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胡子是不是被抓走了?”莫胡子的女人就哭了起來:“剛才顧家富帶著他回來取衣服,說是要他到縣裏去。”全安說:“剛才鄧啟放和全金來也被抓走了。我當時就猜想他們肯定要抓我和莫胡子的。不知道他們是忘記了還是怎麽的,怎麽沒有來抓我?”全安勸莫胡子的女人說,“你不要著急,我們會想辦法讓他們回來的。”莫胡子的女人說:“早晨我家莫胡子並沒有去鄉政府,鄉政府出事的時候,他到河那邊醫院裏去了,他們憑什麽要抓他?”劉來春說:“顧家兄弟早就把我們幾個人當成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了,抓他還要什麽原因麽?”劉來春過後就問全安,“我們下一步怎麽辦?”全安說:“李冬明不是郭大明。趙書記也不會是廖書記。再說,現在的形勢不是五年前了,現在反腐敗已經反到很高級別上去了,這是一種好的兆頭。隻要我們有根有據地告,不停地告,上麵總有一天會重視我們苦藤河鄉的事情的。”全安頓了頓,“我和莫胡子原本並沒有料到事情會弄成這個樣子,我們原來隻希望群眾吵一吵,鬧一鬧,引起李書記的重視,讓他向趙書記反映一下苦藤河鄉的問題。趙書記看重李書記,對他的話當然也會重視的。現在他們抓了人,我們就隻有在這上麵做文章了。”
劉來春說:“一不做,二不休,到縣裏找趙書記去,找紀委周書記去。他們要是不出麵解決,就到市裏去找楊書記。”全安思忖一陣,說:“人不能去多。去多了,人家會說我們是聚眾鬧事,就像今天一樣,讓他們抓著了把柄,我們就被動了。我們派代表去。當然,代表的手中要有東西,那才會引起領導的重視。我說的東西就是材料,就是告狀信。”劉來春說:“這次的材料要弄紮實一些,願意蓋指頭印的村民讓他們都蓋上指頭印。指頭印越多越好。”全安說:“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分頭行動。”莫胡子的女人問:“我們大岩村怎麽辦?”“你不用管,你現在就去鄉政府,找到何委員,把我和劉支書的想法悄悄告訴他。千萬要注意,不要讓別人聽見了,特別像嚴卉和鄭秋菊那樣的人,千萬不能讓她們知道我們在幹什麽。不然,莫胡子他們就難出來了。”莫胡子的女人說:“我到如華家去看看如華,然後去鄉政府。”全安說:“啟放他娘住醫院還沒回來,啟放又被抓到縣裏去了。如華肯定會著急的,你做嫂嫂的去勸勸她也好。”莫胡子的女人急匆匆走了之後,全安對劉來春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這次時間隻怕要到了。”劉來春道:“你被圍牆砸破了腦殼,是壞事也是好事,你要是被他們弄去了,家裏的事我就沒主張了。”全安苦笑道:“你看我這個樣子窩囊不窩囊,手上吊一塊紗布,頭上包一塊爛布條,像一個小醜。”劉來春笑說:“丁縣長和顧家好萬萬沒有想到,沒有把你抓到縣裏去,給他們自己卻留下了禍根。”西山縣縣委書記趙祥生、縣紀委書記周明勇等人,在李冬明的陪同下,上午十一點鍾的時候來到連山鎮,他們沒有立即去苦藤河鄉,而是先去醫院看望了顧鄉長。不曾想,丁安仁和賈偉都在顧家好的病房裏,兩人坐在病床前正和顧家好說著什麽,看見趙書記和周書記突然站在病房的門前,都感到有些意外。丁安仁和賈偉不約而同地站起來,丁安仁說:“你們也下來了?”丁安仁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趙祥生,神態有些不怎麽自然。
趙祥生說:“來看看顧鄉長。”他走到病床前,問顧家好病情好了些沒有,“如果這裏的醫療條件不行,就轉到縣醫院去。”趙祥生說的雖然是問候的話,但說話的語氣卻比較生硬。
顧家好十分歉意地說:“我這身子真不爭氣,鄉裏出這麽大的事情,我卻躺在醫院裏。”趙祥生冷冷地說:“這次生病的確不是時候,又是喝酒喝出的病,群眾會怎麽議論你們?”一旁的周明勇臉色十分難看,說:“真沒有想到,苦藤河鄉會是這麽個樣子。我說,鄉政府的那堵圍牆被推倒好,圍牆被推倒了,老百姓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裏麵在幹些什麽了。”顧家好那肥胖的國字臉上就冒出了汗水,把眼睛盯著丁安仁,說:“我擔心我們苦藤河鄉還會出事,趙書記你不知道,我們鄉有那麽幾個人,他們惟恐天下不亂,總愛在群眾中間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動作,煽風點火,引起一部分落後群眾對鄉政府領導不滿。”趙祥生說:“你急什麽,我們不是都下來了麽?我們要看一看苦藤河鄉到底有些什麽問題。”丁安仁說:“我讓田躍將幾個帶頭鬧事的人給抓了。不然,苦藤河鄉的這股歪風邪氣就壓不下來。”趙祥生口氣冷冷地說:“行政不要幹預司法辦案。田躍他們要抓誰,有他們的標準,他們說怎麽辦就怎麽辦,你不要過問他們的事情。”丁安仁分辯說:“田躍他們剛下來,不是很了解苦藤河鄉的情況,還得依靠當地政府才行。”顧家好對站在兩個書記身後的李冬明說:“冬明呀,事情比較急,主要是怕弄出更大的事來,也沒來得及和你通氣,幾個人碰了一下頭,就定下來了。田躍他們暫時弄走了三個人。”李冬明說:“我才來半年多,情況還不是很熟悉,丁副縣長在苦藤河鄉扶了兩年貧,後來的聯係點又一直在這裏,你們了解情況。田躍自己也來了,要怎麽辦我都沒有意見。”丁安仁問趙祥生和周明勇:“我比你們早來兩個鍾頭,還沒來得及過河去的。你們現在準備去哪裏?”趙祥生聽說丁安仁下來這麽久還沒過河去,坐在醫院裏指揮抓人,心裏有些不高興,說:“我們準備過河去看看。下來解決問題,不到現場去,不深入群眾,怎麽解決問題?”丁安仁說:“我們一塊去吧。”趙祥生沒有做聲。站起身往前麵走了。
幾個人來到苦藤河鄉政府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下村收集資款的鄉幹部們全部被通知回來了,上午來鄉政府吵鬧的群眾早已離去,鄉政府大院一片狼藉。二十幾個鄉幹部麵無表情地盯著被推倒的圍牆,圍牆的磚頭和泥沙弄得大院遍地都是。趙祥生和周明勇幾個人走進鄉政府的時候,這些鄉幹部們也沒有顯出多少熱情,隻有嚴卉哇地一下哭出聲來,說早晨她都快嚇死了,要不是金所長朝天開了兩槍,那些歹徒隻怕要放火燒掉鄉政府的。
“趙書記你們看看,這慘狀,和過去土匪進城有什麽兩樣。”一旁的何奔聽見嚴卉這麽說,打斷她的話道:“嚴卉你說得不對,第一,在金所長開槍之前,農民群眾並沒有準備燒掉鄉政府房子的動機,李書記當時也在現場,他可以作證。第二,群眾來鄉政府並不是要鬧事,而是要求清查五年前他們交的集資款的賬。鄉政府守大門的老頭看見來的人多,把大門關了,激怒了群眾,他們才把圍牆推倒。他們推圍牆的時候還說了這樣的話,說人家連山鎮沒有修圍牆把鎮政府和群眾隔開,別的鄉政府也沒看見修圍牆把鄉政府圍著。苦藤河鄉政府把房子修在這山坡上,像一座和尚尼姑住的廟堂,周圍連一戶人家也沒有,你們怕誰呀?
你們有什麽事情見不得群眾的呀?還要修一道圍牆圍著,還要請一個守大門的老頭看著大門。嚴卉你怎麽把人民群眾和土匪相提並論。”丁安仁一旁生氣地說:“守大門的老頭把大門關了,就不能叫他把大門打開?就要把圍牆推倒?這是哪個給他們的權力。”嚴卉見丁安仁發話,就放起潑來,“我知道他們的膽子為什麽那麽大,因為有人在背後支持他們,給他們當後台出謀劃策。”一旁的鄉黨委副書記鄭秋菊也聲淚俱下地說:“苦藤河鄉的老百姓越來越不把鄉裏的領導放在眼裏了,我在茅山衝村收集資款,他們竟然敢圍攻我,辱罵我,有人還敢向我吐口水。”副鄉長吳生平說:“當陽坡村的群眾也一樣罵我,罵顧鄉長,還有人罵丁縣長。他們罵的話真的是不堪入耳。”李冬明怕他們說出一些讓丁安仁難堪的話,打斷吳生平的話說:“你們像不像話,趙書記周書記都下來了,你們就這樣把幾位領導堵在門外麽。有什麽話等會再說不遲嘛。”就把趙祥生和周書記幾個人帶到辦公室,要嚴卉趕快給他們倒了開水,過後就問道:“幾位領導都在這裏,你們看下一步怎麽辦。”丁安仁批評李冬明說:“我早就交待過,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生活都十分困難,很大一部分群眾還沒解決溫飽問題,不要再在他們身上打主意了,就拿縣裏給的那一百三十萬,修一座橋,解決群眾的過渡問題,你李冬明就是不聽。政績要不要?當然要!但要看條件允不允許。我看,李冬明你首先要認真檢查自己為什麽在這次工作中會造成重大失誤。苦藤河鄉這次群眾鬧事,與你在群眾中強行集資是分不開的。”趙祥生對丁安仁批評李冬明似乎並不怎麽在意,剛落座,就又站起來說:“走,我們還是先到村裏去看看。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說著往前麵走了。
周明勇站起身也跟著趙祥生出門走了。李冬明看了丁安仁一眼,有些猶豫,但他還是站起身,跟在周明勇的身後出了門。走幾步,就問嚴卉金所長到哪裏去了。嚴卉說他帶著公安局田躍隊長幾個人到竹山埡村抓人去了。趙祥生說:“叫派出所的人跟著幹什麽,我們幾個人下去,我就不相信群眾會圍攻我們。”周明勇笑道:“群眾罵罵也不是什麽壞事情。有時候,他們不罵我們,還真的聽不到群眾真實的情況。”過後就對站在一旁的何奔說,“你也和我們一塊去吧,我要看看群眾罵不罵你這個鄉紀檢委員。”丁安仁沒有動,他說:“趙書記你們去,我就不去了。我找鄉幹部問問情況。”過後就交待鄭秋菊說,“吳副鄉長留在家,你也去陪陪趙書記他們。他們剛從縣裏下來,坐車坐累了,中飯也沒有吃,不要帶得遠遠的,就到大岩村走走。”趙祥生說:“不用那麽多人陪。讓冬明和何委員帶帶路就行了。”過後就交待鄭秋菊說,“鄉政府這麽個樣子,多難看,你們是不是讓大家把院子收拾一下。”丁安仁說:“讓吳副鄉長帶人收拾院子,鄭副書記你還是去陪陪趙書記和周書記他們。”出了鄉政府大院,趙祥生問李冬明去哪個村,一旁的鄭秋菊說:“去大岩村吧。那個村的集資款收得齊,還有十多戶人家捐了款。”趙祥生說:“不去大岩村,到群眾對交集資款意見最大的村去看看。”“很遠,路又不好走。”鄭秋菊說。
趙祥生問李冬明:“就近一些,沒有這樣的村?”“去竹山埡村吧。”何奔對李冬明看了一眼,指了指鄉政府後麵的山坡,“苦藤河鄉共計九個村,隻有兩個村在苦藤河旁邊,其餘的七個村全在大山肚裏,由鄉政府後麵那條山路上山。那條山路就好比一條藤子,七個村就好比藤子上結出的瓜,左一個右一個,一直結下去。最後麵的那個村就是老崖村。我在老崖村蹲了兩年點的。”何奔頓了頓,“翻過那座山坡,再走二三裏路,就到竹山埡村了。說遠也不遠。”一旁的鄭秋菊說:“何委員,苦藤河鄉的事情,最好還是聽李書記安排。”鄭秋菊對何奔在中間插話很不高興。
趙祥生並沒有理睬鄭秋菊的話,問何奔在鄉政府分管哪一塊工作。周明勇一旁說:“我手下的兵,做的是得罪人的工作。我聽顧家好說,他還愛和鄉政府的領導抬杠子。”周明勇過後就笑道,“這兩年,顧鄉長讓他到最邊遠的村扶貧去了,有時我打電話也找不著人。”過後就問何奔,“何奔你說說,是不是因為你愛和領導抬杠子才把你弄得遠遠的。”何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顧鄉長交待我,鄉政府不是召開重要會議,我是不能回來的。”趙祥生說:“你扶貧的村有多遠,我們能不能去看看。”“全鄉最遠的村,離鄉政府有二三十裏,走路要大半天。你做書記的要有這個決心,我就帶你去老崖村。”趙祥生問:“苦藤河鄉有幾個村通了公路?”“我剛才說了的,兩個村在河邊。其他七個村在山裏,全從這條茅封草長的小路上過。再說我們苦藤河鄉通了公路又有什麽用啊,沒有橋,汽車也好,拖拉機也好,都過不了河呀。我們苦藤河鄉,比人家連山鎮少說也要落後十年。”一旁的鄭秋菊插話問道:“我們到底去哪個村啊?”趙祥生說:“去竹山埡村吧。”過後又問何奔道,“何奔你是用什麽標準衡量的?”“連山鎮十五個村,村村全通公路。十五個村,村村都通了電,村村都有小學校。全鎮兩千五百多戶,全部解決了溫飽,有八百多戶奔上了小康。我們苦藤河鄉跟他們比不得,村村不通公路,隻有沿河的兩個村通了電,隻有兩個村有小學校。全鄉一千五百多戶,隻有一百來戶解決了溫飽問題,大部分群眾還在貧困線以下忍凍受餓。奔小康的人家在我們苦藤河鄉少得很,他們又都搬到連山鎮去了。趙書記,你說我們苦藤河鄉和人家連山鎮能比麽?”趙祥生問李冬明:“這都是真的?”“是真的。”“你們說說這是什麽原因。”“主要原因是交通不便。一條苦藤河讓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吃盡了苦頭,所以我們才下決心要在苦藤河上修一條水泥大橋。苦藤河鄉有滿山的石灰石,有木材,有中藥材,要是把大橋修好,苦藤河鄉就可以辦石灰廠,辦水泥廠,辦卵石場。那樣,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就可以很快富裕起來。”幾個人說話的當兒,周明勇一個人往前麵走了。何奔連忙跟了上去,說:“周書記,苦藤河鄉的群眾都盼望你下來。”“你說說,這次群眾鬧事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麽?”周明勇神情嚴肅地問。
“對顧家兄弟不滿。”“還有別的原因沒有?”“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引起的。”何奔頓了頓,“顧家兄弟靠的是丁縣長。”周明勇眉頭皺了皺,停住了腳步,等後麵的趙祥生和李冬明幾個人。趙祥生身子比較胖,爬上半山坡,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李冬明說:“上了這個坡,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我們休息一會吧。”趙祥生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問道:“聽丁副縣長說,你們苦藤河鄉有幾個告狀專業戶?”鄭秋菊說:“苦藤河鄉告狀最有名的要數竹山埡村的鄧啟放。”李冬明說:“可我來苦藤河鄉半年多了,還沒聽說他告過誰的狀。這次往省裏寫信的人,還沒有找著。”“除了他鄧啟放,還有誰會寫告狀信。還有誰有那麽大的膽量將告狀信往省裏寄呀?”鄭秋菊這樣衝李冬明說道。
“要認真查一查,這麽告狀不行,影響不好。”趙祥生說,“有意見可以向縣裏反映嘛,怎麽能動不動就往省裏告狀呢?”這時,站在一旁的何奔眺望著遠處的連山鎮說:“趙書記、周書記,你們看看人家連山鎮建設得多好,”八月,秋高氣爽,又正是中午時分,一輪金色的太陽掛在山頂。遠遠看去,秋陽下,苦藤河像一根綠色的藤子,纏纏繞繞著從大山肚裏流出來,將連山鎮和苦藤河鄉一分為二,就又匆匆忙忙地流向山外去了。苦藤河的那邊,一座新建的集鎮,在秋陽下是那麽的富有生氣,欣欣向榮。一條寬闊的街道沿河而建,街道的兩旁全是新修起來的三五層高的樓房。另一條大街從沿河大道一直向後麵山坡延伸上去,使得連山鎮成為一個丁字形模樣。那條大道直通後山的火車站。一列長長的火車,剛剛從那邊高山下的隧道裏鑽出來,像一隻長長的甲蟲,匍匐著前行,一會兒,就又急急地鑽進對麵山下的隧道裏去了。
何奔指著遠處說:“大街的盡頭,在火車站的旁邊,那座三層樓的磚房就是連山酒家。你們看見了麽,就在那邊,晚上吳鄉長可能安排你們去那裏吃晚飯。”趙祥生說:“我們今天哪個地方也不去,就在農民家裏吃飯。”何奔說:“農民家裏的飯有什麽好吃的,我們丁縣長從來不到農民家裏吃飯。他下來就住在連山酒家。”趙祥生從何奔的話中仿佛聽出了什麽,問:“那家酒家是誰開的?”“我們鄉企業辦主任顧家富開的。顧家富是我們顧鄉長的親弟弟,連山酒家開得可紅火啦。”周明勇說:“這幾年苦藤河鄉寄上去的狀紙,大都是說顧鄉長和他弟弟的事,縣紀委很久以前就準備下來弄一弄這個事的,這次是要認真查一查苦藤河鄉的問題才行。”鄭秋菊一旁連忙說:“農民寫在狀紙上的問題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我們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的確窮,因為窮,就把氣往鄉幹部身上撒,這有些不公平。”何奔說:“真金不怕火煉,沒事還怕查麽?”趙祥生眺望著奔騰東去的苦藤河,像是想起了什麽,問何奔道:“你們的大橋準備修在什麽地方?”何奔指著河碼頭上麵那一段水流湍急,河麵狹窄的地方說:
“大橋就修在那裏,連兩邊的輔助橋共計長兩百米,中間兩個大拱,兩邊各有兩個小拱。大橋的那頭正好和連山鎮的丁字街相連接。日後從我們苦藤河鄉運貨的汽車過河去彎都不用轉,就直奔火車站去了。”“那個地址是你們自己選的,還是經過測量的?”“是縣橋梁工程公司的工程師在苦藤河鄉住了兩個月,經過認真勘測之後選定的。還繪有圖紙的。”“這就好。”趙祥生大聲地對李冬明說,“冬明我對你說,不管怎麽樣,大橋還得按時動工修。”鄭秋菊一旁說:“這樣鬧下去,哪個還敢修大橋。還沒動工,說不定又會有人告狀的。”何奔反駁道:“這些告狀的有哪一個是告不該修大橋?”李冬明見他們又接上火了,催大家道:“快走吧,下午還要趕回來呀。”何奔一旁火氣十足地說:“我們苦藤河鄉有這樣一些人,他們聽到誰告狀了就嚇得連覺都睡不著。以為把鄧啟放抓走了,就沒有人寫告狀信了,其實呀,該寫的人家還要寫。”周明勇仿佛想起了什麽,問何奔道:“丁副縣長為什麽叫田躍抓那三個人?”何奔說:“大岩村的莫支書早晨並沒有去鄉政府,他一直在醫院顧鄉長的病房裏。鄧啟放和全金來當時雖然在鄉政府,但他們是站在大院裏麵的,圍牆是從外麵往裏麵倒的,也就是說是外麵的人推倒的。為什麽要抓他們三個人,真的是沒辦法解釋了。”周明勇問鄭秋菊:“你說說這是什麽原因吧。”鄭秋菊說:“這我就不大清楚了。是丁縣長和顧鄉長他們幾個人一塊研究決定的。”周明勇說:“這樣抓人,隻會把問題弄得更複雜。”趙祥生不再說話,隻把眉頭擰了擰。一行人剛剛爬上山坡,迎麵碰到莫胡子的女人從竹山埡村出來。她不認識縣裏的幾個領導,問何奔說:“何委員你們到哪去?”“到竹山埡村去。”何奔問莫胡子的女人道,“你什麽時候進山來的?”“來一陣了。”莫胡子的女人說,“何委員,我剛才……他們說那個事,你知道麽?”一旁的李冬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你們說的什麽?”何奔說:“莫嫂,縣委趙書記和縣紀委周書記他們都下來了。
他們這就去竹山埡村了解情況。你回去吧,沒事的。”莫胡子的女人瞅了瞅趙祥生和周明勇,就走到趙祥生麵前,輕輕道:“這位就是把縣裏兩個搞貪汙的大局長弄去坐牢的那個姓周的書記麽?”趙祥生指著周明勇道:“你說的周書記是那一位。我姓趙。”莫胡子的女人就走到周明勇麵前,也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了周明勇一眼,兩行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這下可讓周明勇有些不知所措了,連忙勸她道:“有什麽委屈你慢慢說,別哭啊。”莫如華隻哽咽著說了一句:“終於把鐵麵書記盼來了呀。”眼淚也不擦,轉身匆匆下山去了。周明勇的心裏像是被什麽重重地撞擊了一下,盯著她的背影,眼前卻總是晃動著那一雙滿含著淚水的眼睛,口裏喃喃地道:“這是為什麽啊,這是為什麽啊。”趙祥生問李冬明說:“這個女人剛才還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怎麽一下又哭起來了呢?”何奔一旁道:“她是大岩村莫支書的女人,可能她還不知道她男人被抓走了。”趙祥生盯著何奔說:“不見得吧?不知道她男人被抓走了,她哭什麽。”鄭秋菊說:“我們苦藤河鄉雖然不通公路,有幾個村連電話也是要通不通的,但就是怪,隻要出芝麻大的事,不用三個時辰,全鄉就都知道了。她男人被抓到縣裏去了,她能不知道?說不定她到竹山埡村,就是為她男人被抓的事。”幾個人來到竹山埡村的時候,竹山埡村竟然靜悄悄的。家家戶戶的大門緊閉著,看不見一個人影,偶爾隻聽到幾聲狗吠。李冬明將趙祥生和周明勇幾個人帶到全安家門前,全安家的門也關著。李冬明叫了幾聲沒有人應,自言自語道:“這就怪了,陽天白日,一個村不可能看不見一個人嘛。”趙祥生說:“那邊屋裏好像有響動。”鄭秋菊走到那邊屋門前,果然聽見屋子裏有說話的聲音。從窗戶往裏麵看,屋子裏關著兩個小孩。鄭秋菊對屋子裏叫道:
“小孩,快開門。”屋子裏的孩子被嚇得大哭起來,“我爹說了,不準開門的。”“你爹到哪裏去了?”“我爹不讓我們告訴人家的。”鄭秋菊哄他們道:“我們是鄉裏來的幹部,快告訴我們,你爹在什麽地方。我們找他有重要事情。”一個大一點的小孩說:“我不告訴你,你罵過我爹,你不是好人。”氣得鄭秋菊眼淚都出來了。李冬明見狀,問道:“你們認得我麽?”“你是鄉裏的幹部。前天要我爹交集資款,你也罵過我爹的。
不過我爹說,他隻有一點點恨你。”“告訴我,你爹到哪裏去了。”“在倉庫裏開會。”“倉庫在哪裏?”“就在那邊村口。”鄭秋菊有些沒好氣地說:“我們看看去,說不定他們又在商量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何奔這時不知怎麽地額頭就冒出了汗水,他大聲地叫喊道:
“全支書,你們在哪裏?縣裏趙書記和紀委周書記來了。”鄭秋菊在何奔大聲叫喊的時候,早已來到倉庫的門前,這還是在集體時生產隊修建的倉庫。由於竹山埡村窮,人民公社改成鄉之後,當時的村辦小學沒有校舍,就將倉庫改成了學校。後來,鄉政府說沒有工資給竹山埡村的老師,村裏自己又負擔不起,村小也就給撤了。竹山埡村的孩子全都要到大岩村鄉完小去上學。但這間倉庫仍然沒有被拆掉。竹山埡村的群眾說孩子們去大岩村讀書太遠,希望什麽時候村裏能再把小學辦起來。
鄭秋菊推開倉庫大門的時候,全安也正好來開門:“李書記你們都來了呀。”全安的腦殼被磚頭砸了一個包,還有一道口,不好敷草藥,他女人將他的頭發剪去了許多,敷上草藥之後,再在腦殼上橫著包了一塊布。胳膊上的傷口也還沒好,用一塊紗布吊在脖子上。那樣子就像電影裏麵被八路軍戰士打傷過後抱頭鼠竄的漢奸,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全安走出倉庫,很不自然地對大家笑了笑,隨手想把倉庫的大門拉上。
鄭秋菊早已看見屋子裏全是人,將門推開說:“陽天白日,你們村這麽多人關著門在裏麵商量什麽呀。”何奔上前問道:“你們是在退集資款?”全安忙說:“是的,我們正在退集資款哩。”這時滿屋子的人都站起身:“集資款退了,我們回去啊。”人們擁出大門,一下全走了。
趙祥生和周明勇站在一旁,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人們慌慌張張地走遠了,他們的心裏都不由生出了疑竇。
鄭秋菊攔住全安說:“全支書,恐怕不是退集資款吧,退集資款要關著門做什麽,還交待孩子不要告訴外麵人你們到哪裏去了。”全安反問道:“我說是退集資款,你說不是,那你這個做鄉黨委副書記的說說,我們是在做什麽啊?”全安將那隻被鄧啟放砍傷的胳膊抬了抬,一雙眼睛盯著鄭秋菊,像牛卵子一樣,瞪得溜圓,像要冒出火來。
鄭秋菊被全安的話頂撞得有些尷尬,往後退了半步,說:
“我怎麽知道啊,我知道就不會問你了。”“你問我,我就說是退集資款。”全安一點都不給鄭秋菊麵子,“你要是不信,那你就不要問我好了。”“誰負責退?”鄭秋菊臉麵紅一塊白一塊,但她還是這樣追問道。她知道,丁安仁要她跟著趙書記他們下來,一個主要任務,就是要把下麵村裏的情況,趙書記他們在下麵聽到了什麽,做了些什麽,全部掌握住,以便對付;再一個就是不能讓下麵村裏的人,背著他們一個勁地說他們的壞話。該封的要封,該堵的要堵。“我們村不是你鄭書記負責,你問這個做什麽?”全安過後就問李冬明:“李書記,上午縣公安局在我們村抓走了兩個人,還將大岩村莫胡子也抓走了。我要不是被圍牆砸破了腦殼,聽說我也會被抓走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們抓人有什麽標準沒有?”李冬明說:“我從縣裏剛回來,抓的哪三個人我知道,他們對我說了。為什麽要抓他們,我就不怎麽清楚了。”“你說丁縣長叫人抓莫胡子他們有沒有道理?”李冬明看了趙祥生一眼,不做聲了。全安就對趙祥生說:
“趙書記,我請你評評理,他們抓人怎麽連被抓的人犯什麽罪也不調查清楚,想抓誰就抓誰呀。”趙祥生說:“我下來的時候就說過了,我們這次下來,主要是聽聽群眾的意見,不幹預公安司法部門執法辦案。田躍他們抓誰不抓誰,完全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不好過問,也不能過問。”趙祥生這樣說過,兩眼瞅著這個滿臉愁苦的村支書,摸了摸他腦殼上包得嚴嚴實實的布條,又摸了摸那隻被砍傷的胳膊,說:
“全支書,這次讓你吃苦了,我看你還是要到醫院去上些藥,這樣會不會出問題呀。”周明勇一旁對李冬明說:“如今基層工作不好做。特別是村一級的幹部,上麵的工作往下麵壓,村裏群眾的矛盾也多,糾紛也多,都要靠他們解決。可他們又不是正式的國家幹部,還要靠自己勞動養活自己。他們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你們要多多關心體貼他們才是。”鄭秋菊一旁說:“他們每個月有五十塊錢的補貼。”過後就輕聲嘀咕道,“裝得可真像。”沒料到她這話被趙祥生聽見了,批評她說:“你這個鄉黨委副書記,這樣一種心態對待下麵的幹部,怎麽不挨群眾的罵呀。”全安站在那裏,他們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見,他還在想剛才趙書記說的行政不幹預公安司法辦案的話,他的臉麵有些發黃,站在那裏,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趙祥生,好久沒有做聲。何奔一旁見狀,說:“兩位書記大老遠地到竹山埡村來,你這個做村支書的不能讓他們老是站在這裏說話吧。”全安問:“到我家去呢,還是要深入基層,訪貧問苦?”趙祥生說:“客隨主便。”“那就跟我走吧。”全安說著,自己前麵走了,一邊走還一邊不服氣地說,“行政不幹預公安司法辦案,那丁縣長是代表行政還是代表公安司法?他怎麽叫抓誰就抓誰!”幾個人跟著全安來到村子旁邊山腳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姓趙,有五口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娘,兒子名叫趙福林,兒媳姓白,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一家五口人住在一間破爛的木屋裏。
木屋的壁板是用細樹枝織成的,站在外麵,可以一覽無餘地看見整個屋裏的一切。裏間是臥室,臥室裏擺著兩張床,一張床是祖母和孫子孫女睡,另一張床是兒子媳婦睡。**沒有被子,隻有兩件破蓑衣。屋子裏除了兩張床,就隻有一個大木桶了。趙祥生打開木桶,裏麵有半木桶苞穀。外麵屋子裏也是空****的,火塘上架著一口鐵鍋,鐵鍋裏煮著紅薯。趙福林的老娘和孩子正圍在火塘前吃紅薯。趙祥生走過去看了看,問蹲在屋角落裏整修農具的趙福林:“中午吃的紅薯?”“不吃紅薯吃什麽?”趙福林頭沒抬,冷冷地道。
“一年能收多少糧食,夠吃麽?”趙福林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布滿的愁苦。他突然把手中的農具往地上一拋,大聲地咒罵起來:“如今一些人把我們做農民的當豬了,當畜牲了,一年累死累活,收下的糧食交皇糧國稅還不算,鄉政府這種費那種費比牛毛還要多。真是剝我們的皮,榨我們的血呀。你們是縣裏下來的大官,你們說說,我們做農民的還活不活?”趙祥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看上去老實木訥的農民會來這麽一下子,說:“你們夫婦倆這麽年輕,勞動力也不差,鄉政府的費再收得多,家裏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啊。”“不是這個樣子,那你說又能是什麽樣子?”趙福林目光冷冷地看著趙祥生。
“不能搞點副業掙點錢?”“搞什麽副業?種的小菜沒有地方賣。外出打工麽,我們這麽大年紀了,沒人要,人家要年輕漂亮的姑娘。到山上挖點中藥材賣,還要抽百分之三十的管理費。聽說今後鄉政府還要收人丁費,收婚嫁喜酒費,日他娘啊,鄉政府今後隻怕還要收農民曬太陽和淋雨的費了。”“鄉政府集資修橋,就是為了讓你們能盡快富起來,你們為什麽不願意交集資款,還要去鄉政府鬧事?”“哪個說我們不願意交修橋集資款?我家把豬賣了,把雞賣了,還賣了兩百斤黃豆、三百斤苞穀,才把一千五百塊錢湊齊。
我們村裏大部分人都是賣豬賣雞賣糧湊錢交的集資款。”鄭秋菊一旁說:“你們既然願意交集資款,為什麽突然又要鄉政府退錢呢?”“群眾不放心,又怕顧家富那雜種拿著我們的汗水錢去借雞下蛋。”趙福林橫了鄭秋菊一眼,說道,“你就是人們說的那個白皮蘿卜麽?你行啊,你有能耐啊。”過後就又是一聲讓人心裏發顫的冷笑。
鄭秋菊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你,你……”說了幾個你也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你對農民瞪什麽眼睛,群眾說話你認真地聽著嘛。”趙祥生瞪了鄭秋菊一眼,說道。
鄭秋菊那張胖得瓢瓜一樣的臉被說得通紅,許久沒敢再做聲。李冬明一旁問趙福林:“你們村裏今天把集資款全退了?你的集資款也領到手了?”趙福林看了全安一眼,不做聲了。
這時,趙福林的老娘突然傷心地哭起來。讓趙祥生和周明勇都不由吃了一驚。周明勇問老人哭什麽,老人說她女兒出嫁三年了,從來沒有回來過,她特別想她。
趙祥生問她女兒嫁到什麽地方去了,三年也不回來看望老娘。全安說:“她女兒是不是真的嫁人了,還弄不明白,三年前在顧家富的酒家打工,後來突然不見了,過了快一年時間,才從福建那邊寄來一封由別人代寫的信,說是她已經在福建那邊結婚了。”“你們沒去看望過她?”“哪有路費錢。總不能討飯去福建吧。”趙福林甕聲甕氣說。
周明勇要趙福林將他妹妹的信拿來看:“你要給你妹寫封信,叫她回來一趟,說她的老娘很掛念她。”“寫了,她連信都沒有回。”“我們鄉還有兩個姑娘,是茅山衝村人,和她一塊走的。至今也沒有回來。她們都不識字,信都是請人代寫的。她們是怎麽走的,為什麽要走,在那邊生活得好不好,生孩子了沒有,也沒有人知道,一直是一個謎。”趙祥生和周明勇從進了趙福林的家門,臉色就變得十分的難看。兩人勸了老人一陣,才離開他們家。
全安問:“還去哪家?”“每家每戶都看看。”趙祥生心情沉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