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能回來嗎?我們好在竹山埡村等你。”“晚上一定到竹山埡村來,你們等著我。”莫胡子的女人說:“啟放,你老娘還住在醫院裏。昨天聽如華說,她老人家這兩天在醫院急得哭,你不去醫院看看?”“我們下火車之後就去醫院裏了。縣紀委兩位領導也一塊跟我們去了醫院,還給我娘買了一些糖果哩。”張有財走後,莫胡子和鄧啟放、全金來匆匆吃了碗飯,看看已經下午了,也出門走了。莫胡子說,“啟放,你們先回去,我到當陽坡村去找一下劉支書。過一會就來。”太陽下山的時候,莫胡子才在當陽坡後麵山埡上找著正在犁地種秋蕎的劉來春。劉來春看見莫胡子,就把手中的活兒放下了,問道:“這次去縣裏吃苦頭了沒有?聽說到那裏麵去是少不了要挨打的。”“他們開始還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我們把苦藤河鄉的情況說給他們聽了之後,他們的態度就改變了。”“上午趙書記和周書記在當陽坡村的時候,說你們今天會回來。我對他們說,我最擔心的是你們在公安局裏吃苦頭,他們要打你們一頓又有什麽辦法?回來了就好。啟放他們也都回來了吧?”“都回來了。多虧你們弄的那個聯名告狀信,我妹如華把告狀信直接送到市委楊書記手中去了。”“昨天要是不想個主意,市委楊書記就得不到我們的聯名告狀信了。”劉來春說,“我們商量的事情,不知道顧家兄弟怎麽全知道了,夜裏有兩個蒙麵人在渡口把我們的人給打傷了。要不是我們早有準備,讓如華她們從兩河口泅水過去,聯名告狀信就被他們給截住了。”莫胡子說:“很可能有人把消息走漏出去了。”劉來春說:“我和全安都覺得,要走漏消息,也隻有張有財了。今後一些要緊的事情,還要避著他一些好。”莫胡子就不做聲了,他想起自己剛才在家裏還說起劉宏業留有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賬本複印件的事。心想,他要是把這話對顧家富說了,真的就麻煩了。
劉來春說:“我和全安都等著你回來的。”莫胡子說:“我們現在就到全安那裏去,商量下一步怎麽辦。”“走吧。”劉來春把牛繩解了,讓牛去山坡上吃草去了。
“你不把牛趕回家去?”“我女人一會就來的。”兩人來到竹山埡村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全安家的飯菜擺在桌上卻沒吃。莫胡子問:“你們還沒吃晚飯呀?”全安說:“你們吃了?”“哪吃呀,好不容易才在山坡上找到來春,我們就一塊來了。”“我就知道你們沒吃,才等著你們的。”全安就讓女人拿來一竹筒苞穀酒,“我們今天喝一杯,慶祝莫胡子平安地回來。”“人回來了,事情還沒了結,我們得商量一下,下一步該怎麽辦。既然驚動了市委書記,縣委書記和縣紀委書記也都下來了,我們就要想辦法讓他們把問題全都弄清楚。”全安說:“昨天,趙書記和周書記到我們村,我把他們帶到美玉家,周書記詳細地詢問了美玉的情況。趙書記對美玉也十分同情,他們還給美玉一些錢。趙書記說美玉的問題應該作為一個案子來對待。周書記說,美玉既然咬定她沒有與任何男人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問題肯定就出在那次喝酒上。顧家富如果不肯說是誰強暴了美玉,那就做親子鑒定。周書記說,隻要證實誰是美玉私生女兒的父親,這個人肯定要判強奸罪去坐牢。”全安頓了頓,“莫胡子,你離鄉政府近,信息比我們靈通,要多往周書記那裏走走,許多情況他們肯定都不是很清楚。”莫胡子說:“顧家兄弟能容忍周書記帶著人在苦藤河鄉查他們的案子嗎?還有丁副縣長,他早就被他們拉下水了。他們肯定要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周書記查苦藤河鄉的案子。他們還會采用一些狠毒的手段,恐嚇向周書記他們提供材料的群眾,打擊報複那些不和他們同流合汙的鄉村幹部,當然也包括我們。如果不是打擊報複,他們把我抓到縣裏去幹什麽?所以,這些日子,我們除了要把該說的問題全部向周書記反映之外,隻怕還要多長幾個心眼,注意顧家兄弟的動向,防止發生意外的事情。”
全安說:“莫胡子這話說得有道理。可以斷定,昨天夜裏的蒙麵人,就是匡興義和寧占才。這件事也提醒我們,他們是盯著我們的。有些事情我們還得注意別讓他們知道。狗急跳牆,他們這個時候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劉來春說:“張有財這個人有些靠不住,一些重要的事情還不能對他說。”莫胡子說:“下午我從縣裏回來的時候,他正好去我家找我,我對他說劉所長還留有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的賬本複印件,我現在還真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把這個話說給顧家富聽。”全安說:“這就難得料到了。你隻有先向周書記匯報一下,要他找找劉所長,趕快把賬本複印件要過來。”莫胡子皺著眉頭許久沒有做聲,過後歎了口氣說:“這個張有財,也是窮得沒辦法了,把二十歲的女兒送到顧家富那裏做服務員,能有好下場?顧家富讓他女兒認他做幹爹,給了他一些錢給女人開刀動手術,他就把顧家富看真了。隻怕顧家富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打他女兒的主意。到時候他女兒弄出什麽事來,他張有財那張臉看往哪裏擱呀。”“這就叫做人窮誌短,馬瘦毛長。不是婆娘害了幾年病,家裏窮得走投無路了,他不會把女兒往虎口裏送。”全安頓了頓,“這樣吧,我現在就去找鄧啟放,要他寫一個詳細的東西,莫胡子你拿去交給周書記。口說無憑。再說周書記他們也記不了那麽多。有個材料,他們也才有一個依據。”
劉來春說:“這樣也好。”過後就問全安和莫胡子,“你們的集資款退了沒有?是不是還是以前那個計劃。”莫胡子說:“李書記這次是真心實意要把苦藤河大橋修好他才走,縣裏又撥下來一百三十萬,錯過了這個好機會,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又才會說起修橋的事。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已經窮極了,窮怕了,再也等不得了。這次收上來的集資款,不能退。等周書記他們把苦藤河鄉的問題弄清楚了,我們再把集資款交上去,要求李書記立即動工修橋。如果群眾有意見,我們還要多做一些解釋工作。”劉來春說:“今天上午,趙書記和周書記去了茅山衝村之後,又在當陽坡村停留了一會,對我說過些日子他們要親自到苦藤河鄉來發動群眾集資修橋的。”“這樣的話,我們就更不能把集資款退給群眾了。”莫胡子頓了頓,“時間不等人呀,轉眼就到國慶節了,如果國慶節動不成工,不能下大橋的基腳,就難避開明年春天的洪水了,那樣一來,修大橋的時間就要往後推。趙書記和周書記都下來了,他們的決心很大,看來解決我們苦藤河鄉的問題是有指望了。那麽苦藤河大橋也肯定是要修的了。我們自己得主動一些,積極一些。
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我們幾個村支書得趕緊通一下氣,統一一下意見,最好提前組織青壯年男勞力去燒石灰,去劈石頭做修橋的準備工作。到了修橋的時候,再把主要勞力集中起來,協助施工隊做修橋的輔助工作。那樣的話,一是贏得了時間,二是能節約一大筆資金,減少修橋資金不足的困難。”全安說:“這樣好。我估計趙書記周書記和李書記都不會反對的。不過要動用全鄉九個村的勞動力,還得請示一下李書記才是。再一個,各村的勞動力上多少,怎麽上,再怎麽分攤到每個勞動力的頭上去,也要算好,不然,有的勞動力上得多,有的勞動力上得少,會引起意見的。”莫胡子說:“這個問題好解決。修那麽大的水泥橋,修橋的時間就得一年,需要的工也不是一百兩百的數。秋收過去就是冬天了,閑下來了,人們在家玩也是玩,給自己修橋哪個不願意出幾個工日呀。我看全鄉每個勞動力不管好和差,先攤二十個勞動日的義務工。二十個工日做滿了,就暫時不做了,待到明年看情況,要加義務工時再通知大家。一些外出打工的勞動力,不能回來做義務工,以錢抵工也行。當然,那些願意多出義務工的我們也不反對。”劉來春說:“這樣一來,先做義務工的人也就放心了,不會擔心別人不做義務工了。先做後做也就沒有什麽區別了。”全安說:“時間不等人。我們要趕緊把我們商量的這個事向其他幾個村支書通通氣,近幾天就得組織人去石灰場,去岩石場。”莫胡子說:“這次上人和以前上義務工修塘壩水利工程,或是修路搭橋抗洪救災是不一樣的,這次我們是自發組織的行動,我們這些做支部書記的都得親自帶隊才行。如果村支書因為要協助周書記他們辦案一時還抽不脫身的話,也要村主任親自帶隊。”劉來春說:“一錘子定音的事,就按莫胡子說的辦。莫胡子,你再定個時間,什麽時候上人?”“這幾天也許是最忙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周書記可能都要找。
這樣吧,九月十號上人吧。九月十號是農曆的八月初八,大好的日子呀。這幾天時間讓大家做做準備工作,一些農活還沒做完的戶,也好趁著這幾無把農活做完。”天黑一陣,張有財才匆匆地趕到竹山埡村全安家來。人沒落座,就著急地說:“莫胡子,我們隻怕要慎重一些才行,弄不好,可能又要出事。”劉來春問:“你聽到什麽了?”“剛才我在連山酒家我女兒那裏,聽酒家的人說,丁縣長在連山酒家發了大火。說他昨天帶著公安局刑偵隊田隊長把莫胡子他們抓走,今天卻又把他們放了,簡直是把法律當兒戲,說抓就抓,說放就放,今後誰還聽政府的話。他說他回縣裏去找常縣長,常縣長管不了這事,他就到市裏去找市長,不把莫胡子幾個人好好整治一番,他不會罷休的。我考慮這個事是不是有些問題。要是上頭抓住我們推倒圍牆的事不放,還要上綱上線,可我們卻還蒙在鼓裏,還在這裏偷偷地弄他們的材料,要把他們弄倒,搞不好他們又會給我們扣上一項整領導幹部黑材料的罪名。”劉來春看了莫胡子一眼,沒有做聲。莫胡子問:“你還聽到什麽了?”“別的沒聽說什麽。他們隻是說有很多事情原本是誤會,群眾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總認為顧家富拿著大家的集資款隻買了一塊亂墳崗子。其實並不是那樣。他們還說,縣委趙書記也是來西山縣鍍金的,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市裏去。所以,別看現在趙書記說得硬,帶著周書記蹲在苦藤河鄉,口口聲聲要把苦藤河鄉的問題弄清楚,到時候市委書記市長一個電話下來,他就會拍屁股走人。你們想想,到時候常縣長做了縣委書記,丁副縣長做了縣長,他顧家好還不做鄉黨委書記?吃苦頭的還是我們這些穿草鞋的農民啊。”莫胡子臉有些冷,說:“趙書記走不走,我們不管他。李書記走不走,我們也不管他。他們走不走我們也管不著啊。我們隻要顧家兄弟把上次集資的錢弄清楚,該退的退給我們就行了。沒錢退,也得把話說清楚。他們不是說中間有很多誤會嗎?那就把誤會說出來,給群眾一個交待,苦藤河鄉的群眾也就不會有意見了。當然,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的賬也要算清楚,該給老百姓的錢要給老百姓,該給村裏的錢要給村裏。再就是鄉政府定的那麽多收費的項目,昨天趙書記已經宣布再不準收了,看上去這個問題也就算是解決了,但能不能落實下來,我們也還抱有疑問的。
除了這些,別的我們什麽都不說了。我們畢竟是農民,我們窮得住破木屋,穿爛衣裳,吃紅薯腦殼,我們就隻關心我們自己的切身利益,別的什麽都不管。”張有財說:“還有一個事,是顧鄉長對我說的。他說現在苦藤河鄉有很多人議論,說鄧啟放他妹的私生女兒像丁縣長。這個話要是讓丁縣長聽到了,他會向法院起訴的,追究下來,那是要人坐牢的。他說這個事能隨隨便便議論的嘛。無根無據,那就是造謠,就是誣陷領導。”莫胡子問:“剛才你去醫院了?”張有財說話有些吞吞吐吐:“沒去,他前不久對我說的。”“怎麽過去沒聽你說過?”“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就沒說。現在趙書記和周書記都下來了,我怕有人冒冒失失向他們反映這個事,惹出麻煩來,那是要吃官司的。”“你的意思呢?”“是不是丁縣長的種,隻有美玉自己心裏清楚。她自己一直不肯說出事情的真相,別人又有什麽辦法呢?不能說像誰就是誰的種吧。要把這個事弄清楚,就隻有做親子鑒定。聽說我們中國隻有上海和另外兩個地方可以做,費用十分的高,要幾萬塊錢,誰做得起。這不是說的一句空話嘛。”劉來春歎氣道:“是也是,不管怎麽說,吃虧上當的還是我們這些泥巴腿子農民。這次要不是鄧啟放他女人連夜往市裏跑,找到市委楊書記,莫胡子和鄧啟放幾個人隻怕要坐一年兩年牢才得回來的。”莫胡子說:“那就算了吧,等著周書記他們去查。我們做農民的,到頭來還得靠拋汗脫皮土裏刨食養活自己,沒時間和他們爭那些是非曲直。”張有財說:“隻有這樣了。我們都是村支書,別讓鄉政府的領導說我們在背後搞他們的鬼,什麽時候把我們給弄掉我們還不知道。就像你莫胡子和全安的縣人大代表,就那樣讓顧鄉長給換掉了,多丟人現眼呀。”莫胡子打斷張有財的話,說:“不說了,在家裏等消息吧。看看周書記他們調查的結果是不是和上次調查的結果一個樣。”趙祥生和周明勇那天上午參加了苦藤河鄉的村主任以上幹部會議之後,趙祥生給縣委辦打了個電話,要他們派個車下來,下午接他回縣裏去。過後就對周明勇說:“吃了飯,我們一塊過河去。對顧家好說說縣委的打算。還沒有到那一步,一些事情還得和他通通氣。這是組織原則問題,真到了要他停職反省的時候,又是另外的搞法了。”周明勇說:“這是應該的。我還想去看看他們買的那塊地皮,群眾反映那麽大,到底是什麽樣子,在東還是在西,我心裏還得有個數。”趙祥生說:“我們一塊去看看。”
吃過中午飯,李冬明也要送趙祥生過河去。趙祥生板著臉說:“小李呀,你在苦藤河鄉工作七八個月了。這個時間說起來也不短。我到苦藤河三天,居然沒有人說起你李冬明來,沒有人說你好,也沒有人說你壞。如果不是這次集資修橋弄出事來,大多數人根本就不認識你。實際上,你李冬明在苦藤河鄉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我在你下來的時候交待你,把苦藤河大橋修好就讓你回縣委辦,看來我的這個安排有很大的問題。我們的一些領導在安排自己的下級下去的時候,對他們的職務安排許願也好,定回去的時間也好,都是不妥當的,這就使下基層來的人不安心工作,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隻等著時間滿了,就拍屁股走人。苦藤河鄉前兩屆書記就是這個情況,苦藤河鄉的工作沒有抓上來,讓老百姓也吃夠了苦頭。你李冬明這七個月沒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但你整天想的就一件事,修橋。橋修好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別的事情你一概不管,一概不過問。老百姓向你反映什麽問題你都聽不進去,當做耳邊風,才釀成了農民群眾聚眾鬧事的嚴重事件。應該說,這是一個嚴重的教訓。今後,我們要改變這種做法,讓誰下來,誰就得老老實實在下麵工作,全心全意地為老百姓辦好事,辦實事。上不上去,什麽時候上去,要看表現,要看政績,要得到廣大群眾的認可。群眾說你是個好幹部,我們就考慮你。群眾說你不行,你就老老實實在下麵待著。
我現在告訴你,從你開始就這麽辦。你給我做好長期在苦藤河鄉工作的準備。特別是現在,周書記下來了,顧鄉長心裏肯定有情緒,加上他又在住醫院,許多的事情你要協助周書記做好。苦藤河鄉的正常工作你也得親自去抓,不但要抓,你還得給我抓好。
比如眼下正是秋收秋種的時候,該種的要種下去,該收的要收回來。不然,老百姓的日子怎麽過?再過一些日子,又要下去催交征購任務和農業稅,還有鄉村兩級的各種提留上交、秋季計劃生育工作,這都是幾塊難啃的骨頭。你要把全鄉的幹部職工組織發動起來,積極地做好這些工作。不能因為紀委專案組在這裏辦案,苦藤河鄉的工作就癱瘓了,就沒人抓了。你把這些工作做好了,我就高興了。”趙祥生說完,就帶著周明勇走了。
李冬明站了一陣,還是跟在他們的後麵下了河碼頭。“我送送趙書記就回來。”他說。
讓趙祥生和周明勇都沒有料到的是,丁安仁昨天並沒有回縣裏去。他們來到顧家好病房的時候,丁安仁也在那裏。
“你不是說昨天就回去嗎?”趙祥生這樣問道。
“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六啊,回去也不上班。這個老顧,這個時候住醫院,真不是時候。”丁安仁的神態有些不怎麽自然,“老趙,你可不能老是待在下麵呀,縣裏多少大事等著你處理。
昨天老常給我打電話,讓我對你說,要你把明勇的工作安排好了,就盡快趕回去。”趙祥生說:“我還真忘了今天是星期六了。顧鄉長,在農村工作,沒有星期六星期天這個概念吧。”顧家好就抱怨說:“趙書記,我已經在農村幹二十多年了,該吃的苦也吃了,該受的氣也受了。這次,你得照顧一下我,將我弄進城去,讓我也過幾年清靜的日子。我不像別的人,要級別,要位子,還要進縣委或是政府機關。我也不想進大院,你隨便給我在哪個局弄一個副局長的位子就行。我的要求,就是按月給我發幾百塊錢的工資。”丁安仁一旁說:“老顧對我說過多次了,我總是不同意,說你們這些有農村工作經驗的同誌都進城去了,農村工作誰來做?
我們西山縣是農業縣,農村工作是大頭。農村這一塊不穩定,我們西山縣就別指望有好日子過。這次看著老顧躺在病**,我的心也軟了。祥生同誌,你自己也看見了,讓人寒心呀,在苦藤河鄉兢兢業業工作二十多年,沒有功勞有苦勞啊,居然還有人在後麵說他的壞話,告他的狀。我說這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趙祥生說:“真金不怕火煉,幾個人寫寫告狀信就讓你趴下了。我告訴你,我還真希望苦藤河鄉能查出幾個好幹部來。查出幾個值得全縣的廣大幹部職工學習的廉潔奉公的人民公仆出來。”周明勇一旁說:“趙書記今天要回縣裏去,我和冬明陪他來看看你。當然,我來還有一個事,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既然有人寫告狀信向我們反映問題,我們就要下來把事情弄清楚,給群眾一個交待。我們這次下來三個人,我一個,馬紀委一個,孫紀委一個。我們想從鄉政府再抽幾個人協助一下工作,我們跟冬明已經說了這個事,還提了幾個人的名。顧鄉長,你看叫劉所長和何奔他們幫一下忙行不行?村裏也準備抽一個人上來,你看大岩村那個莫胡子合不合適?”顧家好的臉色一下難看極了:“周書記,你是領導,你要怎麽辦,我顧家好沒有權力說不行。我知道你們已經相信了告狀信上對我的那些指控。你們要征求我顧家好的意見,我就要問,鄉政府還有副書記,還有副鄉長,他們就不行?你是覺得兩位副職替我說話,而何奔他們老是和我顧家好作對,於是就要何奔他們幫忙是不是?”周明勇解釋說:“顧鄉長你多慮了,劉所長管著鄉政府的財會賬本,必須參加,我們工作起來才方便。何奔是苦藤河鄉的紀檢委員,縣紀委派下來的人。縣紀委下來辦案,不找他找誰去?”“莫胡子怎麽解釋?”“我們也是從工作方便的角度來考慮的。他家離鄉政府近,吃飯睡覺都方便一些。”丁安仁一旁說:“顧鄉長的意見是不可不考慮的。我在苦藤河鄉扶了兩年貧,是知道莫胡子這個人的,這個人的特點就是專門和領導作對,而且,他有極強的煽動性和組織能力。讓他協助你們辦案,鄉政府馬上就要癱瘓。全鄉二十幾個鄉幹部,甚至鄉政府的三十多個代管幹部,都會被他強加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讓你們去查。”趙祥生說:“村裏肯定要一個人上傳下達一些精神、一些意見,給群眾做一些解釋工作。老顧,你看誰做這個工作合適?”
“我看張有財就很合適嘛。這個人做了二十多年村領導。茅山衝村的工作,也是全鄉比較好的。”
“那他就算一個吧,不過,張支書吃飯睡覺還得在自己家裏,縣紀委沒有這筆錢開支,我們也不想因為在苦藤河鄉辦案增加你們的負擔。”周明勇說,“定的這幾個人,還要在全鄉幹部會上說一說。不然,會引起誤會的。我們顧鄉長就有誤會嘛。”周明勇頓了頓,“李冬明剛下來半年多,苦藤河鄉的許多事情他還不是很熟悉,剛才趙書記還在批評他。弄不好工作就會被動,不知道顧鄉長什麽時候能出院?”顧家好說:“我心裏也急呀。隻是,看這個樣子,三五天隻怕還出不了醫院。”顧家好臉上流露出一種無奈,“不過也好,你們來處理苦藤河鄉的問題,來查賬,我應該回避才是。”丁安仁一下就發起火來了:“這樣下去,你周明勇就在我們西山縣到處救火吧。我可以斷定,你周明勇查過之後,不出一個月,就又會有人告狀。說不準還會告你周明勇哩。”趙祥生聽丁安仁這麽說,有些生氣:“紀委是幹什麽的?就是做這些工作的嘛,哪裏有問題,就到哪裏去,這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顧鄉長,你就安心住醫院治病,有什麽事情,就打電話和周書記聯係,找我也行。我還是剛才說的那句話,很多清正廉潔的幹部還是查出來的哩。你不要有什麽顧慮才是。”說著,就和周明勇、李冬明出了醫院。
“時間還早,我們到連山鎮去一下,要鎮政府去個人帶我們看看苦藤河鄉買的那塊地皮。”趙祥生過後就批評李冬明說:“下來半年多了,自己鄉政府花幾十萬買的地皮居然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像話嘛!”連山鎮政府離連山鎮醫院沒有多遠。幾個人一會兒就到了,正好鎮黨委書記鄒廣生和鎮長賈偉都在。兩人見趙祥生和周明勇來了,連忙把他們往辦公室迎。鄒廣生說:“我正準備去苦藤河鄉找你們的。”趙祥生問:“有什麽事?”
“連山鎮一些工作,要向兩位書記匯報一下。”周明勇說:“別說客套話了。我對你們打開窗子說亮話,我今天來,是要問問苦藤河鄉買你們地皮的事。”鄒廣生說:“我和李冬明一塊下來的,不知道賣地皮的事。要賈鎮長說說,他在連山鎮的時間比較長。”賈偉說:“我前幾天還對李冬明說,苦藤河鄉買了塊地皮擺那裏又不開發,養蛇養老鼠嘛。我們鎮有個規定,超過五年不開發,地皮就要收回來了。”賈偉頓了頓,對李冬明道,“你們苦藤河鄉真是說不清白,越是窮,告狀的人就越多,哪個還敢在那鬼地方做領導呀。”鄒廣生問李冬明道:“聽說這次又告到省裏去了?”賈偉一旁說:“豈止是把告狀信寄到省裏去了,還有人從兩河口泅水過河,到市裏找到市委楊書記送千人聯名告狀書。不然,兩位書記能親自到苦藤河鄉來?丁副縣長基本上是蹲在這裏的。我們西山縣要是有兩三個這樣的鄉那真的不得了了。我說,對這些告狀的人要給點顏色看看,做領導的不能讓他們牽著鼻子走。特別是李書記,你隻怕要花些力氣整治一下你們鄉那些告狀專業戶才行。”周明勇打斷他的話,說:“他們買的地皮在哪裏,能帶我和趙書記去看看嗎?”賈偉有些不怎麽情願:“在火車站的那邊山坡上。有一段路不通車,走路得半個多小時。”周明勇說:“走吧,我們一邊走,一邊聊。”鄒廣生說:“我和李冬明一塊下來,在連山鎮才工作七個多月,還不知道苦藤河鄉在我們鎮花八十萬買的那塊地皮在哪裏。
我也陪你們去看看。”說著,和李冬明前麵走了。
賈偉有些生氣地說:“鄒書記你可別像李冬明一樣,跟著人家瞎說,哪有八十萬,我們連山鎮隻收他們六十五萬,還有一些錢,他們用作填補過去欠下的招待費了。苦藤河鄉的一些基本情況我還是知道的。”苦藤河鄉買的那塊地皮說遠也不遠,從火車站旁邊往那邊山坡走,走出一公裏就到了,就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長滿了芭茅和荊棘。周圍沒有人家,沒有水田,隻有零星的幾塊旱地,種的紅薯和苞穀。紅薯還沒有挖,稀稀瘦瘦的紅薯藤還沒有蓋住貧瘠的土地。苞穀已經收了,幹枯的苞穀稈子在秋陽下泛著焦黃。站在荒坡地裏,除了能看見連山鎮西頭的一些零零星星的房子,還看得見長長的火車像千腳蜈蚣一樣地從那邊的山洞裏鑽出來,匍匐著又鑽進了這邊的山洞。
周明勇問賈偉:“這一片坡地全被苦藤河鄉買下了?”“沒有,他們隻買了荒坡的一半。共計十二畝。”賈偉用手比劃著,“四周的分界線上都埋有界岩的。”李冬明不由吃驚地道:“六十五萬就買得這麽一片荒坡地?”周明勇問:“當時他們買下這片荒坡地準備做什麽用?”“那時,全國炒地皮搞開發的餘熱還沒有退。當時,大家都將形勢估計得過於樂觀,想把連山鎮建成一個五萬人口的具有旅遊特色的山鄉集鎮。他們買下這塊地皮,就是想轉手賣給開發商在這裏修吊腳木樓做度假村,可是,不曾想到,這塊荒地在這裏擺了幾年,也沒有賣出去。”賈偉回答道。
周明勇有些沒好氣地說:“隻有那些有神經病的人才會在這裏買地皮修度假村。”“應該說是當時的大氣候有神經病呀,誰料得到啊。”賈偉急忙在一旁分辯。
趙祥生的眉頭早就擰成了兩個疙瘩:“六十五萬,就拋在這麽一片荒坡地上?”賈偉說:“按當時外麵的地皮價,不算貴。”李冬明就叫了起來:“還說不貴呀,我們縣城旁邊的地皮也沒這麽高的價呀。”賈偉好一陣沒有做聲,許久才說:“真要說起來,還是苦藤河鄉在決策上的失誤。他們買地皮的時候,就該考慮連山鎮的發展前途到底有多大。他們應該知道,連山鎮才十幾個村,總人口也不過兩萬多,怎麽建得起一個五萬人的集鎮?再說,連山鎮這地方,有什麽值得看、值得玩的地方能吸引外麵的人?除了一些在城裏住膩了的,沒有事做的男女有幾分好奇地在這裏下車,跑到河邊或是山坡上照幾張照片,摘一些苦藤草回去做菜吃,又有誰肯到這裏來度什麽假。”賈偉說到這裏,就又笑說,“前幾天倒是有幾個外地的老人到連山鎮來玩,看中了這片荒坡地的偏僻、安靜,說他們在城裏飽受了喧鬧之苦,死了之後,把骨灰葬到這裏來多好。所以前天我還對李冬明說,你不把這塊地開發出來,我要收回去做墳場了。”趙祥生板著臉批評賈偉說:“你就不知道苦藤河鄉的那幾十萬塊錢是從什麽地方弄來的?那錢是準備做什麽用的?你們的心肝上哪有血呀。”周明勇說:“我們現在回去可以看買地皮的賬嗎?”賈偉說:“這就有些難了,經辦這件事的會計前年就調到縣農業局去了,具體情況要問他才知道。”賈偉頓了頓,“我還是那句老話,賬麵上是不會有問題的。這個我清楚。因為我是當事人。要說有問題的話,就是苦藤河鄉在決策上的失誤。”周明勇說:“會計走了,賬本不會背走吧?”周明勇說這話的口氣有些冷。
賈偉看了周明勇一眼,好像有話要說,喉節骨蠕動了一下,喉頭的話卻沒說出來。
趙祥生說:“回去吧,我還要趕回縣裏去。”過後就嚴肅地交待鄒廣生和賈偉,“周書記還留在苦藤河鄉辦案,今後還會找你們的,你們要給我好好地配合,如果像剛才賈偉那樣,看看賬本都說難,你們就得認真考慮考慮後果了。”賈偉臉麵有些發紅,站那裏不敢做聲了。鄒廣生對周明勇說:“周書記你什麽時候打電話叫我們都行。”過後又對趙祥生說,“趙書記,叫鎮裏的小車送一下吧,比坐火車還是要舒服一些。”“不用,我已經給縣委辦打電話了。”趙祥生看見周明勇一個人默默地在前麵走了,說,“周書記,我這就回去給農業局打個電話,叫經辦這塊土地手續的那個會計下來一下。”“你別操這份心,我這就回去給農業局打電話,把那個會計叫下來。不能說當時的會計調走了,那時的賬就查不著了吧。我說這次的清查工作就從這裏開始。”周明勇看了賈偉一眼,口氣重重地說。
趙祥生回縣裏去之後,周明勇找鄭秋菊和吳生平兩人談了話。他們兩人一個是鄉黨委副書記,一個是副鄉長,而且,他們兩人在苦藤河鄉工作的時間都比較長。他想聽聽他們的意見。再說,他下來這幾天,群眾和一些鄉幹部對他們也有一些反映,說他們跟顧家好跟得緊,甚至還說了鄭秋菊許多難聽的話。這幾天,他也看出了一些問題,他們兩人說話總是向著顧家好的。他想摸一摸他們的思想情況,看能不能從他們那裏找到一些突破口。如果這些想法都達不到,那也得讓他們知道,他周明勇這次可不是遊山玩水來的,希望他們放明智一些,不要陷在泥潭裏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