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四個人,分兩路,一路從苦藤河碼頭過河,一路從兩河口泅水過去。從河碼頭過渡的人不帶東西。四個人過河的時間都定在半夜十二點,趕淩晨一點二十那趟去重慶的火車,明天早上七點多鍾就到西嶺市了。”全安頓了頓,“給趙書記、周書記送東西也要注意,如果他們晚上不過河去,那就再好不過,鄉政府的圍牆被推倒了,進鄉政府很容易。如果他們晚上不在鄉政府住,而是去連山酒家,那就有些問題了。”劉來春說:“何委員有辦法,隻要把東西交給他,他會想辦法把東西送到趙書記手中去的。”劉來春頓了頓,“你的傷沒有好,晚上走路不方便,還是我給趙書記送去算了。順便對何委員說說,要他明天想辦法把兩個書記帶到我們村來,讓他們聽聽群眾的呼聲。”全安說:“趙書記拿到了東西,他肯定會看,如果市裏的領導再過問一下,解決苦藤河鄉的問題就有希望了。”“我現在擔心的是莫胡子他們被公安局弄去會不會吃苦頭。”“隻要顧家兄弟沒給田躍下藥,他們不會對他怎麽樣的,莫胡子畢竟是農村基層幹部,過去還是縣人大代表。鄧啟放也不會吃苦頭,他雖然態度有些不好,說話愛手舞足蹈,但他懂政策法律,他會保護好自己的。怕的是全金來,他沒有見過多少世麵,說話也有些不得要領,如果將他們三個一個一個隔開,他就難以應付那種場麵了。要是他在裏麵吵吵鬧鬧,態度不好,肯定是要吃苦頭的。”全安說:“今天晚上的行動成功了,說不定明天他們三個人就會出來的。顧家好和丁縣長要公安局把他們抓走,原本是想殺雞給猴子看,不讓群眾再鬧事,再告狀。但他們的心裏並不踏實,他們擔心莫胡子和鄧啟放那兩張嘴,會不會趁著把他們抓到縣裏去的這個機會,把苦藤河鄉的問題一古腦兒全部向上麵倒出來。
因此他們也不敢讓公安局久關他們。”全安頓了頓,“來春呀,我現在還在想修橋的事情哩。不管怎麽樣,苦藤河大橋還是要修的。還要早修才行,我是想,隻等顧家兄弟的事情有個眉目了,我們就得給李書記燒火,要他趕快動工修橋。不然,明年十月是通不了車的。”劉來春說:“隻等莫胡子出來,我們就認真商量一下,做好兩手準備,一手是和顧家兄弟對著幹,另一手則是組織群眾做好修橋的準備工作,隻要鄉政府決定動工修橋,我們就上勞動力。”兩人說話的當兒,鄧啟放的女人莫如華匆匆來了,人沒進屋眼淚卻滾豆子一般滾落下來:“全支書,我家啟放和金來犯了什麽罪,把他們兩個人都抓走了?”全安勸她說:“我們正在說這個事。如華,你從哪來?”“剛才從醫院回來的路上碰著張支書,他說你在這裏。”“你不要著急,那些人不會把他們怎麽樣,過一兩天,他們就會回來的。”劉來春問莫如華:“他們上午抓他們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在醫院侍候啟放他娘,還是紅玉剛才去醫院換我的時候對我說的。”“你在醫院還聽到什麽消息了沒有?”“上午,李書記帶著幾個人到醫院看望顧鄉長,聽說一個是縣委趙書記,另一個是專門查案子的周書記。快中午的時候,顧主任和茅山衝村的張支書也到醫院看望顧鄉長去了。不過,張支書隻在醫院呆了一會兒就走了。有人背後議論說,這次苦藤河鄉有好戲看了。”莫如華說,“啟放他娘還不知道她兒子和女婿都被抓走了,不然還不曉得她會急成什麽樣子。”全安說:“他們不但抓走了啟放和金來,還把你娘家哥也抓走了。”莫如華就又哭了起來:“他們為什麽那樣恨我哥啊,我哥這次什麽事也沒做,什麽話也沒說,他們還要抓他。”全安問:“張支書離開醫院之後,是不是去連山酒家了?”“那我就不知道了。”莫如華哭著說,“全支書,你要想辦法把我家啟放他們弄回來啊。”全安就問莫如華:“你會泅水嗎?”“苦藤河邊長大的,當然會泅水。全支書你問這個做什麽?”“我想讓你帶個人到市裏去一趟。”“去市裏做什麽?”“救你家啟放和你哥。你從我們村挑選一個會泅水的女人和你一塊去。東西我們都準備好了,半夜十二點從兩河口泅水過去,趕淩晨一點多鍾那趟火車,明天上午上班的時候就到西嶺市了。你們直接去找市委書記。半夜的時候,苦藤河渡口還有人過渡,目的是掩護你們過河。”莫如華有些膽怯:“要是找不著市委書記怎麽辦呢,要是給市委書記守大門的人不讓我們進去又怎麽辦呢?”“找不著可以問呀。守大門的人不讓進的話,你們沒長嘴,不會說話?不會說話的話,連哭也不會了?”全安鼓勵說,“市委書記也是人,他也有兄弟姐妹。你把情況對他說,他不但不會罵你,還會給你把問題解決好。他解決問題又不要自己動手,隻要給縣裏打個電話,一切問題全都解決了。”全安頓了頓,“我和劉支書想了好久,隻有你去市裏最合適。”莫如華的眼淚就出來了:“我這是去救我的男人和我娘家親哥啊。我這就回去挑和我去市裏的人。”“這是關係到你哥和你男人能不能出來的大事情,要挑靠得住的,千萬走漏不得風聲的呀。”全安叮囑說。
這天晚上八點半鍾的時候,苦藤河鄉的幹部職工才陸陸續續地來到鄉政府會議室開會。二十五瓦的燈泡發出的昏黃的光亮,照在鄉幹部們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上。幾隻飛蛾拍打著五顏六色的翅膀,碰撞著掛在會議室中間的燈泡,居然把那顆沒有多少光亮的燈泡碰撞得東搖西晃起來。
趙祥生和周明勇還坐在房間裏給丁安仁打電話,覺得他還是應該過來參加一下會議。有些事情是丁安仁在苦藤河鄉扶貧的時候定下來的,比如從老百姓手中收取各種費的問題,就是經過丁安仁同意的。趙祥生要終止它,跟丁安仁通一下氣當然有好處,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誤會。丁安仁卻十分抱歉地說他在連山鎮實在抽不脫身:“趙書記你是一把手,隻要有利於苦藤河鄉的安定團結,有利於苦藤河鄉的工作,你怎麽處理苦藤河鄉的問題我都擁護,我都支持。”周明勇對趙祥生說:“不來就不來,他不來會就不開了?走吧,開會去。”走進會議室,周明勇問李冬明應該到會的是不是來齊了。李冬明要吳生平清點一下人數,吳生平說:“人數早清點了,二十八個鄉幹部,除了顧鄉長住醫院,其他的人全都來了。”然後,吳生平就農技站、電管站、廣播站、文化站、國土站、企業辦,一個一個地問,下麵就一個一個地回答都來了。吳生平就說:
“鄉政府代管的三十二個人員除了金所長上縣裏去了,其他的人也都全來了。”何奔一旁說:“好像企業辦還缺兩個人吧。”顧家富解釋說:“匡會計和寧出納正在陪一個采購員在連山酒家吃飯,請一會假就來。”嚴卉說:“剛才匡會計打電話來,說那個采購員喝酒喝多了,他們可能來不了了。”李冬明正色道:“我早就說了,趙書記和周書記要在會上做重要指示,一個都不能缺席,嚴卉你給他們打個電話,要他們趕快趕過河來開會。”嚴卉隻得去辦公室打電話,一會兒回來說:“他們馬上就來。”等了一陣,兩人還是沒有來,趙祥生說:“不等了,我們開會吧。”李冬明臉色很不好看,問顧家富道:“你沒有提前對他們說?”顧家富說:“說了。我們也難呀,不像你們,端的國家鐵飯碗,工資由財政發,我們的工資靠自己找。那些外地來的采購員就是我們的親爹老子。得罪了,我們就隻有喝水填肚子了。”李冬明說:“那就開會吧,不等了。今天的會議十分重要,我們鄉的群眾對鄉政府集資修橋有意見,有人向省裏寫信告狀,有人把村支書的手也砍傷了,更為嚴重的是,一部分群眾將鄉政府的圍牆也推倒了,今天縣公安局已經抓走了三個人。縣委趙書記和紀委周書記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到我們苦藤河鄉來,就是為了更好地解決苦藤河鄉的問題。丁副縣長也來了,因為連山鎮留他在那邊開會,就沒有過來。今天會議的主要內容,就是聽趙書記和周書記給我們做指示。下麵,熱烈歡迎兩位領導講話。”李冬明這麽說過,就帶頭鼓掌。
趙祥生問周明勇:“你先說說還是先聽聽大家的意見。”周明勇說:“主要是聽趙書記做指示。但趙書記剛才已經對我說了,要先聽大家說說。我們這次下來的目的,就是聽大家的意見的。”李冬明見兩位領導都不說,就說:“那我們自己先說吧。”李冬明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話,沒有料到吳生平卻先開了口:“我先說吧,今天縣委書記和紀委書記到我們鄉裏來,這陣勢,就有些不尋常,沒有人開頭,就都不敢說話了。我說,今天上千的農民群眾圍攻鄉政府,推倒鄉政府的圍牆,這是一起嚴重的惡性事件。為什麽這麽說,因為中央三令五申,穩定壓倒一切,可我們鄉卻出現了不穩定因素。大家想一想,如果我們縣有幾個鄉鎮像我們苦藤河鄉這樣鬧事的話,我們縣會是一個什麽局麵。我們市有幾個縣這樣鬧事的話,我們市又會是一個什麽局麵。大家都這麽鬧,改革開放還搞不搞?西部大開發還搞不搞?
經濟建設還搞不搞?小康還奔不奔?我們的縣委書記,我們的紀委書記,縣裏有多少大政方針等著他們去製定,有多少大事情等著他們去拍板,去拿主意。苦藤河鄉這麽一鬧,他們隻得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放下來,親自到苦藤河鄉來處理問題。這就說明苦藤河鄉這次農民鬧事的嚴重性。當然,也看出趙書記和周書記對處理苦藤河鄉的問題的決心。我說,我們苦藤河鄉的群眾鬧事不是小問題,也不是一般的問題,而是一部分人對我們政府不滿、對改革開放不滿、對西部大開發不滿的大是大非的嚴重問題。我十二萬分地歡迎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來我們鄉指導工作,解決我們鄉群眾鬧事的問題,給我們鄉一個安定團結的局麵。”吳生平的話沒說完,坐在角落裏的鄭秋菊就失聲痛哭起來。
吳生平說:“鄭書記你不要哭,心裏有什麽委屈,有什麽想法,有什麽要求,對兩位書記說一說,我相信他們會為我們撐腰的,會支持我們的。”鄭秋菊抽泣了一陣,說:“前幾天,李書記要我們每個黨委委員帶兩個鄉幹部收一個村的集資款,我負責茅山衝村,我在那裏開了兩天兩夜的會,也被群眾圍攻了兩天兩夜。他們謾罵我,侮辱我。我真的想不通,他們為什麽有那麽大的膽子敢罵一個鄉的副書記,他們為什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圍攻鄉政府,推倒鄉政府的圍牆,這裏麵肯定是有原因的。”鄭秋菊說完,嚴卉也哭著說:“今天早晨真的嚇人呀,上千數的農民站在圍牆外麵,一二三,一聲吼,多高的圍牆呀,多結實的圍牆呀,就嘩啦一聲被推倒了。這還不算,那些農民各人手中拿著一塊磚頭,衝進鄉政府大院,就要砸鄉政府的房子。是金所長果斷地朝天開了兩槍,才將事態平息下來。不然的話,還不知道鄉政府被他們砸成什麽樣子了。”顧家富一直默不做聲地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裏。來開會之前,他去了一趟醫院。當時丁安仁也在他哥的病房裏,正和他哥說著什麽。丁安仁說晚上的會他不參加有好處,趙祥生和周明勇是要聽一聽鄉幹部們的意見:“開這樣的會我是放心的,有鄭秋菊、吳生平、嚴卉和你顧主任在那裏,何奔一個人翻不起浪來。我在那裏的話,他們會懷疑我對你們幾個人是不是交待了什麽。你對他們三個人背後要打個招呼,開會的時候要強調農民聚眾鬧事,對安定團結帶來的後果和嚴重性。要強調苦藤河鄉會造成這種嚴重局麵的原因,這是因為個別幹部對落後群眾的慫恿和煽動。苦藤河鄉的個別幹部這麽做,完全是出於個人的目的,完全是別有用心。你們要造成一種氣勢,讓何奔沒有說話的機會,讓他插不上話。還要讓趙祥生和周明勇相信你們說的話全是真實的,是不可懷疑的。”顧家富說:“聽張有財透露,晚上可能會有人去市裏告狀。”
丁安仁心裏一驚,說:“一定要截住他們。”顧家富說這個他已經安排好了。顧家好說:“你趕快過河去,按丁縣長說的,找他們通通氣。告訴他們,周書記坐在那裏,他們說話要小心一些,不要有漏洞,不要讓周書記抓住了什麽把柄。”兩個女人一哭泣,原本十分安靜的會議室就開始有了輕輕的說話聲。有說農民推倒圍牆不對的,也有說推倒圍牆是情有可原的。這時,顧家富霍地站起身來,義憤填膺地說:“這次如果不把帶頭鬧事的人繩之以法,讓他們坐幾年牢,下次他們就會放火燒掉鄉政府的。他們還會跑到縣裏去鬧事,跑到省裏去鬧事。嚴卉,你為什麽當時不將現場拍幾張照片下來。有了照片,誰是帶頭鬧事的人,就一目了然了。不用調查了解,就可以抓人,就可以判刑了。”“我當時嚇得魂都不在了,還記著拍照呀,再說,他們看見我拍照,還不把我給打死啊。”“哪些鬧得最凶的人你總看見了吧?你是辦公室秘書,要眼看四方,耳聽八麵啊。已經抓了三個,還有哪些人該抓,你要提供一個名單出來。”顧家富惡狠狠地說,“漏掉一個該抓的壞人,就留下一條禍根,苦藤河鄉就留下了一個隱患。”嚴卉看了李冬明一眼,說:“其實,當時有三個村的村支書都在現場。既然大岩村的莫支書都被抓了,這三個村的村支書也該抓。雖然他們並沒有動手推圍牆,但他們都站在人群後麵的,那架勢像是在督戰一樣。隻有竹山埡村的全支書還出麵阻攔了一下。不過那樣阻攔還不如不阻攔。我看他那是做給我們鄉政府的領導看的,他骨子裏根本就不想阻攔。”顧家富說:“我們苦藤河鄉為什麽有那麽多刁民告狀,為什麽他們有那麽大的膽子來鄉政府鬧事,就因為他們的背後有人撐腰。我看這些人是最不能放過的。”鄭秋菊說:“我在茅山衝村遭人圍攻的時候,張支書也坐在旁邊看著的。”吳生平說:“沒有是非觀念,對落後群眾的錯誤言行不製止,不批評,不教育,甚至聽之任之,是我們苦藤河鄉一些幹部職工最大的毛病,也是造成我們苦藤河鄉眼前這種嚴重局麵的最根本的原因。”顧家富打斷他的話道:“吳鄉長你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我說這不是是非觀念的問題,也不是你所說的是一種什麽毛病。我說他們是別有用心。他們惟恐苦藤河鄉不亂的根本原因,是想從中達到個人的目的。”李冬明發現周明勇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瞪顧家富的眼睛裏含著一股火,忙說:“大家都說說,特別是沒有發言的,你們不能隻是坐那裏聽,你們也要說說自己的看法。趙書記和周書記是希望全麵地聽聽意見,大家都不要有什麽顧慮。”
何奔說:“剛才鄭書記、吳鄉長、顧主任和嚴秘書都說了很多,我也想說說自己的看法。我負責大岩村的集資款的收繳工作,大岩村離鄉政府不遠,所以,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鄉政府,對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我也是目擊者。的確,今天早晨到鄉政府來的農民很多,但沒有你們說的有一千多人,甚至說幾千人。劉所長已經偷偷清點過,前前後後也就九百八十多人,而且大多數人是來看熱鬧的。就像大岩村來的三百多人,他們沒有動手推圍牆,他們隻是遠遠地站在一旁看熱鬧。當然,他們的表現也不行,當圍牆被推倒的時候,他們就拍巴掌大聲叫喊推得好,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剛才嚴秘書說來了三個村的支部書記,其實你還沒有清點到,是除了大岩村的莫胡子,其他幾個村的支部書記全都來了,連最裏麵兩個村的支部書記也來了。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老崖村離鄉政府幾十裏山路,他們怎麽那麽早也趕來了。還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竹山埡村的全安上去製止他們推圍牆,其他幾個村的支部書記的確一個都沒有出麵製止一下。他們都遠遠地站在一旁看熱鬧,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色。我的心裏當時真的隻感到一陣陣地發冷。我在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我們苦藤河鄉怎麽了?老百姓反對我們,我們的村支書可是在鐮刀斧頭下舉過手的啊,他們中有的黨齡比我們嚴秘書的年齡還要長呀,他們受過多年黨的培養和教育呀,他們為什麽也這樣冷眼看待我們?他們為什麽就不出麵製止一下呢?剛才鄭書記也說了,而且是流著眼淚說的,她在村裏遭村民圍攻,遭村民謾罵。在我們鄉,像她這種遭遇的其實還不止她一個人,也不止一次。我們除了責怪農民群眾之外,我們是不是還要認真檢查一下自己,認真反思一下自己,想一想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反對我們,這樣憎恨我們。”
何奔的話剛說完,司法幹部張大中也帶著氣憤的口氣說:“今天上午,縣公安局田躍帶著刑警來抓人,把竹山埡村的鄧啟放和全金來抓走還說得過去,他們畢竟在群眾中間吼了,叫了,罵了。把莫胡子抓走,就有些讓人不可理解了。八個在現場的村支書沒有被弄走,惟一一個不在現場的村支書卻被抓走了,這是怎麽回事呀?要說他是後台,在指揮大岩村的群眾鬧事,可大岩村的村民並沒有鬧事嘛。這就是說,公安局這次抓人,並不僅僅是因為推倒圍牆的事。那麽又是因為什麽事要抓他呢,他到底犯了哪條哪款呢?我真擔心,這樣下去,前麵的問題沒有搞清楚,後麵的問題又出來了。”顧家富大聲地吵了起來:“弄走莫胡子,不是哪一個人決定的,我哥和李書記不點頭,誰敢弄走他?他心裏要是沒鬼,能那樣乖乖地讓田躍弄走?還是他自己提出來要帶幾件衣服,說是怕三五天回不來。”何奔說:“這麽看來,就是張司法員分析的那樣,田躍這次來抓人,不光是抓今天早晨來鄉政府推圍牆的人,莫胡子犯有什麽前科是肯定無疑了。顧主任,你能說說他犯有什麽前科嗎?”顧家富說:“誰知道呀,你問他自己去吧。”何奔好像想起了什麽,問李冬明道:“企業辦的兩個人不是說馬上就來的嗎?快半夜了,怎麽還不見他們來。是不是不願參加今天的會呀!”李冬明就問嚴卉:“你打電話時他們是怎麽說的?”“他們說一會兒就來。”顧家富罵何奔道:“何奔你不要以為縣裏來了兩個書記,腰杆子就硬了。縣委書記紀委書記不是你何奔家的當差,你打個屁他們都會聽。”李冬明就批評顧家富說:“顧主任,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和何委員吵,怎麽把縣裏兩位書記扯在裏麵呀。”顧家富氣勢洶洶地說:“縣裏兩位書記下來是解決問題來的啊,屁股坐偏了那是不行的。”周明勇的眉頭早就擰得緊緊的了,他真想臭罵他一頓,趙祥生卻用眼神製止了他。何奔這時已經忍無可忍了,對顧家富吼道:“顧家富我勸你放清白一些,眼下雖說一些手中有了一點權力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無法無天,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總有一天共產黨是會收拾這些亂黨亂國的家夥的。”顧家富就跳了起來,指著何奔的鼻子大罵何奔是這次農民鬧事的總後台,是想打擊報複他哥和丁縣長。
這麽一鬧一嚷,時間就過得快,李冬明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就把顧家富的吵鬧聲壓了下去,對劉宏業說:“劉所長,你也說說吧。今天趙書記和周書記召開這個會的目的,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鄉財稅所長劉宏業一個晚上就坐在角落裏,耷拉著腦殼,眯縫著眼皮,像是在打瞌睡,又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李冬明點他的名,讓他不由地打了個激靈,過後就連連說:“這次下村收集資,我跟著李書記的,我看見了的,李書記也看見了,我要說的,剛才大家也都說了。已經半夜了,我就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顧家富就吼起他來:“劉宏業我平時還以為你是個曉得好歹的人,這個時候怎麽就不敢說話了,腦殼就像條狗卵縮進肚子裏去了。對我們鄉發生這麽嚴重的大問題也不敢吭聲了。你他媽的今後還想不想在苦藤河鄉待下去?”何奔說:“說不說由他自己,顧主任你威脅他做什麽?”顧家富蠻橫地說:“他自己都沒說我是在威脅他,你替他生什麽氣。劉宏業,你說幾句。”劉宏業說:“我的確沒什麽說的了。”李冬明說:“劉所長沒說的,就不說吧,其他人還有什麽說的沒有?”吳生平說:“說來說去還是一句話,我們鄉的這股歪風邪氣必須要遏製住,任其下去,就不得了了。”鄭秋菊說:“這不是歪風邪氣的問題,這是破壞安定團結的大是大非的問題,這次的問題得不到徹底解決,我不敢在這裏工作了,請趙書記給我換個地方吧。”這時,下麵辦公室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嚴卉跑下去拿起話筒隻喂了一聲,就大聲叫喊:“李書記你的電話。”李冬明下去一陣之後,回來時臉色就變得有些發青,說:
“電話是連山鎮派出所打來的,說是剛才苦藤河渡口有兩個苦藤河鄉的農民被兩個蒙麵人打成了重傷,現在正在連山鎮醫院搶救。”李冬明還有一句話不敢說,鎮派出所說這兩個農民是要到市裏去告狀,剛剛下渡船就被蒙麵人打了。李冬明想起晚上在嚴卉辦公桌上看見的那張紙條,心想這兩個蒙麵人肯定是匡興義和寧占才無疑。他在心裏隻叫苦,縣委趙書記和紀委周書記都在這裏,你們往市裏跑什麽。這時如果扯出嚴卉桌上那張紙條,嚴卉肯定不會承認的,顧家好和丁副縣長他們又會怎樣看待自己呢?
那樣的話,自己夾在中間就扯不清楚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對鄭秋菊說:“你趕快和劉所長過河去看看,問問是哪個村的,趕快通知他們的家裏人,”李冬明過後又對劉宏業說,“你去的目的,是在他們的家人沒來醫院之前,對醫院說一說,做一下擔保,要他們采取一切得力措施進行搶救,千萬要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如果顧鄉長還沒有睡,你們兩個順便看看顧鄉長,對他說說鄉政府的情況,趙書記和周書記明天還在這裏,他有什麽意見和想法,你們帶回來,好對兩位書記匯報。過去之後,有什麽問題,及時打電話過來。”鄭秋菊和劉宏業走後,李冬明說:“我們繼續開會吧。還沒有發言的,都說說自己的看法。”可是,會議室再也安靜不下來了。大家議論紛紛,說過去從來沒發生過蒙麵人打人的事,今天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呢。
“顧主任,你手下的兩個人到底幹什麽去了呀,這個時候也不見他們來開會。”何奔對顧家富說。
“不知道。”顧家富衝何奔說,“你懷疑那兩個蒙麵人是匡興義和寧占才?”“不敢這樣懷疑。但他們今天沒來開會是雷打不動的事實。
嚴卉說他們一會兒就來,嚴卉是不是也在替他們說謊呀。”“何奔你他媽的為什麽老是和老子過不去?你找死呀。”李冬明批評顧家富說;“顧主任,你手下的人連這樣重要的會議都不參加,人家怎麽說不得呢。你自己說說,你這個主任是怎麽當的?你對他們要進行嚴肅的批評才是。”顧家富說:“我現在就去叫他們馬上過來參加會議。”“快散會了,還叫他們過來做什麽。”何奔一旁說:“兩個蒙麵人是誰,他們為什麽要毆打苦藤河鄉兩個過河的農民?我看這個問題要查清楚。不然,誰夜裏還敢過河呀。”吳生平說:“不要瞎猜瞎想,鄭書記回來不就清楚了?”李冬明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歡迎趙書記和周書記做指示。”一個晚上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做聲的趙祥生對周明勇說:“你說說吧。”周明勇說:“我沒有什麽說的,主要是聽趙書記做指示。我要向大家說明,我來苦藤河鄉,並不是因為今天苦藤河鄉發生了群眾鬧事的事情,我早就準備來了。一是因為事情比較多,工作比較忙,二是因為其他的一些原因,就一拖再拖,一直沒有到苦藤河鄉來。我今天要說一聲對不起大家,對不起苦藤河鄉的群眾。
我們縣紀委的工作,就是監督我們縣黨和政府的各級領導要做‘三個代表’的忠實執行者,要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要為群眾勤勤懇懇地工作,要親民愛民富民,要認真地清查和打擊幹部隊伍裏的貪汙腐敗分子,嚴肅黨的法紀法規。所以,我們的工作特別強調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我才來一天,對苦藤河鄉的情況還不十分的了解,就沒什麽說的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嘛。下麵還是請趙書記說吧。”
趙祥生說:“我和周書記是上午來到苦藤河鄉的,我們走訪了竹山埡村,聽到了一部分群眾的意見。今天晚上又聽了大家的發言。明天我們還準備走訪幾個村,深入了解一下苦藤河鄉的情況,也算是解剖麻雀吧,對指導全縣的工作是有好處的。”趙祥生的聲音突然提高了許多,神情一下嚴肅起來,“從今天看到的和聽到的,我才知道我們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生活還這麽苦,我們苦藤河鄉還這麽貧窮落後。在座的各位,你們認真思考過沒有,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為什麽對鄉政府的領導意見這麽大?他們為什麽要推倒鄉政府的圍牆?為什麽要向縣裏、向市裏、甚至向省裏告狀?如果你們還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中間的原因固然很多,但其中很重要的一條,是我們苦藤河鄉的領導還在不顧黨和國家三令五申,頂風向農民群眾亂收費。我說的這種亂收費,不包括這次向農民收修橋集資款。農民群眾自己也說,這次集資修橋不是亂收費。你們應該認真地捫心自問一下,你們的心肝上還有血沒有?農民群眾那麽窮,生活那麽苦,你們居然還下得了手,挖空心思,巧立名目,向他們收取的這費那費,達十二種之多。你們自己說說,平安費是什麽意思?擔保費又是什麽意思?你們怎麽讓他們得到平安,你們又能擔保他們什麽?還有什麽家禽家畜費,還有什麽調解費。現在可好,婚嫁喜事生孩子都要收什麽人丁費、婚嫁喜酒費了。隻要能從農民身上弄到錢,你們真的什麽稀奇古怪的費都想得出來呀。群眾罵我們你們聽見了沒有?群眾罵我們是在敲他們的骨髓,吸他們的血,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的良心到哪裏去了?你們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幹部?”
趙祥生簡直是在吼了,“從明天開始,苦藤河鄉的各種收費一律取消。過去收的各種費要認真清查,用到什麽地方去了要查清楚,該退的要全部退給農民群眾。如果誰把從農民手中收上來的這些錢花了用了甚至貪汙了,要交司法機關從嚴懲處。今後,誰敢再向農民群眾伸手,我就先把誰的職撤了再說,其他的問題,由周書記在這裏處理。周書記要在苦藤河鄉住一段時間,把苦藤河鄉的問題處理好了,群眾滿意了,他才回去。苦藤河鄉的老百姓有一句話要我轉告你們,隻要你們是在一心一意地為他們辦好事,辦實事,他們即使暫時對你們有誤解,反對你們,但他們終究是會支持你們的,擁護你們的。如果你們不但不為他們辦好事,辦實事,反而愚弄他們,魚肉他們,那他們是會將你們趕下台去的,是會將你們打倒的。這不是危言聳聽,你們不要低估了群眾的力量和能耐,我希望你們不要做被群眾趕下台去的人,不要做被群眾打倒的人。”趙書記這麽說過,就問李冬明,“鄭副書記他們去一陣了,怎麽不來個電話?”顧家富說:“半夜了,渡船的老頭早就睡了,不叫半天他不得起來。這時過了河就很不錯了。”顧家富過後又說,“我們收的各種費,都是丁縣長在這裏扶貧的時候定的,他說這不是向農民亂收費。現在不讓收了,不對他說一聲隻怕不行。”趙祥生打斷他的話說:“這個問題不用你操心,我去對他說。”
趙祥生頓了頓,“苦藤河上這座大橋不修好,我們真的就有愧於苦藤河鄉的老百姓了。冬明,問題再多,再複雜,不管有多大的困難,千萬不能耽誤修橋的工作。我還是你下來的時候我對你說的那句話,無論如何,你得給我把苦藤河大橋修好。”轉鍾一點的時候,才散會。李冬明要嚴卉將會議室後麵客鋪的被子換一換,趙書記和周書記好休息。嚴卉說:“白天我就換好了。”吳生平說:“鄉政府的圍牆被推倒了,兩位領導睡這裏怕不安全。要不,幹脆過河到連山酒家去睡吧,那裏的條件要好一些。”顧家富連忙說:“丁縣長也在那裏睡,我這就陪你們一塊過去。”周明勇正色道:“你們是怕睡這裏夜裏有蒙麵人來打我們?我還真希望見見蒙麵人。”李冬明一旁說:“這麽晚了,不過去算了,兩位書記睡這裏不會有問題的。”過後就對趙書記和周書記說,“不早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走山路呀。”趙祥生說:“是得睡了,你們也睡去吧。”人們走了之後,周明勇對趙祥生說:“看來,苦藤河鄉的問題不是複雜,而是比較嚴重。”趙祥生說:“丁副縣長是怎麽搞的。他在這裏扶過貧,後來的聯係點又一直在這裏,這裏還這麽貧窮落後,老百姓的日子還過得這麽苦,問題也特別的多,群眾的意見也特別的大。”趙祥生擔心地說,“周書記,你有感覺沒有,今天老百姓的情緒還是有些不對頭,你還記得今天上午我們在竹山埡村的情景嘛,陽天白日,全村的群眾集中在一起關著門幹什麽。”“問題是各村的村幹部對鄉政府一些領導的意見也不少,那個姓全的村支書對他老婆罵鄉政府的領導也不製止一下,讓她罵個氣消才放手。今天早晨全鄉九個村有八個村的支書都到鄉政府來了,居然都站在一旁看熱鬧。我說,這次集資修橋隻是一個導火索,問題並不在這裏。”周明勇頓了頓,“上午我們去那個沒有雙腳的女人家裏時,那個全支書一再說女孩像誰誰就該吃槍子兒,是什麽意思,你看那女孩像誰?”趙祥生沒有做聲,隻把眉頭緊緊地擰著,他說:“周書記,我看你還得從紀委再叫兩個人下來,抓緊時間突擊一下,把苦藤河鄉的問題弄清楚,解決好。最好不影響他們十月開工修橋。”周明勇說:“我也是這麽考慮的。睡吧,時候不早了。”說著,就到那邊房子裏去了。
趙祥生熄了燈,但他並沒有睡著。來苦藤河鄉的這一天時間,看見的和聽見的,的確讓他放心不下。他來西山縣還不到一年時間,對西山縣的情況還不是十分的了解。如果不是親自到苦藤河鄉的村裏去看一看,他真的還不知道苦藤河鄉的農民會這麽的貧窮,他也不會知道這個鄉的問題會這麽多,這麽嚴重。他隻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發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