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支書,我家啟放和金來都還銬在鄉政府的呀。你別忘了在顧鄉長麵前給他們求情啊。”全安一肚子的火氣,讓莫如華這一哭一喊,心又軟了,覺得還是要先把人弄出來才行。人家把自己當成主心骨,自己不去替他們說話,哪個替他們說話。他有些沒好氣地說:“你沒聽說麽,這次又是顧家富管修橋的後勤工作,我們交的錢又全落到他手中去了。”莫如華說:“我現在別的都不想,我隻想快點把啟放他們弄出來。”全安說:“要是他們知道又是顧家富管集資款,還不吵著要李書記退錢呀。誰敢說他顧家富不會把大家的汗水錢又往自己口袋裏裝。”莫如華說:“我家啟放出來了,我就要他趕快把錢取回來。”全安和莫如華匆匆忙忙趕到連山酒家,服務員告訴他們,顧鄉長和張經理在春悅包廂喝茶。全安就看著牌子上的字一個包廂一個包廂找。當全安推開春悅包廂的轉角門時,兩人都不由驚呆了。莫如華還“呀”地一聲慌忙踅過身去。原來,張經理和那個三陪小姐睡過之後,就把顧鄉長和另外的兩個三陪小姐叫了去,幾個人一邊喝茶一邊扯淡。說著說著,張經理就又和那個小姐喝起“掏心茶”來了。張經理端著一杯茶,從小姐的內衣裏麵伸進去,穿過胸口的乳溝,再從她的脖子下麵伸出來,茶杯正好挨著小姐的紅唇,三陪小姐一邊嘻嘻地笑,一邊將自己口裏的茶水喂給張經理喝。顧鄉長沒有那麽放肆,用胳膊將三陪小姐摟在懷裏,一邊喝茶一邊說笑。那個三陪小姐可能是想得到顧鄉長的喜歡,弄幾個小費,把鼓鼓脹脹的雪白的胸口隻往顧鄉長的胸口上摁,也想和他喝“掏心茶”。
顧家好這時一定是聽到莫如華的驚叫聲了,回過頭,看見全安和一個淚流滿麵的年輕女人站在包廂門前,連忙把三陪小姐推開,很不高興地問全安:“老全,什麽事這麽急,找到河這邊來了?”全安便走進包廂,說:“顧鄉長,把鄧啟放和全金來放了吧,鄧啟放不是故意用刀砍我,是誤傷,傷也不重。全金來也是急得沒主意了,才和你吵。”全安說著把莫如華喚到顧家好麵前,“鄧啟放的老娘住在醫院裏打吊針,聽到兒子和女婿都被抓到鄉政府去了,針也不肯打了,在醫院尋死覓活。你看鄧啟放的媳婦急成什麽樣子了,這半天哭聲沒斷呀。要是弄出什麽事來,就不得了了。”全安頓了頓,“我們竹山埡村的集資款也都收完了,鄉政府還要銬人,讓老百姓怎麽想。”張經理和那個三陪小姐正玩起了興趣,讓全安和莫如華這麽一攪和,心裏老大的不高興,將茶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發出咚的一聲響。顧家好眉頭皺了皺,說:“鄧啟放是李書記弄來的,我這裏又插手說放,這不是引起我們之間的矛盾了麽。”“李書記說了,讓我來找你。”“他讓你找我,是放人呢,還是怎麽的,他也沒寫個條,放不放能由我?”莫如華就哭了起來:“顧鄉長,我家的集資款一分不少地交了,全支書的傷我也帶他去上了藥,如今他自己又來求你,李書記也說隻要問你就行了,你們還不放人呀?今天我是想絕路了,鄉政府不放人,我就跪在這裏不回去了。”說著就嗵地一聲跪了下去。
全安沒有料到莫如華會來這麽一下子,對顧家好說:“你是我們苦藤河鄉土生土長的鄉長啊,你是我們的主心骨啊。李書記和你不一樣,是上麵派下來鍍金鍛煉的,屁股沒坐熱又要走,他不會關心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的困難和疾苦,也不會為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真心實意地辦事情。我們不來找你找誰去,你做個人情把鄧啟放和他妹夫全金來放了吧,要說懲罰他們,也關一天一夜了。”一旁的張經理有些不耐煩了,說:“受害人不告狀,你們還把人家關在鄉政府做什麽?”顧家好說:“對鄧啟放這樣沒文化的農民就是應該治一治。”全安說:“鄧啟放怎麽沒文化,他是我們竹山埡村的秀才,最喜歡看的就是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對國家的政策知道得比我還多。”張經理說:“那就趕快放人,不然要出大問題的。”顧家好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麵寫了幾行字,扯下來交給全安,說:“你去鄉政府找金所長,要他把鄧啟放、全金來和當陽坡茅山衝那幾個人全都放了。你回到村裏去再對李書記說一聲,不交集資款就抓人是不行的,到時候他李冬明負不起這個責任。”頓了頓,他就板著臉說,“你回去要對鄧啟放和全金來說,還有莫如華,你也要對你男人說,我顧家好不記恨過去的事情。我顧家好要是記恨過去的事情我還當什麽領導。你叫他們也不要老是和我過不去,背地裏總是告我的狀,那樣不好,鄉親鄉鄰,低頭不見抬頭見。還是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過分,那樣對自己也沒有好處。像今天,我不管你鄧啟放和全金來的事,你們把我怎麽辦呢?人不是我抓來的嘛。”全安連連點頭說是。莫如華也含一泡淚水連連說著感謝的話。
“快去吧,他們被銬一天一夜了。天氣又熱,上銬子的滋味不好受。”全安拿了紙條卻不走:“顧鄉長,我家的烏麂山羊李書記隻說趕到鄉政府來關幾天,到時候還要讓我趕回去的,今天顧主任卻殺了兩隻。”顧家好的臉麵就又陰沉下來:“我說老全,你可不能人心不足。集資款少交,還可以緩一些時間交,殺了你家兩隻山羊,你還有意見呀,又沒有白殺你家的山羊,那山羊是你家抵交集資款的。你就不想想,平頭百姓,不管困難不困難,都要按人頭交五百。交不出來就擔穀子抬豬。”莫如華聽見顧鄉長這麽說,就想起剛才那個張經理和三陪小姐喝茶的情景來。莫如華是個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女人,也不識幾個字,但她男人有文化,經常說些國家上的大事讓她聽。她的親哥莫胡子是苦藤河鄉很有名氣的村支書,是苦藤河鄉九個村支書公認的頭,常常聽他說起苦藤河鄉一些領導搞腐敗的見聞。今天她是親眼看見了,顧鄉長躲在酒家包廂裏摟著三陪小姐玩,那個姓張的縣裏來的什麽經理,還和三陪小姐做那樣肉麻的遊戲。原來他們是真的背著人幹一些男盜女娼的事情呀。還有全支書,你的集資款比我們平頭百姓少交,可你還在我們麵前口口聲聲叫苦哩,你們的心真讓人摸不透呀。
全安看見莫如華一雙驚疑的眼睛盯著他和顧鄉長,連忙說:
“顧鄉長,你說集資款減免的事,我們沒有得正式通知,根本不知道這回事。我家山羊被殺了,也活不過來了,就算了。”說著,帶著莫如華匆匆出了酒店,“如華,我們找金所長去。”來來回回一跑,過河的渡船又慢,全安和莫如華回到鄉政府的時候,就已經下午了。金所長卻不在鄉政府,看守大門的老頭說金所長剛才讓茅山衝村的張支書派人來叫去了。全安問嚴卉鄧啟放他們被銬在什麽地方,嚴卉說金所長說了,銬人的地方保密,主要是怕出問題。全安就不好再問了,隻得帶著莫如華往茅山衝村趕。茅山衝村在鄉政府後麵的半山坡上,有五六裏山路。
兩人爬得汗爬水流才趕到茅山衝村。茅山衝村也是因為交集資款的事發生了矛盾,昨天已經抓走一個人了。今天白天鄭秋菊再次召開群眾大會。居然有人在會上當著鄭秋菊的麵罵她的髒話,說她這個白皮蘿卜什麽本領都沒有,隻會和男人做那個事,氣得鄭秋菊隻是哭。張有財沒有辦法,隻有去鄉政府叫來金所長幫忙。
莫如華和全安看見幾十個人圍著鄭秋菊吵架,金所長卻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全安過去將顧家好寫的紙條遞給他,金所長趁機對鄭秋菊說:“顧鄉長寫條子來了,我得回鄉政府去。”鄭秋菊怕金所長走了之後,這些憤怒的群眾不光是罵她,還會對她動手動腳,心虛地說:“暫時不能走,一會兒散會之後再走。”全安和莫如華隻得焦急地坐在會場旁邊等。直到天快黑的時候,金所長才和全安莫如華匆匆回到鄉政府。金所長什麽話也不說,將全金來、鄧啟放和另外兩個人全放了。
隻是,全安不曾想到,他東奔西跑找人求情說好話,把鄧啟放和全金來他們弄出來之後,他們不但不說半句感謝的話,反而口氣冷冷地對他說:“全支書,你心裏哪有竹山埡村的群眾,你哪裏想著大家的錢來得不容易。我過去也做過村幹部,做村幹部的是要花一些時間替大家操心,替大家辦事。鄉政府減點集資款也應該。可你不能隻要自己少交了錢,就逼著我們都得把集資款交了呀。也不問問我們把錢交上去之後由誰管。會不會又像過去那樣被他們拿去借雞下蛋。對你說,他顧家富管後勤,我們一百個不放心,一千個不放心。”莫如華對全金來說:“你爹昨天下午挑著一擔桑皮去河那邊賣,沒有找著企業辦的人辦手續,匡會計將他的桑皮拋到河裏去了,還罰他五十塊錢的款。你爹隻得又把桑皮挑回去曬。”全金來的眼珠子就瞪圓了,拳頭也捏緊了。口裏罵道:“匡興義那狗雜種這樣欺負人呀。我不相信天下就沒我們老百姓說理的地方了。”全安也沒心情勸他們了。他的臉有些發黃,心想自己這下裏外不是人了,你們有意見的話,找李書記說去不就是麽,對著我發什麽火,我也是被李書記逼得沒辦法呀。但他沒把這話說出來,他說:“你們快到醫院去,你們老娘在醫院急得哭。”鄧啟放還是一個勁地在那裏吼叫:“我這就回去要李書記退集資款,他不退,我又要告狀了。沒有人來解決,就一直告到中央去。”全金來說:“告狀沒有用,現如今有幾個人關心我們的疾苦?
都隻知道自己搞腐敗。找到李書記,跟他來硬的,不退集資款不行。”全安有些擔心地說:“你們怎麽和李書記來硬的?不上排場的事情來不得,搞亂場合了沒人能救你們的。”“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上銬子蹲黑屋子坐牢又沒要你去。我們這麽做,全是被他們逼出來的。”莫如華一旁說:“剛才我看見顧鄉長他們在河對麵酒家包廂裏玩,還有三陪小姐陪他們。”全安一旁說:“我也感到氣憤呀,當時召開村支部書記會議的時候,並沒有決定由顧家富做修橋的後勤工作,今天卻看見他和他哥一塊接待縣橋梁施工公司的張經理。他還說苦藤河鄉還是他哥說了算。修橋的後勤工作他不管誰管。這樣看來,大橋的後勤工作隻怕真的是他顧家富管呀。”當陽坡村和茅山衝村的兩個人知道他們能出來,全是因為全安求情說好話的原因,一直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他們越聽越氣憤,說:“我們回去對大家說,讓顧家富那雜種管錢,我們也不指望日後有水泥大橋過了,我們把錢要回去。遲些日子要,隻怕就沒有了。”幾個人罵了一陣娘,才氣衝衝離去。
全安說:“我裏外都不是人,我也不勸你們了。勸你們你們也不會聽我的,你們要退集資款也好,要告狀也好,由你們去。
真要告倒了他們,苦藤河鄉的老百姓也才有好日子過。”全安這麽說著,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麵往竹山埡走。
全安胳膊上的傷說不嚴重那是假的,那是為了減輕鄧啟放的罪責。兩寸長一條傷口放在誰的胳膊上都會受不了。兩腳不停地走了一天路,全安覺得傷口格外的疼痛,包紮的紗布有些發濕,傷口裏的血直往外浸。看看鄧啟放他們走遠了,趕不上他們了,幹脆就不趕了,踅身往另外一條山路上走去。那是通往當陽坡村的路。
全安來到當陽坡村劉來春支書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一陣了。
劉來春說他剛剛開完會回來,全安問當陽坡村的情況怎麽樣,劉來春對全安神秘地一笑,說:“群眾的意見大這是我們意料之中的事麽。”“金所長已經將抓去的人放了。你們村裏被抓的那個人也放了。”“顧家好讓放人?”“李書記讓我去求他放的人。”“莫胡子那裏的情況怎麽樣?”“大家捐款都很積極,李書記的積極性也就更高了。”全安頓了頓,“顧家好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居然當著大家的麵把村裏幾個主要幹部要減免一部分集資款的事說出來了,大家意見大得很呀。”“他是想挑撥我們和群眾的關係吧。他卻沒有想到,隻要群眾鬧起來,李書記沒辦法了,縣裏就會下來人。那個時候火就燒到他自己身上去了啊。”劉來春頓了頓,“老全,你不來,我還準備找你去的,我的胸口像堵了一股氣,直發悶。”“我也是。我們這些做村幹部的,原本是該積極地支持和配合鄉政府領導的工作,不該和領導離心離德。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顧家兄弟橫行鄉裏,把群眾不當人,新來的書記不敢得罪他們,開口閉口不問前麵的事情。這樣下去,我們做農民的怎麽活?我們這麽做也是被逼出來的。莫胡子和何委員都是這麽個意思,這次我們要橫下一條心來,把顧家兄弟扳倒。”全安走了一天的路,求了一天的人,肚子早就餓了,說:
“還有飯菜沒有,我的肚子餓得不行了。”“沒吃晚飯你怎麽不早說呀。”劉來春連忙要他婆娘炒兩個菜,讓全安吃碗飯填填肚子。過後兩人又說了很久的話,全安才從當陽坡村回竹山埡去。
全安的婆娘沒有睡。鄉司法幹部張大中和廣播站丁站長也沒有睡。幾個人坐在十五寸黑白電視機前看電視。電視機牌子差,巴掌大的電視熒屏上全是雪花飄飄,看得人頭昏腦漲。婆娘看見男人回來了,第一句話問的是她的寶貝山羊:“你到鄉政府看見我們家的山羊了沒有,這兩天沒有掉膘吧?”全安有些沒好氣地說:“鄉政府天天讓它們進春悅包廂,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小姐陪著,怎麽會掉膘?都肥得流油了。”過後就問司法幹部張大中,“李書記睡了?”全安心想還是應該將今天在鄉政府聽到的情況對李書記說一說,顧家富當著大家的麵說是他管修大橋的後勤工作,這是苦藤河鄉的群眾堅決反對的,也是苦藤河鄉的群眾最不放心的。這個話鄧啟放和當陽坡村、茅山衝村的幾個人都聽見了,不用多久,全鄉的群眾都會知道的。
他們還知道村裏的幾個主要幹部的集資款要減免一部分。他們對這個意見也很大。他做鄉黨委書記的心裏要有個準備才是。不然,到時候他真的會弄得措手不及的。
張大中說:“剛才嚴卉打來電話,說他有一份電報,要他趕快回鄉政府去,他就匆匆忙忙走了。劉所長也跟他一快回去了。
竹山埡村的集資款隻差兩戶沒交,我們明天準備到茅山衝村去。”全安說:“我回來時在路上怎麽沒碰著他們?”“李書記接到電話就顯出一副心情十分沉重的樣子,慌慌張張地走了,隻怕和劉所長從竹山埡那邊的小路回去的。劉所長提著那麽一袋子錢,不該走小路的。”丁站長過後又說:“看起來,農民窮是窮,要他們想辦法弄錢他們還是有辦法。隻有兩天,集資款就收上來了。”張大中生氣地說:“你是胯襠裏長的卵子,不知道女人生兒子時家夥痛。大多數農民的錢都是賣糧來的呀。眼下剛剛秋收,哪個家裏沒幾千斤口糧,明年五黃六月日子怎麽過你想過沒有。”全安一旁苦著臉問:“李書記沒說老家打電報來做什麽?”“人家家裏的私事,他不說,怎麽好問人家。那樣子肯定是急事。”幾個人說話的當兒,禾場上突然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一群人氣衝衝地推門進來,為頭的是鄧啟放,他瞅了瞅張大中和丁站長,問道:“李書記呢?”張大中看著板著一副麵孔的鄧啟放,臉上做出一絲笑,問道:“小鄧你回來了呀?”“你的意思我不該回來?應該去縣公安局蹲籠子的。”張大中有些尷尬:“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家的集資款交完了,全支書也到醫院上了藥,鄉親鄉鄰,低頭不見抬頭見,認那個真做什麽。”鄧啟放說:“你隻別說這些話,低頭不見抬頭見又能怎麽樣。
我就認一個理,哪個把我們農民不當人,他自己就不是人。我們找李書記去退集資款,他睡在哪裏?”鄧啟放身後的一群人全都吼了起來,都說是要找李書記退集資款。丁站長一旁勸道:“集資款已經交了,怎麽能退呢。李書記和劉所長都回鄉政府去了,你們的集資款也帶回鄉政府了,鄉政府急著要錢購買鋼筋水泥和其他修橋的物資,施工隊馬上就要進場開工修橋了。”“修卵的橋啊,隻怕不要多久他們就會在連山酒家的包廂裏麵把錢花光的。”鄧啟放回頭對跟來的群眾說,“他們不是頭,跟他們說沒有用,明天到鄉政府找李書記去。”就和吵吵嚷嚷的人們氣衝衝走了。
張大中和丁站長看著怒氣衝衝罵罵咧咧的人群走出禾場,消失在夜色裏,都不由擔起心來。丁站長說:“這個鄧啟放,讓金所長銬了一天,反而把火氣銬得更大了。”張大中說:“他剛才不是說了麽,他就認一個理。他認為他有理,卻被弄到鄉政府銬了一天,他心裏能沒火麽。”全安坐那裏不吭聲,隻發愣。全安的婆娘還是不放心她的烏麂山羊,一旁嘮叨說:“我的山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回來。
關在鄉政府,我真的不放心他們能記著給它們喂草喂水。它們都金貴得很,弄不好就掉膘了。”全安哭喪著臉說:“你個婆娘嘮叨什麽呀,過幾天你背個背簍去把山羊骨頭背回來就是。”女人疑惑地盯著男人:“他們把我的山羊殺吃了?李書記說的話不算數呀,他騙我們老百姓呀。”女人這麽說著淚水就流出來了,“到時候李書記不把山羊如數退還給我,我就死在他的麵前讓他看。我的男人靠不住,一年到頭忙村裏的事情,還要東家長西家短地幫人家解決問題,家裏的大小事情,地裏的陽春活,從來都是靠我一雙手慢慢細細做,苦呀累呀我都一個人扛著。還不夠呀,我辛辛苦苦養的山羊也不放過了。我還靠著這些山羊過日子的啊。”這樣說著,眼裏的淚水就撲哧撲哧地往下掉。
全安雙手捧著腦殼,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這個村支書辭職不當了,我裏外不是人了。”張大中和丁站長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邊好言勸著全安的婆娘,一邊問他今天怎麽了,是不是又聽到什麽事情了。全安就是不開口。問得急了,他就擔心地說了一句無頭無尾的話:
“明天鄉政府可能要出大事啊。”那天晚上,李冬明一夜沒有睡覺。從竹山埡村回到鄉政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他強忍著心裏的悲痛,敲開鄉郵所的門,給農村老家親哥發了一封電報。晚上的電報是農村哥哥打來的,他的老母親去世了。五天前,他在農村的哥哥就發了電報來說母親病危,要他火速趕回去。他沒有回去,隻叫愛人寄回去五百塊錢。沒料到才過幾天,母親卻去世了。可這個時候,自己更抽不脫身回去了,隻有請求母親在天之靈原諒他這個不孝兒。
打完電報回到鄉政府,剛剛躺下,金所長卻來了。金所長向他說了鄧啟放、全金來和另外兩個被弄到鄉政府來的農民,在鄉政府吵鬧著要退集資款的事。還說顧家富帶著人殺了全安家的兩隻母山羊,全安心疼得不行。顧家富還當著大家的麵說是他主管修大橋的後勤工作,“我下午還到茅山衝村去了一趟,是張支書要我去的。那裏的群眾圍攻鄭書記,還罵了她很多難聽的髒話。
李書記,苦藤河鄉的情況有些特殊,你要注意一下群眾的思想情緒,還要注意那些對鄉政府領導意見特別大的人的動態,他們在背後是不是有什麽小動作,千萬不能出現不安定因素。這可是我們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關係到一票否決權啊。真要出了什麽事情,對你的影響就大了。”李冬明生氣地說:“誰決定他顧主任分管修橋的後勤工作了?
他自己在外麵唱什麽,還沒有定下來的嘛。”李冬明真的有些擔心起來了。他想和顧鄉長通通氣,交換一下意見,看看怎樣才能向群眾做好解釋工作,把群眾的情緒穩定下來。修橋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後麵的工作更多,更複雜,困難也更大。可是,他敲了很久的門,裏麵也沒有響動。李冬明就想起外麵一些人的議論,就不再敲門,心想顧鄉長隻怕是真的和那個嚴卉有一腳。他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嚴卉這時慌慌張張地跑來,對李冬明道:“連山鎮醫院打電話來說,顧鄉長正在住醫院,病情十分危險,要立即動手術,鄉政府要去一個領導,不然他們不敢開刀。”李冬明不由一驚,問是什麽病,“這幾天他不是好好的麽?”嚴卉說:“縣橋梁施工隊張經理來了,他陪張經理在連山酒家喝酒,酒喝多了,胃穿孔,引起大出血。”李冬明聽她這麽說,眉頭就皺成了兩個疙瘩。不過,他還是去了醫院。過河的時候耽誤了一個多小時。先是去叫渡船的老人。老人見是李書記,又不敢渡了,說自己年老了,眼睛不行,身體也不行了,夜裏渡船怕出危險。苦藤河有幾次都是晚上渡船時翻船淹死的人。老人又把自己的兒子叫起來,兩父子好不容易將李書記送過河去。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多鍾了。顧家好的手術還沒有做,他的婆娘坐在床頭急得直哭,顧家富則站在一旁看著醫生們手忙腳亂地忙碌。顧家好臉麵蠟黃,嘴角插著一根乳白色的橡皮管子。醫生說是要把胃裏的穢物清洗幹淨才能開刀。顧家好神誌還清醒,隻是說話不方便,從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李冬明怎麽也弄不明白他說的什麽,勸了他幾句,就交待醫生要全力以赴地搶救,不能有半點疏忽。醫院負責人說:“按正常情況,是要先交足手術費我們才能開刀做手術的。不過,顧鄉長住醫院,我們也放心,請李書記簽個字,明天讓你們會計送一萬塊錢來。”李冬明盯著那張住院開刀的單子,半天沒有下筆。他心裏直叫苦,鄉政府窮得叮當響,這一萬塊錢從哪裏來。院長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說:“我們已經給顧鄉長輸了兩瓶血,開刀之後還要輸血。給他用的都是上好的藥,住的也是特護病房。這個樣子,十天半月是不能出院的,一萬塊錢到時候能走人就不錯了。”顧家富看見李冬明一副猶豫的樣子,吵著說:“我哥的生命危在旦夕,李書記你還在心疼錢呀。”李冬明想了一陣才咬咬牙說:“隻有先從大家修橋集資款中拿一萬塊錢墊著,鄉政府哪有錢。”李冬明從連山鎮醫院回到鄉政府的時候,天已經麻麻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