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周明勇所料,他和他們兩人的談話很不順利。他們兩人對周明勇帶著孫紀委和馬紀委來苦藤河鄉,有很大的抵觸情緒。吳生平不等周明勇把開場白說完,就滔滔不絕地說開了:
“我在苦藤河鄉工作十年了。苦藤河鄉窮,老百姓的日子苦,可這窮這苦不能當成我們的一些領導下來鍍金的場所吧,不能當成他們往上爬的踏腳石吧。看著前兩任鄉黨委書記下來,又看著他們被提拔到縣裏去,到市裏去。如今李書記下來半年多,天天想的也是回縣裏去做縣委辦主任,進常委。包括丁副縣長,下來扶貧的時候是縣農業局局長,兩年貧扶完,他就成了分管農業的副縣長了,如今又當上了常務副縣長。他們下來做了些什麽,我不敢說。但苦藤河鄉的現實情況擺在這裏的,幾十年來,落後的麵貌依舊,貧窮的麵貌依舊,老百姓的苦日子依舊。這兩天你們也看見了,吃虧的是誰,是老百姓。是除了能夠往上升的書記以外的鄉幹部。當然,最吃虧的還是顧鄉長。年紀大了,又沒有背景,不可能往縣裏調,也不可能往像連山鎮這些富裕的鄉鎮調,他隻有做長期待在苦藤河鄉的準備了。現如今,報紙上登的是如何親民愛民富民,廣播裏播的也是如何親民愛民富民。我們鄉老百姓感受到的是顧鄉長帶著鄉幹部如何在他們家裏催糧催款,催各種提留上交和征購任務。書記們對征購任務,對農業稅,對提留上交也看得特別的重,抓得特別的緊,因為這是他們的政績。
窮苦落後的地方的老百姓對政府的意見原本就大,火氣就足,動不動就告狀,就鬧事。於是,他們把心中的抱怨,心中的火氣,心中的不滿,全往顧鄉長一個人身上甩去。我們苦藤河鄉本來就有告狀的習慣,顧鄉長也就隻有讓他們羅列種種罪名、種種惡行去告了。周書記,你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顧鄉長值也不值,冤也不冤?”鄭秋菊和吳生平不同,吳生平一個勁地發牢騷,她就在旁邊一個勁地掉眼淚。她再三地請求周書記給她幫個忙,把她調動一下,她說她在苦藤河鄉工作就像坐在火山口一樣,夜裏常常做噩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人找出許多的罪名,告她的狀,讓你周書記也帶著人來查,“到那個時候,我鄭秋菊隻有上吊自殺了。”周明勇心想這兩個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卻是異曲同工,全是為顧家好叫屈鳴冤,說:“剛才吳副鄉長說的一些情況,我認為是值得注意的。我們的領導幹部,特別是一把手,不論到什麽地方,都應該在那裏為老百姓認認真真地辦一些實事,辦一些好事,做出一些看得見、摸得著、讓群眾能夠受益的政績。不能帶著一種下來鍍金的思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平平安安地待兩年三年,就拍屁股走人。我們的領導機關,在派他們下來的時候,不能給他們許願、定時間、留位子,而是要他們認真地工作,回不回得去,能不能上台階,要看他們的政績,看他們工作的那個地方的人民群眾對他們的意見和評價。”周明勇突然打住話,神情一下變得嚴肅起來,“我請你們兩位解釋一個問題,苦藤河鄉為什麽會發生上千群眾來鄉政府鬧事,還推倒圍牆的事?
全鄉六千多群眾為什麽一個不少地在告狀信上簽名畫押?這是正常現象嗎?能用你吳生平同誌的邏輯解釋這個問題嗎?其實,你們倆也大可不必為顧鄉長鳴不平。因為,我們下來隻是調查了解群眾反映的問題,並沒有針對性。你們莫非不了解我們紀委辦案的程序,如果有針對性,就要先把被調查的人或是停職反省,或是隔離審查。我們並沒有這麽做嘛。所以,你們為顧鄉長鳴不平也好,自己心裏有壓力也好,都是大可不必的。眼下,正是秋收秋種的時候,顧鄉長生病住醫院,李書記剛下來不久,我希望你們要積極地工作,帶著全鄉的幹部職工抓好各村的秋收秋種。不然,明年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再一個,就是要積極地配合紀委專案組的工作,有什麽問題,多向我們反映,有什麽思想情況,也可以和我們交流。今天這個態度,我周明勇當然是不希望再看見了。”周明勇突然話鋒一轉,斬釘截鐵地說,“我們來苦藤河鄉之前,就下了這樣一個決心,不管遇到的阻力有多大,承受的壓力有多大,我們一定要把群眾反映的問題查個水落石出,給群眾一個交待,不然,我們是不會回去的。”“周書記這麽一說,我的思想就通了,我一定聽周書記的,多向周書記匯報自己的思想,積極配合周書記的工作。”吳生平不敢看周明勇那張嚴肅的麵孔,連連地說。
“我也聽周書記的。”鄭秋菊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剛才我說的一些話,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周書記原諒。”“你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你們在基層工作的艱辛我也十分地同情。該匯報的,我一定匯報好。該反映的,我一定給你們反映。希望你們能夠克服困難,好好地工作。這一段時間,能按你們說的去做,我就感謝你們了。再一個,我想召開一個全體幹部職工大會,把我們來苦藤河鄉的目的對大家說一說。你們有顧慮,有怨氣,別的幹部職工不一定沒有。”“什麽時候開?我叫嚴卉通知人。”“晚上,我已經叫李書記通知辦公室了。”周明勇說,“開過會,我們就開始工作了。”沒有料到,這天晚上的會議剛剛開始,就被一群來鄉政府要集資款的農民給攪了。這些農民來到鄉政府之後就大吵大鬧,說他們這次交的集資款至今也沒有退。如果不把集資款退給他們,他們就到市裏找楊書記去,市委楊書記不是很關心苦藤河鄉的問題嗎?請他出麵把他們的集資款要回來。李冬明問劉宏業:“前天我就交待你了,要你趕快把收上來的集資款退回去,你是怎麽搞的,他們為什麽還沒有拿到集資款?”劉宏業說:“我怎麽沒退,連顧鄉長住醫院的那一萬塊錢,我都想辦法從別的地方借來還給他們了。隻是,全鄉一千六百多戶,我不可能一戶一戶退呀,是各村的村會計領回去的。我一再地交待他們,要立即把錢退到農民手中去。”周明勇生氣地說:“你們收集資款的時候,為什麽不怕麻煩,能一戶一戶地收上來,退集資款的時候就不能一戶一戶地退了?
讓村裏的會計把錢領回去了,你們也該打個電話問一問他們把錢退到農民手中去了沒有吧,你們這種漂浮的工作作風真讓人生氣呀。”過後就向農民解釋說,“請你們放心,我周明勇在這裏,就能保證集資款一分不少的退給你們。”那些農民根本不聽周明勇的勸說:“這些話我們聽得多了,全是蒙騙人的假話。我們現在隻要錢,沒有錢我們就不走了。”周明勇說:“看來今天晚上的會是開不成了。這樣吧,全鄉幹部職工大會往後推一推,請大家回去,什麽時候開會,另行通知。我們紀委幾個人和這些要退集資款的群眾座談座談,聽聽他們的意見。當然,李書記也要留下來和我們一塊聽聽。”李冬明十分惱火,問他們是哪個村的。那一群農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說是竹山埡村,有的說是大岩村的。李冬明就去辦公室要嚴卉給莫胡子和全安打電話,要他們趕快到鄉政府來領人,並要嚴卉給各村打電話,問問集資款是不是全部退到農民手中去了。如果哪個敢把集資款扣在村裏不退給農民,他要開除他們的黨籍。
李冬明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周明勇正在和農民們座談。孫紀委和馬紀委則坐在一旁做記錄。周明勇說:“我們到苦藤河鄉來,主要的工作就是處理苦藤河鄉的集資款問題。請你們放心,你們的集資款一分都不會少你們的,明天就讓你們拿到手。李書記,你聽見沒有,明天他們的集資款要是拿不到手,我就找你。”李冬明連連說:“我已經打電話了,明天大家都可以拿到錢。
我還要辦公室一個村一個村地打電話落實,沒有把集資款退給農民群眾的,趕快清退。誰要扣留農民的集資款,我就處分誰。”周明勇說:“大家都聽到了吧。今天把你們留下來,是想聽聽你們對鄉政府有什麽意見。你們要大膽地說,不要怕,有我周明勇給你們撐腰。”農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說話。馬紀委一旁說:
“這位周書記是我們縣的紀委書記,是管官的官,他說給你們撐腰,你們還怕什麽。你們李書記不敢對你們怎麽樣,你們顧鄉長也不敢對你們怎麽樣。他們要是對你們怎麽樣了,你們去縣裏找周書記,周書記會狠狠地整治他們的。”一個中年人就帶著一臉愧疚地說:“周書記,我向你承認錯誤啊。前天,我在告狀信上簽了名,蓋了指頭印。不過,真正的錯不在我。我一個農民,沒有文化,沒有見過世麵,也不知道外麵世界的事情。他莫胡子怎麽說,我就相信了,他說五年前的集資款被顧主任貪汙了,要我們都簽名蓋指頭印告顧家兄弟的狀,我就隻有蓋。如果不蓋,今後莫胡子會打擊報複我。我們村裏很多人都是這麽被逼著簽的名蓋的指頭印。其實,莫胡子是對去年他沒有被選為縣人大代表不滿,對顧鄉長有意見,認為是顧鄉長在背後做他的手腳。他是把我們當槍子使哩。”中年漢子的話沒說完,其他的人就都吼起來了。有的人說竹山埡村全支書也是這麽連哄帶逼要他們簽字蓋指頭印的。李冬明問那個中年漢子叫什麽名字。那個中年漢子有些吞吞吐吐地說:
“你要把我的名字記在本上,我就不敢說了。”周明勇說:“你要是有顧慮,我就不記在本子上了。”那漢子說:“我叫李全富。”中年漢子還把其他人的名字一塊說給周書記聽,“我們都說了,哪個要是找我們的麻煩,我們也往省裏告狀。”李冬明說:“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了嘛,這個問題我給你們擔保還不行嘛。”李全富說:“顧鄉長和顧主任是我們苦藤河鄉人,這麽多年來,他們為苦藤河鄉操了不少心,辦了不少好事,我們苦藤河鄉的大多數人是擁護他們的。隻有少數的人,因為自己的一些要求沒有達到,就恨顧鄉長,就告顧鄉長的狀。周書記你們在苦藤河鄉辦案時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喲。”中年漢子這麽說過,其他的人也都這麽說。他們要求周書記在苦藤河鄉做一個全麵的了解,對顧鄉長做一個全麵的評價,不能把紮紮實實工作的好幹部當做貪汙分子去打擊。那樣,他們也會帶上幾十上百人去縣裏市裏替顧鄉長喊冤的。
周明勇向他們解釋了很久也無濟於事,就問他們:“你們對五年前鄉政府拿著你們修橋的集資款去連山鎮炒地皮是怎麽看的?還有,你們鄉五年前貸了三十萬元的貸款,辦了一個木材加工廠和一個石灰廠,聽說兩個廠不但沒有賺到錢,還欠了你們各村幾十萬塊錢的木材款和工錢,你們還想不想要鄉政府還給你們?再說,趙書記這次下來將苦藤河鄉亂收費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再不能向群眾亂收費了,按你們的口氣,好像鄉政府的各種費還得收才對呀。”“這個嘛。”李全富朝和他一塊來的人看了看,說,“我們賣豬賣雞賣糧得來的錢不容易,讓他們拿去買了一塊沒有人要的荒坡地,的確是有意見。不過,不應該把意見隻是對著顧鄉長和顧主任兩個人。苦藤河鄉還有黨委書記,黨委書記才是苦藤河鄉的一把手,苦藤河鄉的一切重大問題還是黨委書記說了算嘛。就像我們鄉這次集資修橋,是顧鄉長決定的呢,還是李書記決定的?
李書記你自己說說,你不同意,顧鄉長能讓苦藤河鄉人平交集資款五百元嗎?所以,我們要替顧鄉長抱不平。做出了成績,沒有他的份,書記往上升官;工作失誤了,全都往他頭上推,這太不公平了。”那個自稱叫李全富的人大聲地說,“鄉政府再不向我們收費了,我們當然一萬個擁護,但過去不是顧鄉長要收費,是丁縣長決定收的費,這個錯不能算在顧鄉長頭上。”李冬明一旁說:“周書記不是已經向你們解釋過了嘛。他們下來,並不是要查哪一個人的問題。既然有群眾向上麵寫了信,他們下來查一查,對上麵對下麵也才有一個交待。你們不要誤會縣裏領導的意圖。”李全富說:“周書記,你說他們不會打擊報複,你聽聽李書記的口氣,你們走了之後,還不知道他們會怎樣整治我們呀。”周明勇對李冬明說:“你別在一旁多話,聽他們把話說完。”李全富說:“我們苦藤河鄉有個告狀專業戶,名叫鄧啟放。
他的親妹不學好,在連山酒家懷了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女兒,鄧啟放覺得丟人現眼,就把惱怒往顧主任身上發,天天告顧家兄弟的狀。告到縣裏沒人理睬,就往市裏告;市裏沒人理睬,就往省裏告。你們做領導的要是聽信了這些告狀信上的話,那真的就要辦成冤假錯案了。”李全富說話的當兒,莫胡子匆匆走進會議室。莫胡子的後麵還跟著何奔,何奔指著那一群要集資款的人說:“莫胡子,你看看你們村裏來了這麽多人,圍著周書記就不肯動了,我們的會都沒法開了。”李全富看見莫胡子進來,站起身就往外走。其他人見狀,也都站起身匆匆走了。
莫胡子看著李全富的背影,說:“他們說他們是大岩村的人?”周明勇說:“怎麽搞的,他們好像都很怕你莫胡子呀。”何奔一旁隻是笑,莫胡子有些莫名其妙地說:“他們怕我做什麽,他們不是大岩村的,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李冬明驚道:“他們剛才還說他們中一部分人是大岩村的,一部分人是竹山埡村的。我才要嚴卉給全支書和你打電話,要你們趕快到鄉政府來把人領回去。”何奔一旁說:“他們剛才進來我就認出他們來了。那個說的最多的中年漢子,是茅山衝村人,他不叫李全富,他的名字叫寧全福,是顧鄉長的遠房侄子。其他的人也全都是茅山衝村人。”周明勇生氣地說:“李冬明,你不是說苦藤河鄉的群眾大多數你都認識嗎?他們居然敢當著你的麵欺騙我呀。”何奔說:“剛才他們說了那麽多,你還不知道他們的用意是什麽?給顧家好評功擺好,戴高帽子。不用猜,是顧家兄弟指使來的,他們從顧家兄弟那裏得了好處。”周明勇打斷何奔的話,說:“這些話就不要說了,心裏明白就是。我現在問你莫胡子,鄉政府把集資款退給你們之後,你們如數退給村民了沒有?”“沒有。”莫胡子回答說。周明勇生氣地道:“為什麽沒有?你們難道還想讓群眾再到鄉政府來鬧一次事呀。圍牆被推倒了,他們再到鄉政府來,就隻有砸鄉政府的房子了。”周明勇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十分的嚴厲。
莫胡子說:“周書記,我對你說實話,這次退回去的集資款,全鄉九個村,一個村也沒有把集資款退到群眾手中去。這次,縣裏下了很大的決心,在縣財政十分困難的情況下,給我們鄉一百三十萬修橋,我們苦藤河鄉真的是感激不盡了。李書記要把橋修大一些,修寬一些,上麵好跑貨車,這實際上也是我們大家的心願。所以,從群眾的手中集點資,並不是加重農民的負擔,也不是亂收費。老百姓都想得通,也都願意出這個錢,不願意交錢的幾乎沒有。苦藤河鄉的農民窮怕了,他們又都知道自己是什麽原因受窮,為什麽不肯交修橋的錢呢?可是,為什麽又因為集資修橋的問題弄出天大的事情來呢?中間的原因你們已經知道了。集資款退了,大多數群眾不願意把錢拿回去,都知道把錢拿回去就用掉了。大家都窮,哪個家裏不缺錢呀,再要弄這麽多錢就很難了。豬賣了,雞賣了,糧食也賣了,再也拿不出可以變成錢的東西了。當然,村裏也不想把錢退給大家。我們沒有別的要求,隻請求周書記和兩位紀委的領導,把我們苦藤河鄉這些年來的一些遺留問題弄清楚。這裏,我們要特別地感謝趙書記和周書記,下來兩天,就宣布停止苦藤河鄉所有不合理的收費,這可給苦藤河鄉的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苦藤河鄉的老百姓真的要喊共產黨萬歲了。這些名目繁多的收費,才真正是增加農民的負擔。
這麽多年,大家苦不堪言,我們請求周書記和兩位紀委領導,還要把過去從農民手中收去的錢查一查,看他們用哪裏去了。”馬紀委說:“這個你放心,我們肯定會查清楚的。”莫胡子說:“李書記也在這裏,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向周書記和李書記匯報。昨天我們幾個村支書議了一下,今天已經把話往裏麵幾個村傳下去了,這就是我們決定在九月十號上青年男勞力去石灰場燒石灰,去岩石場劈石頭,做修橋的前期準備工作。”李冬明沒聽他把話說完就大聲地說:“莫胡子你還覺得我們苦藤河鄉的問題少了嗎?還來給我們添亂是吧?集資款的問題沒有解決好,你們又要弄幾百上千的勞動力去劈什麽石頭,燒什麽石灰呀。我說不行,這個問題要認真研究之後才行,不然會鬧出更大的問題來的。”莫胡子說:“你放心,不會弄出問題來的。”“你叫我怎麽放心呀,弄出問題怎麽辦,你負得了責?”“我負得了責。”“莫胡子你少跟我開玩笑,我不會聽你的。”周明勇坐那裏一直沒有做聲,隻是皺著眉頭。這時他說:
“莫支書,你們想修苦藤河大橋的心情我理解,隻要群眾願意,你們又能組織好,當然是可以上勞動力做修橋的準備工作的,趙書記還說到時候要親自來苦藤河鄉做大家的工作,發動大家捐款修橋的。你們這樣做,我支持你們。隻是,我現在還要交給你一個艱巨的任務,這個任務是關係到我們這次能不能把苦藤河鄉的經濟問題弄清楚的關鍵。你要對各村的支部書記說好,這些日子,你們一定要管好自己的人。該做工作的,要認真做好工作。
該解釋的,還要向大家解釋。決不能讓他們再到鄉政府來鬧事,也不能到縣裏或是市裏去告狀,這樣會嚴重幹擾我們辦案。關於集資款的問題,你們說怎麽辦就怎麽辦,不退的話也行,個別人在中間操蛋,不要理睬。”“我記著周書記的話。”莫胡子過後對李冬明說,“李書記,你不要有思想顧慮,這次收集資款鬧出的事情,其實與你沒有關係。我們的想法,是如果九月份周書記他們把事情弄清楚了,十月一日,苦藤河大橋還是應該按時開工才行,要趕在明年五月山洪暴發之前把大橋的基腳下好,明年的國慶節才有望大橋竣工通車。你帶著苦藤河鄉的老百姓把苦藤河大橋修好了,我們就放鞭炮送你回縣裏去。”李冬明的臉麵有些發紅,對周明勇看了一眼,說:“你們別說這個話好不好,我現在考慮的是如何盡快把大橋修好,其他的事我都不去想了。”
周明勇說:“莫胡子,我來苦藤河鄉幾天了,都說你和竹山埡村的全支書兩個人有號召力,有凝聚力,是苦藤河鄉九個村支書中的主心骨,是這麽回事嗎?”莫胡子說:“周書記你過獎了,我莫胡子沒有別的能耐,就愛說個理。而苦藤河鄉又是最不講理的地方。如果是講理的地方,前天他們就不會把我弄到縣裏去。李書記,聽說公安局抓我,你也點了頭的,你憑良心說,我莫胡子犯了哪一條?聽說還準備抓全安,要不是那天他的腦殼被砸了雞蛋大一個包,要不是他的胳膊被鄧啟放砍了一刀還沒有好,他也會被抓走了。他全安那天一直在現場勸阻群眾,自己因此還受了傷。沒在現場的人被抓了,在現場勸阻的人也要被抓,這世界上還有公理沒有?”莫胡子越說越激動,“我和全安的縣人大代表去年換屆的時候被弄掉了,換成了嚴卉和鄭秋菊。她們倆何才何德,苦藤河鄉是怎麽評價她們的誰不知道。再說,換哪個做縣人大代表也得讓鄉人大的代表們舉手通過吧,這可是憲法賦予人大代表的權利啊。他顧家好怎麽能說誰是縣人大代表,誰就是縣人大代表了?”
這時,李冬明突然發現窗子外麵有一個人影,開門一看,是嚴卉在掃地,就說:“嚴秘書,會議室沒開水了,送瓶開水來。”莫胡子說:“顧家兄弟的耳目多得很,我們說什麽話,不要多久,他們全都知道了。”周明勇說:“我們這次到苦藤河鄉來,肯定會遇到很多困難和阻力,還要靠你們的大力支持才行。我們決定從鄉政府抽點力量協助我們工作,你莫胡子就是其中的一個。不知道你有什麽想法沒有。”莫胡子問:“鄉政府還抽哪些人?”周明勇說:“一個是鄉財稅所劉所長,一個是鄉紀檢委員何奔。還要從村裏抽一個人做上傳下達的工作。我提的就是你莫支書。顧鄉長說茅山衝村的張支書比較合適。就定的你和張支書兩個人。”周明勇頓了頓,說,“莫胡子,你和張支書的任務就是把全鄉九個村群眾的意見,群眾的要求,群眾的呼聲,群眾需要我們縣紀委解決的問題,全都收集起來,通報給我們。你剛才不是說苦藤河鄉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麽,我現在就讓你做這個說理的地方。讓大家把自己心裏想說的話,全都毫不保留地說給你聽。你然後又毫不保留地傳達到我這裏來。我再給大家一個答複。要讓苦藤河鄉的廣大群眾都知道,如今苦藤河鄉有說理的地方了。如果苦藤河鄉還有人說沒地方說道理,我就要拿你是問了。”莫胡子說:“像寧全福這樣的人,他是受人指使,全是說的假話,你也給他答複?”
“真話假話我都聽,一分為二嘛。”周明勇對李冬明說,“就差劉所長和張支書兩個人了。有莫支書在這裏,村裏那一塊也算有代表參加了。你幹脆把劉所長叫來開個預備會吧。也算我們西山縣紀委駐苦藤河鄉專案組正式開始工作了。”何奔說:“劉所長去連山鎮了,這個時候肯定還沒有回來。”李冬明說:“他什麽時候去的?這幾天劉所長怎麽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聽說是顧鄉長打電話要他去的。什麽事就不知道了。”周明勇說:“那就等明天開過幹部職工大會再開吧。但是,我們專案組的工作,從今天就正式開始了。馬紀委和孫紀委,你們的任務,首先查看三個賬,一個是鄉政府的財務往來賬,一個是買連山鎮那塊地皮的賬,還有鄉企業辦的賬。李冬明你通知劉所長,他的工作是協助馬紀委和孫紀委,給他們提供一切他們需要的賬本材料。我這幾天還是做調查了解,聽取鄉村幹部和群眾的意見。”過後,周明勇交待大家說,“苦藤河鄉情況比較複雜,你們要注意這麽幾點,一是要做過細的調查研究工作,廣泛地聽取群眾的意見,依靠群眾的力量辦苦藤河鄉的案子。二是要注意各種動向,特別是要注意一些家庭比較困難,思想覺悟又比較落後的群眾被人利用,無理取鬧,聚眾鬧事,這樣不但會阻礙我們辦案,還會在社會上造成不好的影響。三是要注意安全。這一點我要再三向你們強調,我們既然是來查案子的,肯定有人高興,有人不高興,有人甚至會咬牙切齒地恨我們。”周明勇頓了頓,問李冬明,“上次那兩個打竹山埡農民的蒙麵人有什麽線索了沒有?”李冬明說:“我已經問金所長幾次了。他說他也懷疑是匡興義他們幹的,但他至今還沒有找到證據。那天晚上的確有一個外地來的采購員住在連山酒家。但那個采購員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也就不知道那天晚上匡興義和寧占才是不是陪著那個采購員。”馬紀委說:“根據群眾反映的情況看,苦藤河鄉企業辦的三個人的所作所為,實際上已經帶有社會邪惡勢力的性質。他們什麽事情都幹的出來。而且又十分的狡猾,手段也十分隱蔽和毒辣。
就像這次河碼頭蒙麵人打人的問題,就讓你沒辦法查。我們要提防他們一些才是。”孫紀委說:“我們這次來苦藤河鄉辦案,和過去辦案有所不同。過去辦案,先把辦案的對象采取措施了。發生意外事情的可能性就小得多。這次一個人都沒有動,他們就可以在後麵做手腳。而且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很難提防他們,這就給我們辦案增加了很大的難度。我認為,隻要案子有了眉目,就要采取措施把對象監控起來,以免發生意外。”周明勇說:“我還是一句老話,依靠群眾的力量辦案。隻要把苦藤河鄉的廣大群眾發動起來了,幾個人是翻不起大浪的。莫胡子你說是不是。”莫胡子像在思考什麽,說:“要不要組織一些群眾把他們幾個人監視起來?”周明勇說:“暫時還不能這麽做。”寧全福和茅山衝村的十來個農民,這天晚上離開鄉政府之後,他們並沒有立即回茅山衝村去。下了鄉政府門前的那道坡路之後,他們沿著路旁一條高低不平的羊腸小道,來到苦藤河邊。
這時,從河邊的岩坎下走出一個人來,他是顧家富。他輕輕問道:“情況怎麽樣?”寧全福說:“你叫我們說的話,我們都說了。該給我們的也要給我們吧。”顧家富說:“光說還不行,還要看效果。”寧全福就急了,說:“看什麽效果呀,那個姓周的書記把我們說的話全記在本子上了。”“還有哪些人在會議室?”“縣裏下來的三個幹部都在會議室,還有李書記。後來何委員和大岩村的莫支書也去了,我們就趕緊出來了。不然,他們會認出我們的。”寧全福說,“老叔,我們是窮極了,你答應的東西那是要吹糠見米的喲。”顧家富從褲口袋裏掏出一遝散票子,“我顧家富說話什麽時候當屁放了?答應給你們二十塊錢,現在就兌現。”說著,每人給了二十塊錢,“我還有事請要你們幫忙,不知道你們肯不肯幹。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今後三年之內去河那邊賣中藥材,不用交百分之三十的山價費了。這可不是二十元的價錢啊。”“縣委趙書記不是已經在村主任會上宣布我們苦藤河鄉的一切收費全都取消了嗎?”“你們相信這話是真的?”顧家富一聲冷笑,“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他趙書記不會天天到苦藤河鄉來,苦藤河鄉仍然還是我哥說了算。我哥說了,等紀委工作組走了之後,苦藤河鄉的各種費照收不誤。”十幾個農民一下就像十月的狗牙霜打蔫了的秋黃瓜。“狗日的雜種,又是白糊我們農民的呀。”寧全福一聲怪叫,滿臉的皺紋不停地抽搐著,那樣子像是要哭。
顧家富說:“穿草鞋的能搞過穿皮鞋的嗎?你老侄想通一些,從老叔這裏弄幾個油鹽錢要省心得多。我這裏的錢不打白條,做一件事給一件事的錢。當然,三年的山價費同樣還是要免的。”“什麽事,我們現在就可以給你做。”“明天告訴你們要做什麽事。”顧家富臉上流露出一絲陰笑,心想這些窮極了的家夥,隻要給他們一點好處,要他們殺人放火他們也敢去幹的。周明勇,我們走著瞧吧。你要把我和我哥逼上了絕路,我也就對你不客氣了。
寧全福說:“老叔,現在就帶我們去對匡會計說說吧。要他給我們寫個條,我們就放心了。”顧家富斥責說:“你就不聽聽風聲。現在帶你們去,路上碰著人怎麽辦?大岩村可是他莫胡子的地盤,他的耳目多得很。讓他知道了,你們還想從我口袋裏得到錢?我和匡會計他們說好了的,你們還信不過我?對你們說,你們得馬上離開這裏。我現在也過河回家去。”說著,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