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外麵會議室傳來輕輕的聲響,像是有人走動,他不由有些緊張。這時,他聽到客房的門縫隙裏有沙沙的聲音,借著窗外漏進來的一絲星光,他看見門縫裏有一團東西在慢慢地往裏麵塞。他想問一聲是誰,想想又沒有問出口。一會兒,門外的聲響沒有了,隻有窗外的山野坡上傳來幾聲蟋蟀的低吟。趙祥生輕輕爬起床,將門縫中的那一團東西拿起來,是一遝紙片。趙祥生拉亮電燈,他看清楚了,這一遝紙片共有九張,每張紙片上都寫著一行字:強烈要求查清五年前集資款的去向。強烈要求清查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的賬目。強烈要求取消向農民亂收費。紙片上都密密麻麻地簽滿了名。簽名的下麵,都蓋有鮮紅的指頭印。趙祥生拿著滿是指頭印的紙片,他終於對今天在苦藤河鄉看到的和聽到的許多他覺得極不正常的事情有了答案。可以肯定,晚上兩個苦藤河鄉的農民在河碼頭被打,與這些蓋有紅指頭印的告狀信不無關係。關於亂收費的問題,晚上的會上已經宣布取消了,也算是解決了。看來,前麵的兩個問題不弄個水落石出,苦藤河鄉的老百姓是不會罷休的。第二天早晨,趙祥生起來得很早。沒有料到,周明勇比他起來得還要早。趙祥生開門的時候,周明勇過來問他道:“昨天晚上,你沒有被嚇著吧?”趙祥生驚問道:“你聽見了?”“聽見了。不過不是蒙麵人,我也就沒有聲張。”“知道是誰嗎?”“沒有看清,好像隻有一個人。”趙祥生將那一遝告狀信拿給周明勇看:“主要反映的三個問題。”周明勇接過那些紙片,也沒看,說:“原本是並不複雜的問題,查清了,就沒事了。可是,卻得不到解決,讓群眾苦苦地告了幾年狀。事情越弄越複雜,群眾的意見越來越大,外麵的影響也越來越大。”這天的早飯吃得遲。不知顧家富從哪裏弄來一些野味,讓大師傅做好,又弄來兩瓶五糧液,說是昨天趙書記和周書記晚飯沒吃好,早上喝杯酒對爬山有好處。

吃飯之前趙祥生問李冬明:“鄭副書記和劉所長回來了沒有,那兩個農民的情況怎麽樣了?”李冬明說:“我剛才還對嚴卉說,要她給鄭副書記打個電話,問問情況。”趙祥生生氣地說:“那個姓鄭的副書記怎麽這樣呢,叫她去看望病人,走了就沒音訊了。昨天晚上去的人,現在是早晨八點多了,挨打的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人不回來,電話也該打一個回來嘛。這樣的領導,怎麽為農民群眾服好務辦好事情呀。”李冬明問顧家富:“昨天晚上你回去了沒有,鄭副書記和劉所長是不是到連山酒家去了?”顧家富說他回是回去了,但沒有看見他們。“我這就去給鄭書記打個電話。”顧家富正準備給連山酒家打電話的時候,鄭秋菊和劉宏業卻匆匆地回來了。李冬明板著臉問鄭秋菊道:“怎麽這個時候才回來,兩個傷員的情況怎麽樣了?”鄭秋菊說:“兩個挨打的農民都是竹山埡村的,他們說是要去市裏告狀,在醫院裏還大喊大叫。”鄭秋菊看了趙祥生和周明勇一眼,把準備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趙祥生口氣冷冷地問:“他們大喊大叫些什麽?”“他們說縣裏的領導沒有靠得住的,不會給他們解決問題。

還有些話說得更加難聽,我都不好說出口。”李冬明對鄭秋菊使眼色,要她別說,她卻不看他。他隻得打斷她的話問道:“被打的兩個人傷重不重?”“不重,不然他們怎麽罵得了人。”劉宏業說:“也不能說不重,一個人的腦殼被打開了花,縫了八針。一個人的胳膊被打斷了,醫院要他們交三千塊錢才能住醫院。他們說三十塊錢都拿不出,哪來的三千。等著家裏的人來接他們回去。他們在醫院罵娘,讓顧鄉長聽見了,顧鄉長說先住下來,錢以後再想辦法,他可以做擔保。那兩個人把顧鄉長又罵了一頓,剛才還是讓他們家裏的人給接回去了。”李冬明問:“他們看清打他們的蒙麵人是誰嗎?”“他們說他們剛剛下船上岸,從河堤下麵跳出兩條漢子,臉上都蒙著黑布,各人手中拿著一根木棒,撲過來給他們各人就是幾棒,將他們打倒在地,在他們身上搜了一陣,然後揚長而去。

還是渡船老人聽到他們喊救命,上岸來發現他們被打傷了,將他們送到醫院去的。他們哪裏看清蒙麵人是誰。”鄭秋菊說,“這兩個農民真可惡,進醫院嘴巴就沒停過,將苦藤河鄉的領導一個一個罵了個遍。然後就罵丁縣長。影響很不好。”李冬明說:“我們一直等著你們的電話,昨天晚上一去就沒有消息,這個時候才回來。”鄭秋菊一副抱怨的樣子:“那麽晚了,誰還願意渡我們過河,早晨又去看望了一下顧鄉長,是你交待我們的。”劉宏業說:“昨天晚上從醫院出來,正好碰上顧主任,他叫我們別回來算了,我們就隨他一塊到連山酒家去睡了。”李冬明問顧家富:“你剛才不是說昨天晚上沒有看見鄭副書記他們嗎,劉宏業怎麽說又看見你了?你說話怎麽前言不搭後語呀。我問你,匡會計和寧出納呢,他們今天怎麽還不到鄉政府來?”顧家富說:“可能那個采購中藥材的采購員還沒有走。”何奔一旁說:“到苦藤河鄉來采購中藥材,卻不到苦藤河鄉來,這個采購員也真是怪了。”鄭秋菊說:“顧鄉長交待說,趙書記和周書記都在這裏,要我們認真向兩位領導匯報,向他們詳細地反映一下我們苦藤河鄉的問題,特別是一部分對鄉政府的領導不滿的人,不能讓他們鬧事鬧成習慣了。還說夠條件的,該抓的還得抓。不然,兩位書記一走,他們又要翻天的。”何奔問:“蒙麵人查不查?”鄭秋菊不做聲,看著李冬明。李冬明對站在對麵的趙祥生和周明勇看了一眼。說:“這麽嚴重的事件,怎麽不查?金所長回來了就讓他去查。”何奔問鄭秋菊:“昨天晚上在河那邊沒有看見匡興義和寧占才?”“沒有。”“今天早晨也沒看見?”“也沒有。”“這就怪了,他們陪一個采購中藥材的采購員,不住在連山酒家,住到什麽地方去了。”李冬明一旁說:“他們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那天匡會計把竹山埡村全金來他父親的中藥材拋河裏去了。我給全金來做了多久的工作,也沒能讓他消氣。他到鄉政府來吵鬧,其中就有這個原因在裏麵。兩位書記來了,要他們參加會議,居然連人都找不著。鄭書記,你今天一定要找著他們,今天晚上開會還不到會的話,我要嚴厲批評他們的。”這時,嚴卉慌慌張張從辦公室跑出來叫趙書記接電話,說是市委楊書記從市裏打來的電話。趙祥生急忙去了辦公室,電話果然是楊書記打來的。楊書記在那邊大聲說:“趙祥生,你是怎麽搞的嘛,自己在苦藤河鄉,也沒有把人給看住。告訴你,昨天晚上有兩個婦女泅水過河,搭淩晨一點多的火車到我這裏來了。兩人一身都是濕的。我讓秘書給她們找件衣服換,她們也不要,現在兩個都坐在我的辦公室,你自己對她們說幾句話吧。”趙祥生的背脊骨有些發涼,額頭開始冒汗,說:“楊書記,請你叫她們接電話。”一會兒,電話裏就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是趙書記吧,對不起你,我們到市裏告狀來了。”趙祥生壓住心頭的怒火,說:“我現在就在苦藤河鄉,你們有什麽問題,為什麽不對我說,跑到市裏去幹什麽,趕快給我回來。”那邊的女人說:“我們信不過你,就不想對你說。怕說了沒有用。”趙祥生氣得臉都發青了:“你們怎麽這麽說。我什麽地方讓你們信不過了?”“你到苦藤河鄉之後,也不問問顧鄉長他們為什麽要抓人,抓的是什麽人,被抓的人犯了什麽罪。全支書向你反映他們被抓的情況,你說你不幹預公安司法辦案。我們懷疑你和丁縣長他們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人,也就不想對你說了。”趙祥生真的有些氣急敗壞了,大聲說:“那些氣話都不要說了。我們正在著手解決苦藤河鄉的問題,你們趕快給我回來。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對我說,也可以向紀委周書記說。你們應該相信縣委縣政府會解決好苦藤河鄉的問題的。”“要我們回來可以,得答應我們三個條件。不然,我們不會回來的。”“什麽條件,快說。”趙祥生簡直是在吼了。

“第一,馬上把我親哥、我男人、我妹夫放了。他們並沒有犯法,顧鄉長抓他們是打擊報複,是為了殺雞給猴子看,他們害怕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告他們的狀,揭發他們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第二,清查五年前那次集資款的去處。還有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的賬也要查清楚;第三,就是鄉政府從我們手中亂收的各種費要取消。你趙書記每個月拿的是國家給的錢,好得。你就不想想我們農民的錢是怎麽得來的,他們是在敲我們的骨髓吸我們的血啊。聽老輩人說,苦藤河鄉政府從我們農民身上收的費比以前要多得多。不答應這三條,我們是不會回來的。我一個農村婦女,也不會一條二條三條地說,是楊書記看了我們的告狀信之後,總結出的這三條。”趙祥生說:“亂收費的問題解決了。我已經在昨天晚上的鄉幹部會議上宣布再不準亂收費了。從明天開始,周書記住在苦藤河鄉政府,專門解決其他的兩個問題。”趙祥生的話沒說完,那邊卻傳來了楊書記的聲音:“趙祥生,她們已經把苦藤河鄉的情況全都對我說了,看來,苦藤河鄉的問題可能不是一般的問題。過去我也接到過告狀信,也轉到你們縣裏去了,並沒有引起你們重視。你和周明勇同誌一定要把那裏的問題處理好,不然,你現在把她們叫回去了,她們還會往外麵跑的。你要知道,穩定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是我們工作的重中之重。一票否決製不是兒戲。但穩定必須要依靠廣大的人民群眾才行,要給群眾一個好的生活環境,要讓老百姓一天一天奔好日子。幹部隊伍裏的腐敗問題不解決,地方上的邪惡勢力不根除,老百姓沒有好日子過,人心無法穩定,社會也就無法穩定了。什麽時候,她們真要跑到省裏去了,跑到北京去了,我看你趙祥生怎麽收場。”趙祥生臉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掉下來,連連說:“請楊書記放心,我會給苦藤河鄉的群眾一個滿意的答複的。請你轉告她們,這次如果沒有把苦藤河鄉的問題處理好,她們去省裏,去北京,我趙祥生給她們報銷路費。”趙祥生放下電話,將周明勇和李冬明叫到辦公室:“昨天夜裏,竹山埡村有兩個婦女從兩河口泅水到市裏告狀去了,她們直接找到了市委楊書記。”周明勇說:“這樣看來,昨天全支書他們就是在為告狀做準備。那兩個蒙麵人也已經知道他們要去市裏告狀,晚上才在河碼頭攔截他們。好啊,他們都不錯啊,有本領啊,在縣委書記和縣紀委書記麵前捉起迷藏來了呀。”趙祥生說:“她們提出三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立即把昨天抓到縣裏去的三個人放了。第二個條件是清查五年前的集資款和木材加工廠、石灰廠的賬目。第三是停止亂收費。”趙祥生一臉嚴峻,“我看也不要責備她們了。周書記,你現在就給紀委打電話,要他們把別的工作暫時放下,趕快下來兩個人,成立一個專案組,著手清查苦藤河鄉的問題。我這就給公安局徐傑打電話,問問昨天從苦藤河鄉抓去的三個人,到底是什麽性質的問題。如果不該抓,就趕快把人放了。”李冬明擔心地說:“要不要跟丁副縣長說一聲?”趙祥生生氣地說:“這個老丁,在這裏打個轉,抓了三個人就走了,在河那邊不過來了。”說著,將電話打到丁安仁那裏。

丁安仁果然不同意放人:“祥生同誌,我丁安仁老了,過兩年就退休了。如果心情不好,我現在就懶得幹了。你才四十多歲,楊書記把你放到西山縣來,是讓你來鍍金的,你的前程無量,你要考慮後果才行。”趙祥生說:“是楊書記讓放人的。”“既然是楊書記的指示,你就不要問我。你問我,我就說不能放人。”說著啪的一聲把電話就掛了。

趙祥生對周明勇說:“他不同意放人。”“你的意思?”周明勇看著趙祥生,擔心地說,“人不放隻怕不行,楊書記那裏的人還沒有回來啊。”趙祥生將電話打到縣公安局徐傑那裏。徐傑說:“趙書記,剛才田躍還在我這裏,他說他們將苦藤河鄉抓來的三個人進行了審問,一個姓莫的村支書昨天根本就沒有去現場,另外兩個人雖然去了現場,但他們說他們是站在圍牆裏麵的,要是他們把圍牆推倒的話,圍牆就該向外麵倒。田躍說他到現場看了,圍牆確實不是向外麵倒的,而是向裏麵倒的。這兩個人說他們可以找人證明圍牆不是他們推倒的,為什麽要把他們抓來?丁副縣長和顧鄉長他們怎麽能想抓誰就抓誰?我剛才還在批評田躍,沒有充分的事實根據,怎麽能隨隨便便抓人。趙書記,這三個人還反映了苦藤河鄉的很多問題。如果這些問題都不是假的,問題就嚴重了啊。”趙祥生說:“你要田躍給他們做做解釋工作,馬上將他們放了。市委楊書記已經過問這個事了。”徐傑問:“田躍還下不下來?”“暫時不用下來了。一些小問題,讓派出所查一查就行了。”趙祥生掛斷電話,對周明勇說,“我不打電話,徐傑也準備放人的。”周明勇問:“趙書記,你今天是回縣裏去,還是和我一塊再走幾個村?”“我說了,我從市裏下來快一年了,還沒有認認真真到農村基層考察過,對西山縣農村的情況不是很了解。這次就認真到農村走走。上午和你一塊到茅山衝村去。下午鄉政府幾個主要領導再開個會,碰一下頭,明天上午召開全鄉村主任以上幹部會議,我要在大會上說說這兩天的見聞和我的一些想法。再就是要在大會上強調一下有關不能向農民群眾亂收費的問題。”李冬明一旁說:“我這就去要辦公室下通知。”三個人說話的時候,鄭秋菊來叫他們去吃早飯,聽說縣公安局準備把莫胡子幾個人放回來,有些著急地說:“他們這樣回來了,又會鬧事的。”趙祥生冷冷地說:“他們會鬧什麽事,能把天翻過來?把他們關在公安局就沒有事了?真是亂彈琴。走,吃早飯去。”說著就下樓去了。

鄉幹部們一直都站在鄉政府大院的坪場上,他們已經隱隱約約知道到了趙書記接電話的內容,都議論紛紛。有說應該放人的,也有說不應該放人的;有高興的,也有罵娘的。李冬明說:

“都不要議論了,今天上午,鄉政府全體人員打掃衛生,將圍牆的磚頭壘到一邊去,明天好開會。”這天上午,顧家富並沒有參加打掃衛生,李冬明帶著趙祥生和周明勇去茅山衝村之後,他就匆匆走了。他去了連山鎮醫院。

“哥,我們拐場了啊。”來到連山鎮醫院顧家好的病房,還沒落座,顧家富就這樣急急地說。顧家好才開三天刀,躺在病**動彈不得。他的老婆一直在醫院侍候他。他對他老婆說:“你回去給我煮點稀飯來,醫院的稀飯不好吃。”女人看了顧家富一眼,知道他們兄弟有什麽話要說,猶猶豫豫地走了。顧家好問顧家富:“快說,我們怎麽會拐場了。”顧家富有些氣急敗壞地說:“昨天夜裏,竹山埡村有兩個女人從兩河口泅水過河去了市委楊書記那裏,楊書記打電話給趙書記,做了三點指示:一是要縣公安局立即放人;二是要認真清查苦藤河鄉過去集資買地皮和辦的兩個廠子的經濟問題;三是苦藤河鄉過去的所有收費要立即停止,並清查過去所收費的去向。今天上午,李書記又帶著趙書記和周書記到茅山衝村去了。這樣下去,我們的問題還不全被弄出來呀。”“放人的事,剛才丁縣長已經打電話對我說了。”顧家好的臉色很難看,對著顧家富發火說,“我早就對你們說了,做事不要太張狂。你們就是不聽。都是一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顧家富聽見顧家好這麽說,不服氣地道:“莫胡子和鄧啟放、全金來三個人被弄進去了,就因為沒證據才放回來。他周明勇來清查苦藤河鄉的問題,就不要證據了?就憑著幾封告狀信能把我們怎麽樣了。”“我現在擔心的還是賈偉那裏。周明勇可不是一般的人,他辦案的手段高明得很,還不知道賈偉能不能扛住。”“他賈偉不怕坐牢,他那裏就會出問題;他要怕坐牢,周明勇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張嘴說話。還有丁安仁那裏,他不怕丟官坐牢,他就袖手旁觀,對我們的事可以不聞不問;他要知道我們會不會被周明勇弄出來,直接關係到他自己的前途和命運的話,他就得先保住我們兄弟別出事。”顧家富一聲冷笑,“他們這些家夥,錢就是爹,漂亮姑娘就是娘。我全都記著賬的。弄得我的火來了,我要叫他們一個二個全都進籠子裏去。”顧家好不做聲,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顧家富說:“那個姓周的已經把目標對準丁安仁那老東西了。丁安仁下來之後就住在我的酒家不出來,就是出來了,也就到連山鎮找人打打牌,讓別人輸幾個錢給他用,苦藤河鄉的天塌下來也好像與他不相幹,站在旁邊看熱鬧。你要告訴他,昨天趙祥生和周明勇已經到鄧美玉家裏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看出鄧美玉的私生女兒長得像他丁安仁。”顧家好說:“這個話,還是你說好。他住在你的酒家,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你說出來分量就比較重了。”顧家好頓了頓,“還要叮囑一下酒家的姑娘,這些日子要規矩一些,不要讓人家背後說閑話。”顧家富說:“有什麽好說的,抓住了,算我背時;沒抓住,誰說也沒用。真要抓,也隻會抓住丁安仁那老騷公,他簡直是一隻喂不飽的狗,天天夜裏都要女人陪著睡。”顧家好問:“鄭書記和吳鄉長這兩天的情況怎麽樣?”“沒有白給他們好處,表現還不錯。這幾天一直和何奔那雜種爭吵不休。怕就怕劉宏業那裏,他一直否認他留有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的賬本複印件。到底留沒留,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我漸漸把他看透了,表麵上裝出一副老實樣子,心裏隻怕不老實,昨天晚上我想他說幾句,他畢竟是苦藤河鄉的內當家,可他像一個烤死的蚌殼就是不開口。”“正因為他心裏不老實,我估計他劉宏業不可能現在就把賬本複印件交給周書記,他還會觀望一陣的。”顧家富從醫院出來之後,便急急地回到連山酒家。

連山酒家在火車站外麵的十字路口,連山火車站是一個小站。火車從大山肚裏鑽出來,在小站停兩三分鍾,車廂裏的旅客就會伸出腦殼,看看藏在大山肚裏的鎮子的模樣。再將目光放遠一些,看看鎮子前麵那條清澈的苦藤河。再往遠處眺望,那大山就如大海的波濤,層層疊疊,一直連綿到天際的盡頭。這時,幾個衣著樸素,卻長得格外漂亮的姑娘手提小竹籃在火車的窗口前叫賣。竹籃裏有煮熟的金黃的苞穀,有炒得香香的花生,有用梧桐葉包著的紅薯粑粑,還有剛剛從山裏采摘來的獼猴桃之類的野果。姑娘們叫賣的聲音甜脆脆的,帶著一種山野的清爽和淳樸,讓車廂裏的旅客為之心動,心甘情願地掏錢買一些她們小竹籃裏的小吃嚐一嚐。從這裏下車的旅客,走出火車站的大門,就能看見二十米外的連山酒家。火車站前麵寬闊的坪場,絕不像別的車站那樣髒兮兮亂哄哄的,坪場上沒有垃圾,沒有果皮,甚至連一片紙屑也沒有。隻有幾把大大的太陽傘立在坪場中間,太陽傘下是幾個女人在賣茶水。火車站的門前,有兩個衣著整潔、長相美麗的姑娘。各人拿著一把掃帚在那裏打掃衛生。當下車的旅客走出車站的時候,她們會迎上前去,彬彬有禮地說:“住旅店嘛,請去連山酒家吧。”那些風塵仆仆的旅客,見慣了不知道羞恥的在車站門前拉客的嘴唇塗得血紅的女孩,卻不曾見到這樣漂亮而且彬彬有禮的連山酒家的服務員,一邊迎接客人,還一邊打掃原本不屬於她們打掃的地方,想來連山酒家也就與眾不同了,便高高興興地去了連山酒家。卻不曾知道,住進酒家之後,口袋裏的錢不被掏得幹幹淨淨,是走不掉人的。連山酒家還是上麵下來的領導落腳的地方,無論是縣裏下來的還是市裏下來的,無論是來連山鎮的領導,還是去苦藤河鄉的領導,都住在連山酒家。有的是領導們自己要住在這裏,有的是鄉鎮領導安排在這裏的。西山縣常務副縣長丁安仁就是連山酒家的常客。來苦藤河鄉扶貧也好,來連山鎮蹲點也好,他都住在連山酒家。有時星期六星期天,他原本在縣裏,也會坐火車來這裏住一個晚上。從西山縣到連山鎮隻有兩個小時的火車,方便得很。人們背地裏說,連山酒家這些年賺苦藤河鄉和連山鎮的接待費,少說也賺了一百萬。顧家富回到連山酒家,沒有看見張朵在客廳的服務台內,服務台內坐著一個客房的服務小姐。顧家富問她看見丁縣長沒有。

那位服務小姐說:“丁縣長剛從連山鎮回來,在他自己房裏。”“張朵呢?”服務小姐朝樓上看了一眼,就不做聲了。顧家富的臉就沉了下來,急急地朝樓上奔去。

張朵二十來歲,長得高高挑挑,臉麵周正白皙,細細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凸凸的胸脯,像一朵帶露的山茶花。張朵讀小學時的成績原本是很優秀的,後來在連山鎮讀初中,由於家庭困難,讀不起寄宿,天天從茅山衝趕到連山鎮去上學,過河時耽誤一些時間,一天就隻能讀半天書了。如果苦藤河漲水,就隻有缺課。但張朵真的太喜歡讀書了,她十分地刻苦,硬是沒讓成績垮下來。這時她母親卻病了,得的是一種爛腸子的病,沒辦法下地做活了。家裏少了個勞動力,連吃飯都成問題,張有財隻得讓女兒輟學回家。張朵跟著父親做了三年農活,眼看就成大姑娘了。

她母親的病也更加嚴重了,整天用一隻手抵著自己的腹部。醫生要張有財交三千塊錢,在肚子上開一刀,把那截爛腸子割掉,不然那爛腸子會變成癌。他們家窮得連飯都吃不飽,到哪裏去弄三千塊錢?萬般無奈,張有財隻得去找顧家富,要顧家富把他女兒弄到連山酒家去打工。顧家富說:“放心吧,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在酒家做幾年,然後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再不能讓她回到茅山衝去,回到茅山衝去沒有好日子過呀。”顧家富果然待張朵不錯,工資比別的服務員高,活兒比別的服務員輕鬆,專門坐在大客廳負責住宿登記收款。隻幾個月時間,張朵那模樣就變得更加惹人喜愛了,白白的臉蛋掐一把隻怕就要生生地流出汁汁來。這期間,一些客人打張朵的主意,連丁安仁也對她垂涎三尺,但每次總是顧家富及時給她解了圍。隻是,張朵卻沒有逃脫顧家富的魔爪,開始張朵堅決不同意,說她隻打工做活,決不賣身。顧家富說不幹行啊,你現在就滾出連山酒家。

張朵猶豫了。張朵在茅山衝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做了三年農活,她做怕了,實在是吃不了那個苦了。再說,自己的母親還躺在**等著自己掙錢回去給她治病呀。

顧家富將一遝百元大票拋在她麵前:“你那躺在病**的老娘不是要錢開刀嘛,拿去吧。不然,你娘死了,你就沒娘了。”張朵就那樣流著眼淚讓一個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年長五歲的老男人給睡了。張朵將那一遝鈔票遞給她母親的時候,張有財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盯著女兒。張朵將眼淚往肚裏吞,說:“顧主任喜歡我,他要我認他做幹爹。他知道我娘要開刀,就給了這些錢,他說這錢不用還,隻要我長期在他的酒家做活就成。”張朵從此長期被顧家富霸占著,別的人誰也不能打她的主意。你個老雜種,連山酒家的漂亮姑娘就張朵沒有被你睡了,你還不知足呀。這話顧家富沒有說出口,他一邊往樓上爬,一邊大聲叫道:“丁縣長,我還以為你到連山鎮去了哩。”張朵果然在丁安仁房裏,勾著頭,聽丁安仁在說什麽。丁安仁對顧家富的到來好像有些不高興:“才八點多鍾,急什麽。”顧家富板著臉對張朵說:“客廳沒人,還不下去。”張朵連忙下樓去了。丁安仁看著張朵的背影,一臉的不悅。

顧家富說:“苦藤河鄉的問題已經很嚴重了,你知道不知道?”丁安仁不悅地說:“昨天晚上你不是告訴我了嘛。”“你不著急呀。”“我著什麽急?”丁安仁看了眼顧家富,“苦藤河鄉出問題,我這個做常務副縣長的莫非要負多大的責任不成?”顧家富那張肥得鼓油的國字臉就變得僵硬了,惡狠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