾位領導已經跟著苦藤河鄉挨批評了。”李冬明放下電話,臉都發白了,渾身不由得也抖了起來,對站在一旁的嚴卉說:“趕快通知在村裏收集資款的幹部,立即停止收繳集資款。已經收上來的集資款,馬上退還給農民群眾,不得有半點差錯。”過後又交待劉宏業:“竹山埡村的集資款是你收的,你現在就將錢退給他們,立即給他們兌現。”李冬明這樣說過,一臉沉重地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紙片,遞給站在人群前麵滿臉怒氣的鄧啟放,“鄧啟放,你是有文化的人,麻煩你將這兩張紙條念給大家聽聽。我李冬明雖然沒有安心在苦藤河鄉工作,想早日調回縣城去,但修苦藤河大橋卻是真心實意的啊。”鄧啟放接過李冬明手中的兩張紙片。那是兩份電報,一份電報上有“母親病危,望速歸”的字樣。另一份電報則是“母親去世,望速歸安排喪事”的話。鄧啟放拿著兩份電報,覺得心有些發沉,看了李冬明一眼,不知道是念好,還是不念好。他突然覺得,李書記和顧家兄弟不是一樣的。他有私心,他不安心在苦藤河鄉工作,但他還不是魚肉百姓、欺壓百姓、讓人憎恨的貪官。

李冬明語氣沉重地說:“第一份電報是五天前我哥從農村老家發來的。第二份電報是我哥昨天夜裏發來的。兩次我都沒有回去。五天前給母親寄了五百塊錢,還是我愛人向別人借的。這些年,我和我愛人積攢了三千塊錢,是想放那裏日後送孩子讀書的,五天前在村支書大會上全都捐了出來修苦藤河大橋。昨天晚上我隻發了一份電報給我哥,說我這裏很忙,我不能回家,等修橋的工程隊進場了,我再回去給我娘的墳頭燒香,我沒有寄錢回家給我娘安排喪事,我口袋裏已經拿不出錢來了……”李冬明的兩眼噙滿了淚水,說話時喉頭有些哽咽,“沒有料到,苦藤河鄉的群眾與鄉政府一些領導的積怨會這麽深,我怎麽做解釋工作,你們都不願聽。你們都回去吧,集資款會一分不少地退給你們的。我的工作沒有做好,有人向省裏告了狀,我現在馬上要去縣裏做深刻的檢查,接受組織對我的處理。也許,我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是鄉黨委書記了。我隻擔心,今後誰還願意帶著大家修苦藤河大橋呀。”李冬明這樣說過,又交待了何奔和幾個鄉幹部幾句,就匆匆地走了。

李冬明的腳步有些踉蹌,穿過已經漸漸安靜下來了的人群,跨過鄉政府大院滿地的磚頭,向坡下的河碼頭走去。

人們都沒有動,也沒有了吵鬧聲。鄉政府大院一片靜寂,人們從被自己推倒的圍牆上麵往下看,他們看見李冬明已經上了渡口的那隻破船。渡船在渡船老人的吆喝聲中一搖一晃地向河心駛去……

站在一旁的全安捧著個腦殼,一副痛得齜牙咧嘴的樣子。他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你們這一鬧,說不定縣裏真的要追究李書記的責任的。如今穩定壓倒一切呀。”這時,鄧啟放一聲大吼:“李書記實心實意給我們修橋,我們不和他計較了,我們要清算上次集資款的賬。”“對,我們要弄清楚上次的集資款是不是真的隻買了一塊亂墳崗子。”何奔一旁說:“你們真行啊,是誰又將狀紙寄到省裏去了呀。

省裏下指示了,要縣裏立即派工作組下來處理亂收費亂集資的問題。到時候你們隻別啞了嘴巴,十二盤大石磨都壓不出一個屁來。”鄧啟放大聲吼道:“我們等著呢。工作組不下來,我們還要上告的。”說著,揚長而去。人們也都吵吵嚷嚷地跟在鄧啟放的後麵走了。西山縣常務副縣長丁安仁這天早晨上班之前給顧家富打了個電話,詢問了一下苦藤河鄉的情況。自從李冬明堅持要從農民手中再收一部分集資款修橋之後,他的心裏一直很不安,給顧家富的電話也就打得更勤了。

昨天晚上,顧家富一直在醫院陪著他哥。顧家好的手術做完,天也亮了,顧家富說要回去睡一會兒。離開醫院回到連山酒家就睡了。電話響了一陣他才醒來,丁安仁罵他快五十的人了,也沒有個節製,“見了漂亮女人你就打主意,早上都爬不起來了呀,這樣下去你要短命的。”顧家富說:“我哪有那份閑心搞女人,我在醫院陪我哥。”“你哥怎麽了?”“昨天陪縣橋梁工程公司張經理吃飯,喝酒喝得胃穿孔了。”丁安仁破口罵道:“你們怎麽這麽不爭氣呀。李冬明帶著鄉幹部大張旗鼓地在村裏收集資款,那無異於在一堆幹柴火上潑油。你哥倒好,喝酒喝出了胃穿孔,住醫院了,什麽事都管不了了。我早就對他說過,要把苦藤河鄉的局麵控製住,不能讓群眾到處告狀。告狀信多了,我也沒辦法招架了。你們把我的話卻當耳邊風,當屁放,一句都聽不進去。你們還是不是人?”丁安仁頓了頓,對顧家富說,“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千萬要盯住何奔、莫胡子和全安幾個人的一舉一動。還有竹山埡村的那個鄧啟放。

李冬明在下麵村裏收集資款,說不定他們幾個人就會從中搗蛋生出事情來。”顧家富說:“何奔和莫胡子這幾天一直在一塊。”“你哥是怎麽搞的,怎麽讓他們搞在一起去了?”“李書記要何奔帶兩個人在大岩村協助莫胡子收集資款。”“這幾天情況怎麽樣?”“大岩村的群眾交集資款十分踴躍,集資款交得齊,還有不少人捐款。別的村抵觸情緒卻很大。鄧啟放還將全安砍傷了。茅山衝村的群眾圍攻了鄭秋菊。當陽坡村的群眾也和鄉幹部對著幹。派出所金所長已經抓幾個人了。”丁安仁有些氣急敗壞地罵道:“誰讓抓人的,老百姓不願交集資款就抓人呀。這不是拿指頭放他們口裏讓他們咬麽。趕快叫李冬明將人放了。我說不要集資,李冬明那小子硬要集資,你哥也不采取得力的措施阻止他。告訴你,這樣下去出了事情我丁安仁保不了你們的。”丁安仁頓了頓,口氣又緩和了一些,有幾分警覺地說,“你剛才說的許多事情,都有些反常。莫胡子那個村的錢為什麽好收,還有人捐款。其他的村卻出現扯皮打架的事情,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陰謀?我真替你們急呀。”顧家富一個晚上沒有合眼,瞌睡蟲在眼皮上直打架,對著話筒啊了幾聲,打了幾個哈欠,就睡著了。丁安仁喂了幾聲,也不見他說話,隨口罵了句粗話,隻得掛了電話,這時,丁安仁的手機響了,是辦公室打來的,先是解釋說他家的電話老是占線,隻有打他的手機。過後就說是省政府辦公廳打電話來了,要縣裏負責分管減負辦的領導接電話。丁安仁的額角一下子冒出了汗水。

省政府辦公廳讓他這個分管減輕農民負擔的領導接電話,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他趕到辦公室的時候,才知道是苦藤河鄉的群眾將告狀信寄到省裏去了,省政府責成縣裏盡快解決苦藤河鄉政府向農民亂收費亂集資的問題。丁安仁又打電話將李冬明罵了一通,這才匆匆去找常方思縣長。

常方思縣長聽說苦藤河鄉又有人向省裏告了狀,如今居然有上千名的農民群眾又聚集到鄉政府鬧事,不由大吃一驚,連忙給趙祥生書記掛電話:“苦藤河鄉出大問題了,我們是不是開個會研究一下,看看怎麽處理這個問題。”趙祥生書記說:“我剛才已經接到電話了,聽說問題非常嚴重。老常啊,穩定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一票否決,我們西山縣千萬出不得問題的啊。”“那我自己下去一趟吧,看看苦藤河鄉到底有些什麽大不了的問題,這幾年那裏的告狀信一直沒有斷過。”趙祥生說:“你下去一趟也好,有什麽情況及時告訴我一聲。”常方思放下電話之後,丁安仁對他說:“常縣長,那裏的情況我比你熟悉,還是我下去處理這件事吧。再說省裏的電話也是打給我的,說不定那些告狀信上就有我的名字。解鈴還須係鈴人啊。”常方思想了想,說:“也行,你下去之後,應該注意的問題有這麽幾點,一是要盡快將事態平息下來,決不能讓事態擴大。

中央三令五申,穩定壓倒一切。二是立即將收上來的集資款一分不留地退還給農民群眾,並給群眾做好解釋工作。如果李冬明在收集資款的過程中有些過火的言行,該向群眾賠禮道歉的還得賠禮道歉。三是鄉政府的圍牆被推倒也就罷了。農民群眾的一切過激的語言和過激的行動都不要追究。你下去的目的隻有一個,化解矛盾,平息事態,穩定群眾的情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從安定團結著想。再一個,看看苦藤河鄉還在向農民群眾伸手收什麽費,一切不合理的收費都要立即停止。”丁安仁說:“前兩條都行,我下去照辦就是。後兩條我有一些看法,苦藤河鄉的情況我是非常清楚的。我在那裏扶過兩年貧,又搞了兩年的聯係點,後來雖然聯係點不在苦藤河鄉了,但我的聯係點在連山鎮,和苦藤河鄉隻有一河之隔,對苦藤河鄉的情況我了如指掌。苦藤河鄉有這麽幾個人,從來都是對鄉政府的領導抱著一種仇視的態度,鄉政府的話他們從來都不聽,鄉政府做出的決定,他們從來都不執行,甚至連皇糧國稅他們也敢抵製不交。他們對鄉政府的領導造謠中傷,進行人身攻擊,在群眾中影響極壞。像竹山埡村的鄧啟放,他就以為自己有些文化,懂政策,動不動就告狀。他告狀不往縣裏告,不往市裏告,他沒有把縣長書記甚至市長當回事,他告狀直接往省裏告。可以肯定,這次往省裏告狀的就是他,據說今天帶頭鬧事的也是他。這樣的人我們不下決心治一治,會更加助長他們的氣焰,在老百姓中造成一種人民政府怕群眾的印象。今後他們的告狀信就不隻是往省裏寄,可能還會寄到中央去,他們還會動不動就千兒八百人地到政府機關聚眾鬧事。如果讓這股歪風邪氣從苦藤河鄉蔓延開去,連山鎮會跟著學,其他的鄉鎮也會跟著學,我們縣會是個什麽樣子,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啊。我認為,該抓的一定要抓,該關的一定要關。不把這股歪風邪氣壓下去不行。他們今天可以推倒鄉政府的圍牆,明天說不定就會去砸去燒鄉政府的房子了。”常方思沉思一陣,說:“抓不抓人,你看著辦。一條原則:

一定要慎重,要重事實根據,堅決按法律程序辦。”他們說話的當兒,丁安仁的手機又響了,是顧家富打來的,說是苦藤河鄉的農民群眾還在不斷地往鄉政府擁來,現在鄉政府的門前已經有兩千多人了,他真擔心他們會把鄉政府給燒了。丁安仁說:“我正在常縣長這裏商量苦藤河鄉的事情,你跟常縣長說說吧。”就把手機遞給了常方思。

常方思問:“你是誰?你把那裏的詳細情況對我說一下。”顧家富說:“常縣長,我是苦藤河鄉企業辦主任。我認為,這是一次有預謀、有目的的行動,後麵有人操縱。不然,苦藤河鄉的群眾不會那麽齊心,膽子也不會那麽大。如果不立即采取果斷措施,他們是會幹出驚天大事來的,那時就收不了場了。”常方思問:“你現在在哪裏?”“我在苦藤河鄉政府下麵的渡船上。我不敢回鄉政府去。我蹲在渡船上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鄉政府發生的一切。”常方思說:“你們不用著急,我讓丁副縣長馬上下來。”常方思被顧家富這麽一嚇唬,心裏不由十分地緊張起來,掛了手機之後,急急地對丁安仁說:“你現在就下去,越快越好。”丁安仁說:“我給公安局徐傑打個電話。”就把電話打到縣公安局局長徐傑那裏,要他派幾個人到苦藤河鄉去:“現在就跟我下去,那裏有人聚眾鬧事,把鄉政府給砸了,情況非常嚴重。”常方思一旁交待丁安仁說:“我還是那句話,千萬不能抓錯了人,那樣無異於火上澆油。一定要注重事實根據,要按法律程序辦事。”丁安仁說:“我會掌握分寸的。”說著就匆匆走了。

丁安仁走後,常方思坐在辦公室越想越放心不下苦藤河鄉的事情。看看表,快中午了,便去縣委辦找趙祥生,想對他說說丁安仁已經主動要求下去了,如果不行的話,他還是親自下去一趟。沒有料到,李冬明已經先他一步來到了趙祥生的辦公室。李冬明肯定是走得急了,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

“李冬明你小子是怎麽搞的。”看見李冬明,常方思大聲責問道。

李冬明接過趙祥生遞過來的茶杯,猛地喝了一口,有幾分委屈地說:“我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丁副縣長說他已經交待你多次了,如果群眾對集資有意見的話,就不要再集資了,拿那一百三十萬給他們修一座橋,解決他們的過河問題就行了。要修大橋,等以後形勢好了再說,你總是不聽話。”過後,常方思對趙祥生說,“老丁說他對苦藤河鄉的情況很熟悉,他要下去。我覺得也行,他先下去看看,不行的話,我再下去。”李冬明說:“我不是說這次集資的事,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對交集資款修橋並沒有多大的意見,大岩村三天之內將一百五十六戶八百六十一個人的集資款一分不少地收上來了。還有十多戶賣豬賣雞賣糧捐了八千多塊錢的款,其他的村雖然有個別戶家庭困難,交不出那麽多錢,大部分人交集資款還是很積極的。我說的是那裏的群眾對五年前鄉政府將從群眾手中收的修橋集資款,拿去炒地皮借雞下蛋有意見。”常方思說:“我知道苦藤河鄉的群眾對那次鄉政府將集資款拿去炒地皮有意見。丁副縣長說縣裏已經派人下去查過,而且有了結論的,他們為什麽老是揪住這件事情不放?中間是不是有別的什麽原因?”李冬明說:“聽說當時縣紀委並沒有派人下去,是丁副縣長從農業局抽的幾個人下去查的賬,在下麵卻說是縣紀委派下去的人。人們對那次查賬一直表示懷疑,他們根本就不相信八十萬塊錢隻買得一塊亂墳崗子。”趙祥生一直皺著眉頭坐在那裏不做聲,隻是靜靜地聽他們說話。這時,他插話道:“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到鄉政府來吵鬧,據說去的人很多,你跑到縣裏來做什麽?顧鄉長在醫院住院,誰給群眾做解釋工作?你是不是覺得群眾把鄉政府的圍牆推倒還不夠?”李冬明說:“我看見當時事態已經平息下來了,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丁副縣長說,省裏打電話等著我匯報,我隻有急忙趕到縣裏來了。”常方思對趙祥生說:“老丁剛才對我說,省政府辦公廳還等著匯報的。你看怎麽向省裏匯報好。”趙祥生的口氣有些冷,說:“一、立即退還群眾的集資款,給群眾做好解釋工作。二、簽訂一把手責任書,今後再不準發生類似的事情,誰要違抗中央的指示精神,在農民群眾身上打主意,不管發生在哪個鄉鎮,都要從嚴處理這個地方的一把手。

三、加強對我們縣幹部群眾的管理工作,將矛盾解決在萌芽階段,保證不再出現集體告狀、上訪等影響安定團結、破壞改革開放大好局麵的不安定因素。常縣長,你看是不是讓政府辦就按我說的這三條立即向省裏匯報。”常縣長走後,趙祥生板著臉,口氣冷冷地對李冬明說:“把苦藤河鄉的情況詳細地對我說說。”李冬明說:“苦藤河鄉的情況十分複雜,這次集資可能是一根導火索。”“說詳細一些。”趙祥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群眾對顧家兄弟的意見特別大。人們都說顧家富在連山鎮修的那幢三層高的樓房,可能就是從上次炒地皮的那筆錢中間得到的好處。顧鄉長和鄉企業辦的兩個人也都將他們的家全搬到連山鎮去了,他們哪有那麽多的錢搬遷?”李冬明頓了頓,“當時丁副縣長在苦藤河鄉扶貧,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群眾對他也有懷疑,說他可能也得了好處的,不然,他怎麽會從農業局抽幾個人下去查賬,卻說是縣紀委派下去查賬的工作組?為這事紀委周書記還和他爭吵過。”李冬明頓了頓,“這些年,丁副縣長不管是去苦藤河鄉也好,去連山鎮也好,都是住在顧家富的連山酒家。連山酒家這些年出的事情也不少。竹山埡村鄧啟放的妹妹鄧美玉,因為在連山酒家做服務員懷了孕,去縣城打胎,在路途中跳火車自殺,被碾斷了雙腳,成了殘廢人。如今帶著個四歲的私生女兒靠七十歲的老母親養活。苦藤河鄉還有三個姑娘曾經在連山酒家做服務員,卻突然遠走他鄉,至今沒有回來過。人們說這三個姑娘有可能是被顧家富賣掉了。還說連山酒家一直在搞色情服務,客人晚上可以隨便找小姐睡覺,嫖娼也沒有人管。當地的群眾向上麵反映,甚至告狀,卻一直得不到解決。聽說紀委周書記多次在常委會上說起這個事,都被丁副縣長擋了回去。”趙祥生說:“這次常委開會已經做了決定,我也同意了,周書記準備到苦藤河鄉去一趟的,你卻要他緩一步。這樣看來,他要是早下去,就不會出現群眾聚眾鬧事的問題了。”“苦藤河鄉的群眾的確都盼望著周書記下去。”兩人說話的當兒,常縣長又回來了,告訴趙祥生他已經向省裏匯報了,省裏對縣裏的處理意見表示滿意。過後對李冬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