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台南。
隔天。
下課鈴響，李子維問莫俊傑：“要不要去福利社(1)買點東西吃？”
莫俊傑低著頭，看都沒看他一眼，說：“你自己去吧！我在幫陳韻如整理重點，今天放學後要教她。”
李子維一聽就氣悶，卻也不好發作，隻好摸摸鼻子轉身離開。
前腳才踏出教室門口，就有個同學拉住了他，將一張折好的字條遞過來。
“這什麽？”他問。
同學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一個二班的女生要我拿給你的。”
二班正是陳韻如的班級。
莫俊傑聽見了，抬頭望了李子維一眼，隻見李子維也是一臉納悶。
李子維打開字條，上頭寫著：第二節下課後，學校後門見。
他轉頭問莫俊傑：“陳韻如約我第二節下課去後門找她，你要不要跟我去？”
莫俊傑想了想，說：“既然她會這樣約你，應該是有事想單獨對你說，你自己去就行了。”然後他繼續低頭整理參考書的重點，狀似不怎麽在意。
這下反倒是李子維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自從他發現自己對陳韻如的感覺後，他和莫俊傑之間似乎築起了一道隱形的牆，表麵上他們感情如故，但私底下卻不再像以往那樣無話不談，而是開始有了一些保留與隱瞞。
李子維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在前往福利社的路上，他不斷看著手上的字條，猜想陳韻如為何要單獨找他。
驀地，他停下腳步，一臉震驚。
不會吧？
難道……難道陳韻如又想向他告白了嗎？
第二節課下課鈴聲一響，老師都還沒離開教室，李子維便從教室後門迫不及待地溜了出去。
他一麵快步朝學校後門走去，一麵想著要是陳韻如再次對他告白，這一次他該怎麽回應？
像上次一樣拒絕嗎？
可是……可是如今他對陳韻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唉，等一下，他到底在想什麽啊？怎麽可能呢？
但他還是莫名地緊張了起來，甚至還有些期待。
來到學校後門，不見陳韻如人影，隻有他一個人，他要自己冷靜，不停地深呼吸，卻根本無濟於事，心跳仍是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
來了！
嘴裏雖然說不在意，但莫俊傑還是忍不住悄悄跟了過來，躲在轉角處偷看。
“你在偷看什麽啊？”忽然有人在他身後問。
莫俊傑轉過頭，一臉意外：“你怎麽會在這裏？”
陳韻如一臉理所當然：“今天我值日，來後門倒垃圾啊！你剛剛在偷看什麽？”
莫俊傑把她拉到身邊，低聲問：“你不是讓人傳字條給李子維，約他到這裏見麵嗎？”
陳韻如一臉不解，說：“我要找他，直接去你們班上找就好，幹嗎找人傳字條？多別扭。”
“所以不是你約的李子維？那約他到這裏見麵的女生是誰？”莫俊傑說完便朝李子維的方向看去，陳韻如也跟著探頭望過去。
隻見一個女生朝李子維身後走去。
陳韻如“咦”了一聲。
那不是她班上的班花蔡雯柔嗎？
“李子維？”蔡雯柔喊。
李子維原本滿懷期待的熱切心情立刻冷了下來。
不是陳韻如的聲音。
他緩緩轉過身，看到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隻是臉上的微笑溫柔到有些刻意，反而顯得不太自然。
“我叫蔡雯柔，我……我喜歡你。”蔡雯柔說完後害羞地低下了頭，還不時偷覷李子維的反應。
李子維看著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原來要找他告白的不是陳韻如啊。
見李子維遲遲沒有回應，蔡雯柔忍不住抬起頭，臉上的神情既緊張又期待。
而躲在轉角看著這一切的陳韻如，不知為何，對於李子維的答案，同樣感到莫名地緊張。
終於，李子維開口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蔡雯柔。”
李子維立刻一臉惋惜，說：“真可惜，從小我媽就告訴我，算命的說我這輩子都不能跟姓蔡的女生在一起，不然會折壽。”
蔡雯柔根本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嘴角抽搐了幾下才問：“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李子維誇張地歎了口氣，說：“不，我是說真的，雖然我也不想這麽迷信，但我是獨子，這種事情還是寧可信其有吧！所以，抱歉了！”
不知道收過多少男生情書的蔡雯柔還以為這次告白勢在必得，誰曉得會被李子維用這麽離譜的理由拒絕，窘得轉身就跑。經過轉角處時，正好看到陳韻如，她惱羞成怒，狠狠瞪了陳韻如一眼後，快步跑走了。
李子維有些失望地扒了扒頭發，轉身也回教室去了。
陳韻如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真的會這麽巧嗎……
大學時代的王詮勝也曾被學妹告白，當時他也是這麽回複對方，而且還把人家姓什麽都搞錯，學妹明明姓林，他卻說算命的說過，他不能跟姓羅的女孩子在一起，相當於直接拒絕了對方，聽到傳聞的人都笑翻了。
可是……可是李子維不可能是王詮勝啊……
陳韻如搖了搖頭，要自己別再多想，莫俊傑在一旁雖覺得她舉止有些怪異，卻也沒有多問。
幾天後，陳韻如一早來到教室，拉開椅子想坐下時，發現桌子的抽屜裏被塞了東西。
是照片，而且有很多張。
她拿起那些照片，發現照片裏的人竟全都是她！
照片裏的她不是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就是獨自坐在唱片行櫃台後。
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被拍過這些照片，顯而易見，是有人刻意在偷拍她。
她臉色微微一變，接著一轉念，會這樣偷拍她的人，會不會就是之前襲擊她的凶手？
她立刻問了幾位比她早到教室的同學，包括蔡雯柔，但沒有人看到有人將東西放進她的抽屜裏。
看著手裏那些照片，她先是感到竊喜，認為自己真的成功吸引到了凶手的注意力，讓他按捺不住，終於出手。
但竊喜隨即轉為不安，凶手把這些照片放在她抽屜裏，其實也算是一種警告，不是嗎？要她知道，他不但知道她的行蹤，而且隨時都能對她為所欲為……
她看著這些照片，推斷出拍照時間都是這兩天下午放學後到晚上九點她在唱片行打工結束，如果凶手真的是同一個學校裏的學生，一個高中生模樣的人拿著相機一路拍個不停，多少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才對。
她陷入沉思：所以隻要沿著她放學後離開學校到唱片行的路線，詢問沿路店家或住戶，說不定就會有人看到凶手？
於是，趁著下課時間，她跑去找李子維與莫俊傑，將自己的推理說給他們聽，李子維聽完後不住地點頭，莫俊傑卻不太讚同，反問：“我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凶手都躲這麽久了，為什麽會忽然耐不住性子，用這些照片警告陳韻如？再說，連警方都找不到當時他攻擊陳韻如留下的任何證據，他又怎麽會在這時候輕易地留下線索？”
“所以，你覺得凶手是在故布疑陣嗎？”陳韻如問他。
莫俊傑想了想，不是很確定地說：“也不無可能。”
李子維倒是很相信陳韻如的說法：“想這麽多也沒用，不如就照陳韻如的方法，我們放學後先去問問沿路的店家，看看這兩天有沒有人見過拿著相機的高中生？”
放學的時候，忽然下起了大雨。
三個人躲在學校旁邊店家的屋簷下，等著雨停。
“你這樣打工會不會遲到啊？”李子維問。
陳韻如想了想，從書包裏拿出一把折疊傘，還沒打開，李子維已經吐槽：“幫幫忙，這麽小一把傘，我們三個是要怎麽撐？”
她打開傘，看看自己的小傘，又看看身旁都高出她一個頭的男孩，無言。
“我在這裏等雨停，莫俊傑你先送她去打工吧！”李子維說。
莫俊傑卻搖搖頭，平靜地看著李子維，說：“不用，你送她去吧！我在這裏等雨停就好。”
李子維有些意外。
她忍不住開口：“你們兩個在互相讓來讓去什麽？三個人一起撐就好了！快走啦！”說完就直接撐傘往前走，兩個男孩互望一眼，也隻有硬著頭皮跟上。
但是，一把小小的折疊傘根本遮不了三個人，隨著雨勢越來越大，三個人一下子就被淋得濕透，她幹脆收起傘，拉著另外兩個人一同在雨中奔跑。
“陳韻如！就跟你說那把傘太小了啦！”李子維抱怨。
“反正雨這麽大，不管有沒有傘都會淋濕嘛！”她喊回去，看見李子維被淋成落湯雞的狼狽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子維看著她在雨中開心燦爛的笑容，即使渾身被淋得濕透，胸口卻有一陣一陣的暖意湧上來，他終於清楚地意識到，那就是心動。
他真的……喜歡上陳韻如了。
一旁的莫俊傑默默無語，隻是低著頭快跑。
他的左耳沒有聽見那兩人嬉鬧般的喊叫，隻有右耳不斷傳來大雨的唰唰聲。
但那兩人臉上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不是自己一個人，為何此刻他卻覺得更孤單了？
三個人全身濕透地闖進32號唱片行，裏頭空無一人，應該是看店的吳文磊不知道去哪兒了。
“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裏麵看看有沒有毛巾，順便找找有沒有衣服可以先讓你們換一換，別感冒了。”她說。
李子維看著她踩著濕淋淋的鞋走入唱片行裏間，忽然下定了決心，對身旁的莫俊傑說：“你之前不是說，我最近有點太關心陳韻如了嗎？”
莫俊傑轉過頭，望著自己的好友，心中已經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麽。
但連他自己也意外的是，他居然對此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
沒有失落，沒有憤怒，也沒有覺得被背叛，就隻是一種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的……無動於衷。
李子維直視著他的雙眼，坦率地說：“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上陳韻如了。”
莫俊傑沒有回話，隻是沉默地回望著自己的好友。
他唯一的朋友。
這時陳韻如拿著兩條毛巾走了出來，笑著說：“這兩條毛巾你們拿去用吧！”
莫俊傑若無其事地接了過來，還替李子維也拿了毛巾，轉身遞給他。
李子維看到他的反應這麽平靜，反而更在意起來。
莫俊傑該不會是受到太大的刺激，所以表現才有點反常吧？
這時唱片行門口傳來吳文磊的聲音：“奇怪了，我又沒付你們兩個薪水，怎麽老是在我店裏看到你們？”他拎著一袋盒飯走到兩人麵前停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說，“你們兩個到底誰在追韻如？來，給我好好說清楚。”
陳韻如聽了，立刻說：“舅舅，別鬧了，他們隻是順路送我來打工而已，沒有在追我啦！”
李子維看了莫俊傑一眼，莫俊傑表情鎮定，開口說：“沒錯，我們就隻是順道送陳韻如過來而已，也差不多該走了。”他朝李子維使了個眼色，兩個男孩向陳韻如道別後，離開了32號唱片行。
“等一下！”陳韻如拿著一把男用的黑傘跑了出來，遞給李子維，“雨還沒停，這把傘你倆一起用吧！”
李子維撐起傘，莫俊傑卻先走一步，任由雨淋。
“莫俊傑！”李子維追了上去。
莫俊傑越走越快，直到李子維追上來，用力扯住他的手臂，抱怨道：“你走那麽快幹什麽？”
莫俊傑深吸一口氣，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好友，問：“然後呢？”
“什麽然後？”李子維一頭霧水。
“你說你喜歡上陳韻如了，你會告訴她嗎？”
李子維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麽直接，愣了愣，才轉過臉，低聲說：“不會。”
“為什麽？”莫俊傑朝他走近一步，“是因為我嗎？”
李子維顯得有些為難，過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對莫俊傑說：“我不會告訴陳韻如我喜歡她，是因為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裏？”莫俊傑一臉不解。
“高三畢業後，我就要和家人移民加拿大了……”隻是短短的一句話，卻一個字比一個字沉重，到最後，甚至沉重得讓他無法繼續說下去。
是的，他很快就要離開台灣，離開莫俊傑，離開陳韻如，所以即使他喜歡她，也什麽都不能做，那還不如，什麽都不要說。
莫俊傑愣了幾秒，才問：“你什麽時候知道要移民的事？”
“升高二的暑假。”李子維回避著他的眼神。
莫俊傑更是一臉不敢置信，隱忍著怒火，說：“你這麽早就知道了，為何不告訴我？”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問，“陳韻如知道嗎？”
李子維很想否認，但他實在不願對莫俊傑說謊，猶豫了幾秒鍾，點了點頭。
莫俊傑看著自己所謂的好友，那冰冷的目光幾乎讓李子維抬不起頭來。
“很好，連她都知道了，就隻有我什麽都不知道！李子維，你還真是夠朋友啊！”他恨恨地踢了一腳地上的水坑，水花濺在李子維早已濕透的製服上。
然後他氣衝衝地轉身離去，留下李子維一個人。
雨仍在下著，李子維看著莫俊傑在大雨中孤獨憤怒的背影，懊惱不已，他索性將傘扔在一旁，任由雨水淋在自己身上，仿佛這樣能稍微減少一些罪惡感。
32號唱片行裏，吳文磊和陳韻如正在吃著盒飯。
吳文磊一麵吃一麵好奇地問：“那兩個小鬼，你到底喜歡哪一個？”
她沒好氣地說：“他們沒有在追我，隻是怕我落單，凶手又會找上我，所以才會特地送我來打工。”
吳文磊卻是一臉不以為然，他又不是沒有追過女孩子，怎麽會不知道這些都隻是借口。
“我不是禁止你談戀愛，隻是想提醒你，初戀隻有一次……”
她白眼快翻到了天邊：“談戀愛的經驗我豐富得很，你那些建議還是留著以後跟陳韻如說吧！”
吳文磊一愣，還沒來得及掩飾，眼尖的她已經發現不對勁，不滿地說：“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不相信，我其實不是陳韻如？”
“相信！當然相信！”吳文磊趕緊配合搭腔，盡管心裏還是不怎麽信的。
她理直氣壯地說：“既然相信，幹嗎一直問我到底喜歡他們哪一個？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怎麽可能會喜歡這種十幾歲的小男生？要不是答應過你，不能毀了陳韻如原本的生活，我又怎麽會陷在這種尷尬的三角關係裏？”
“三角關係？”吳文磊隨即恍然大悟，“你們三個到底誰喜歡誰？”
“莫俊傑喜歡陳韻如，可是陳韻如喜歡李子維，偏偏李子維不喜歡陳韻如。”這段三角關係，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是陳韻如，根本不會跟莫俊傑走得這麽近，也不會和李子維繼續當朋友。”
想想，一個曾經對她告白，一個拒絕她的告白，和這兩個男生相處有多尷尬！但偏偏她不是陳韻如，她不能替陳韻如決定到底要和李子維與莫俊傑維持什麽樣的關係，她隻能在陳韻如回來之前，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繼續跟他們當好朋友。
吳文磊一臉讚歎，隻不過問她想跟誰談戀愛，她居然可以想象出這麽多情節，簡直可以去當作家或編劇了。
像是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陳韻如瞪過來一眼，他一心慌，連忙轉移話題：“別誤會，我不是不相信你，好吧，這麽說好了，我隻是好奇，如果說你——不是，如果說過去的陳韻如，她喜歡李子維，但李子維卻喜歡上了現在的你，那你該怎麽辦？”
她一愣，一瞬間想起這段日子以來與李子維的諸多互動。
當她對吳文磊說自己戀愛經驗豐富時，並不是吹噓，但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發現，李子維似乎……真的喜歡上了她……不，不不不，她趕緊用力地搖頭，她想這麽多做什麽？她是黃雨萱，又不是陳韻如！她並不屬於這個時空，遲早她都會回到屬於她的2019年，再也不會與李子維相見……
一旁的吳文磊一邊吃著盒飯，一邊欣賞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沉思，一下子猛力搖頭，然後一臉憂愁，仿佛舍不得什麽最心愛的東西，簡直內心戲十足，也許他這個外甥女將來還可以當演員呢。
因為下雨，要調查偷拍者的計劃隻好延後一天。
隔天放學後，陳韻如與兩個男孩沿著她從學校前往唱片行的路線，一一詢問較明顯處的店家，但毫無線索，沒有人見過拿著相機的高中生。
“不然我們拿這些照片去附近的照相館，問問看最近有沒有人衝洗這些照片？”莫俊傑提議。
她點點頭，莫俊傑便徑自往轉角一家照相館走去，一向與他形影不離的李子維卻留在原地，反常地安靜。
其實她早察覺到這兩人有些不對勁，一路上，這兩個人眼神一直在回避對方。聊天時，李子維有一搭沒一搭，莫俊傑更似乎直接無視李子維，兩個人仿佛在冷戰。
她忍不住好奇，追上莫俊傑，問：“你跟李子維怎麽了？”
莫俊傑忽然加快腳步，像是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她再度追上，正想開口，莫俊傑卻打斷了她：“我現在不想提這件事。”
她看著莫俊傑的表情，心裏隱約猜到了答案。
他是不是知道了李子維要移民的事了？
這時莫俊傑忽然轉過頭，對她說：“如果你還是喜歡李子維，其實可以不必顧慮我。”
她愣了愣，有些意外。
莫俊傑看了不遠處的李子維一眼，說：“他明年就要離開台灣了，你應該會想多跟他相處吧！”
他果然知道了。
她想，所以他們才會冷戰吧。
畢竟這麽重要的事，李子維卻一直沒有告訴他。
“莫俊傑，我喜歡李子維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現在不一樣了，我對李子維並沒有——”
“夠了！”向來溫和的莫俊傑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低喊，打斷了她的話，“陳韻如，夠了，你不用再裝了！”
她愣在當場，一時間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麽說。
“莫俊傑，我不是——”
莫俊傑再次打斷她：“也許在別人眼裏，過去的你和一般女孩子是不太一樣，但那並不代表你不好，不代表你就是錯的，你沒有必要因為李子維而逼著自己去改變，變成他喜歡的樣子，裝作過去的陳韻如仿佛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看了心裏有多難受？”他越說越難過，臉上的表情盡是痛心。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是現在的她卻一直讓他回想起以前的陳韻如，那個安靜的、總是認為自己不受人注視的、躲在角落裏默默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女孩。
莫俊傑說完後，見陳韻如並沒有試圖辯解，心中更是難過，轉頭就走。
走了沒幾步，她忽然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回過頭，聽見陳韻如說：“我有話要跟你們兩個說。”
她先回到家裏，從房間裏拿出那台隨身聽，然後前往公園。
兩個男孩已經等在那裏，兩人相隔一段距離，氣氛尷尬，誰也不看誰，顯然依舊在冷戰。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走上前，深吸一口氣，卻仍遲疑著到底該不該告訴他們真相，直到李子維按捺不住，喊：“陳韻如，你不是說有話要對我們說嗎？到底是什麽事？”
說吧。她想。隻有說出來，才能解釋這一切。
她看著麵前這兩個男孩，說：“你們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過，我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兩個男孩互望一眼，很快又別開臉，然後幾乎同時點頭。
“我說，在那個夢裏，我不是1998年的陳韻如，而是活在2019年的黃雨萱，其實……那不是夢，而是真的，我並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陳韻如，而是黃雨萱，來自2019年。”她走到莫俊傑麵前，說，“你剛剛說的不完全錯，我不是變了，而是我根本就不是你過去所喜歡的陳韻如。”
莫俊傑聽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她接著轉頭對李子維說：“我知道你對我有好感，但我並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陳韻如，所以……所以你們兩個根本沒必要因為我而冷戰。”
李子維一臉莫名其妙，正想開口，她打斷：“我知道你們一時間很難相信，不過我有證據。”她從口袋裏拿出兩張數學考卷，遞到兩人麵前，解釋道：“左邊這一張是陳韻如之前寫的，右邊這一張是我寫的，你們一看就會發現，上麵的筆跡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兩人乖乖地望向那兩張考卷，隻見左邊這張考卷是98分，上頭的筆跡工整美觀，右邊那張考卷卻是17分不及格，筆跡瀟灑不受拘束，而且在姓名那一欄還有名字被劃掉的痕跡，依稀可以看出來被劃掉的是“黃雨”這兩個字。
“如果我真的是陳韻如，怎麽可能會把自己的名字寫錯？”她問。
兩個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想不出答案，卻也覺得事有蹊蹺。
現在的陳韻如，的確和以前判若兩人，但這一切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啊！
在他們麵前的這個女孩，居然說她來自未來？
李子維率先舉手發問：“你說你不是陳韻如，而是來自未來的黃雨萱，那……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她將手上的隨身聽遞到兩人麵前，說：“因為這台隨身聽。”
兩個男孩又是對看一眼，然後同時轉頭看向她，臉上的神情複雜得難以解讀。
她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我剛參加完男友的告別式，有人寄了這台隨身聽給我，然後我在回家的路上，聽著這台隨身聽裏的音樂，聽到睡著了，再醒過來時，就已經變成你們眼前的陳韻如了。”
“我可以看一下那台隨身聽嗎？”李子維伸出手。
她把隨身聽交到李子維手上。
李子維看著手上的隨身聽，神情更顯凝重，然後他忽然抬起頭，一臉認真地對她說：“實不相瞞，其實我也不是你認識的李子維。”
她一臉訝異，睜大了雙眼望著李子維。
隻聽李子維繼續說：“我是來自2029年的生化機器人T1000。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要阻止天網計劃，從魔鬼終結者的手中，拯救人類文明的未來！I be back!!”
她的白眼直翻到腦後，當下很想直接昏倒！
這個白癡！
莫俊傑的反應顯然和她想的一樣，冷冷地嗆李子維：“是I'll be back!!(2)”
李子維瞪了他一眼，說：“不是差不多？”
“差很多。”莫俊傑一臉“你就是白癡”的表情。
“我不是在和你們開玩笑！”她無奈地說，語氣顯得有些焦躁，“我是認真的，要是不快點找出凶手，陳韻如很可能不久之後就會被殺掉了！”
原本正想繼續鬥嘴的兩人聽她這麽說，不約而同地都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她。
“你剛說什麽？你說你會被殺掉？”李子維半信半疑地問。
“嚴格說起來，被殺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陳韻如，她會在1999年被某個人殺掉。”她一臉憂慮，“所以我拜托你們，先不要為了誰喜歡誰這種小事吵架冷戰了，快想辦法幫我找出那個殺死陳韻如的凶手，剩下的事情，等陳韻如回來之後，你們再怎麽吵都沒關係！”
她一口氣說完，卻發現麵前的兩人還是一臉不太相信的模樣，她感到全身無力。
這兩個蠢蛋！就不要等到陳韻如真的被殺了，你們才後悔沒有早點聽她的話！
她轉身想離開，莫俊傑喚住她：“陳韻如，我沒有不相信你。”
她意外地轉身，見莫俊傑走上前來，問她：“隻是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她點點頭。
“你是不是為了讓我跟李子維和好，才故意編出這個故事？”莫俊傑問。
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想要一拳擊向那張認真的臉蛋的衝動。
算了！隨便他們！
她從李子維手裏一把搶回隨身聽，一陣風似的轉身離開，留下兩個不知所措的大男生。
過了一會兒，莫俊傑忽然主動開口問李子維：“要不要去吃冰？”
李子維有些意外莫俊傑居然主動示好，一時拉不下臉，故意猶豫了一下，才說：“不要。我肚子餓了，我想去吃鱔魚意麵。”
馬路旁的小攤上隻有簡單的幾張桌椅，客人卻是川流不息。老板拿著鍋鏟的手忙到停不下來，卻仍眼觀八方、耳聽四方，見李子維帶著莫俊傑走來，隨口問了句：“今天兩份？”
李子維點點頭，帶著莫俊傑找到空位坐下後，沒多久老板娘就端來了熱騰騰的鱔魚意麵，李子維也不客氣，立刻拿起筷子開吃，酸甜鹹辣鮮的芡汁與口感爽脆的鱔魚一同入口，他一邊吃一邊大聲朝汗流浹背的老板背影喊：“老板，超好吃的啦！”
老板揚了一下手上的鍋鏟，老板娘依舊麵無表情，忙著招呼其他客人。
莫俊傑默默地吃了幾口，鱔魚意麵的確美味，但他腦袋裏依舊想著方才陳韻如的那番話，有些食不知味。
李子維呼呼嚕嚕吃完了大半碗，正想叫第二份時，莫俊傑才開口：“剛剛陳韻如講的那些事，你怎麽想？”
李子維夾起最後一塊鱔魚，說：“用鱔魚想也知道，就像你說的，她是為了讓我們和好才編出那個故事的，不是嗎？”他將鱔魚放入嘴裏，接著掃光剩下的意麵，“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感覺，她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莫俊傑有些意外：“所以你不認為她是在編故事？”
李子維也不是很確定，麵露困惑地說：“聽起來是很荒謬，但自從她受傷醒來之後，的確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回想這一陣子和陳韻如相處的點點滴滴，她的個性、她說話的方式、她的笑容，甚至她生氣的模樣，都和他們以前所認識的那個陳韻如完全不同。
“那你呢？你相信她說的話嗎？”李子維反問莫俊傑。
莫俊傑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麽我最近對她不再有像以前一樣的感覺了。”
其實，此刻他心裏比誰都想要相信，陳韻如講的一切，都是真的，至少這代表現在的陳韻如並不是真正的她，而是來自未來的黃雨萱，那他也不算是失戀了。
隻是，他還是很想知道，以前的陳韻如，究竟去了哪裏？
李子維點點頭，垂下目光沉思。忽然，他抬起頭，訝異地望著莫俊傑，問：“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現在不喜歡陳韻如了？”
“我也不完全是這個意思，隻是我對她沒有以前那樣心動的感覺了。”他想了想，說，“至少，當你告訴我，你喜歡上他的時候，我其實沒有那麽生氣。”
“你是認真的嗎？”李子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莫俊傑，“你該不會隻是想讓我好過一點，才這麽說的吧？”
莫俊傑冷冷地看了李子維一眼：“我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好嗎？”
李子維不禁打從心裏鬆了口氣，然後輕輕一拳擊在莫俊傑的肩膀上，笑說：“你幹嗎不早點說？自從我發現自己喜歡上陳韻如之後，對你一直感到很愧疚耶！”
莫俊傑依舊一臉不以為然，嗆他：“就算這樣，你也沒資格喜歡陳韻如。你都要移民了，還跑去喜歡她做什麽？”
李子維一聽，瞬間覺得胃口也沒了，默默地拿著筷子攪拌空盤上的湯汁，好半天，才有些別扭地說：“我要移民這件事，沒跟你說，不是因為我不把你當朋友啦，是因為，你知道的，就是……總之……”講了半天，那句“對不起”就是說不出口。
他實在是不習慣道歉。
莫俊傑見他這麽支支吾吾，便起身去一旁的冰箱拿了一瓶啤酒，又另外拿了兩個玻璃杯，回到桌前，坐下。
李子維接過啤酒，打開，替兩人各倒滿一杯。
莫俊傑先舉杯，目光平靜。
李子維跟著舉杯，嘴角揚起微笑。
好友之間的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
玻璃杯輕輕相碰，正要一口飲下，老板娘冷不防冒出一句：“你們不是高中生嗎？未成年不可以喝酒！”
早已該人去樓空的校園大樓裏，三個女孩的身影鬼鬼祟祟。
其中一個女孩拿著一遝照片，正一張一張地張貼在布告欄上。
全是陳韻如上體育課前在教室換裝的照片。
“這樣好嗎？”一個女孩怯生生地問。
正在張貼照片的女孩憤憤不平地說：“她自找的！”
之前想要嚇嚇她，特地偷拍她，還把照片塞到她抽屜裏，誰知道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整天跟李子維膩在一起，看了就礙眼！
照片貼完後，帶頭的女孩滿意地看著布告欄。
等明天大家看到這些照片，看陳韻如還能多囂張！
三個誌得意滿的女孩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陰暗的身影在轉角處，將這一切全看在眼裏。
(1) 即附屬於學校的便利店。
(2) 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