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台南。

陳韻如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

她抄起一個枕頭,狠命地捶著,一麵捶一麵在心裏暗罵:那兩個大豬頭!我那麽認真解釋,居然當我是在開玩笑!

可憐的枕頭被她捶扁後,她才勉強算是出了口氣。

她從**跳起來,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拿出那本日記,翻到最後一頁。

還是一片空白。

那時候她看到的那一句“他就是王詮勝。”到底是不是陳韻如寫的?

如果是,又是什麽時候寫下的?

那個“他”到底是誰?真的是李子維嗎?

她看著日記本上的那一頁空白,不禁陷入沉思。

她就是為了尋找答案才回到這裏的,不是嗎?

就在這個時候,窗戶發出“砰”的一聲。

她起身,打開窗戶往下望,居然是李子維。

“你可以老實跟我說,你現在到底是雙重人格,還是有妄想症?”李子維難得一臉認真地問。

“你這麽晚還叫我陪你來公園,就為了問我是不是神經病?”她火大地反問。

她受夠了!

就在她怒氣衝衝轉身要回家時,李子維拉住了她,說:“我沒有說你是神經病,我隻是想搞清楚你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你是雙重人格,這還說得過去,畢竟你跟之前實在差太多了。可是,下午你對我們講的那些事,比較像是妄想症——”

“反正你認為我腦子有問題就對了!”她說。

見到她氣成這樣,李子維也是一臉為難,他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氣,隻是他想知道,自己喜歡上的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

“我不想再多說了,反正說再多,你也不會相信。”她一臉放棄的表情。

“等一下!那這樣好了,你不是對我說過,你曾經做了一個很長很長、關於未來的夢嗎?”

“那不是夢!那是在未來真實發生的事情!”她糾正他。

“好好好,如果那不是夢,那你可以告訴我,未來的黃雨萱發生了什麽事嗎?”

她一臉不耐煩:“說了你就會相信我嗎?”

李子維扒了扒頭發,說:“我隻是很想知道,如果我現在喜歡的人,真的是來自2019年的一個叫黃雨萱的女生,那她是什麽樣的人,在未來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又是為了什麽而來到這裏?”

聽見他這麽說,她不由得一愣。

李子維這是……在說他喜歡她嗎?

她有些傻眼地問:“你剛剛是在對我告白嗎?”

李子維雖然有些尷尬,但對他而言,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麽不敢講的,他才不像莫俊傑那樣扭扭捏捏。

隻是麵對自己喜歡的女孩,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強自裝作鎮定,說:“你不是早就察覺到我對你有好感了嗎?所以這不算告白啦。”見陳韻如隻是睜大了眼看著他,他越發有些不自在,連忙說,“我真的隻是想知道,我喜歡上的女孩,到底真的是來自未來,還是有人格分裂或妄想症……”說到一半,他忽然像是領悟了什麽,興奮地說,“我現在終於發現我為什麽會喜歡你了!因為不管是哪一種情況,聽起來都超酷的!”

她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

上一刻她還有些感動呢,下一刻就被這個小屁孩打敗!

李子維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心裏八成又在黑他,忍不住抗議:“陳韻如,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心裏正在罵我哦。”而且八成又在嫌他是個不成熟的小屁孩。

他摸了摸空空的手腕,他已經不再戴電子表了。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說?”他催促。

“說什麽?”她問。

“未來的事啊!2019年是什麽樣子的?真的像電影《回到未來》一樣,有車子在天上飛?街上到處都有機器人?”

“未來才不是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呢!”她忽然覺得很困,轉身就想回家睡覺去了。

李子維追了上來,繼續問:“那不然是什麽樣子?”

“雖然不像電影裏演的那樣,但還是有很多地方跟現在不一樣,譬如手機,2019年,我們用的幾乎都是智能手機……”

她沒有發現,自己的腳步越走越慢,原本想趕快回到家裏睡覺的急切心情,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緩和了下來。

秋涼的夜裏,她和他一起走在路上,聊著聊著,她聊到了自己在未來喜歡什麽,又不喜歡什麽,而身旁的十七歲的男孩專心聽著,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了心裏。

隔天清晨,陳韻如一麵打著哈欠,一麵走進學校。

都是李子維,昨晚硬拉著她聊了那麽久,害她那麽晚才睡,現在困死了。

她轉了個彎,教室就在走廊盡頭,一大清早的本來就沒什麽學生,但此刻卻有不少人圍繞在她的教室前,她狐疑地走上前,隻見教室四周被拉起了封鎖線,裏麵有兩個警員正在現場搜證。

“怎麽回事?”她拉過一個同學悄聲問。

“蔡雯柔死了!”那個同學一臉驚恐,“而且死得很慘!”

陳韻如吃了一驚,問:“蔡雯柔死了?”

另一個女學生湊過來,也是滿臉驚恐,低聲說:“聽說她死得超慘,不但滿臉是血,脖子上還留下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造成的傷口,從脖子到臉上都是,第一個發現的人嚇得都說不出話了。”

清晨第一個到達教室的女學生,一進門就看見蔡雯柔趴在座位上,仿佛在睡覺,她不以為意地走上前,拍了一下蔡雯柔的肩膀,沒想到蔡雯柔順勢就往一旁滑落,整個人倒在地上,露出了滲出大量鮮血的口鼻,從脖頸處往下延伸的血管則像是被某種腐蝕性**灌入,造成嚴重灼傷,留下詭異圖騰般的傷痕。

女學生嚇得放聲尖叫,立刻吸引了其他教室的學生跑來圍觀,也有人報了警。沒多久,聽到消息的導師趕來,將學生們召集起來,宣布今天暫時停課,要大家先回家,並且注意安全。

陳韻如聽完後,轉過頭,正好見到兩個女學生盯著她瞧,眼神裏滿是說不出的恐懼。

她認得那兩個人。

她們是丁鬱馨與簡盈慧,與蔡雯柔向來形影不離,做什麽都在一起。

那兩人看到陳韻如望向她們,立即移開視線,丁鬱馨更是急忙拉著簡盈慧離開。

陳韻如察覺有異,趁無人注意時,悄悄跟在她們身後,來到大樓轉角的女廁,隱約能聽見那兩個人正在裏頭爭論著。

“……我以為她昨晚先回家了,誰曉得會發生這麽可怕的事……”

“當時不該留她一個人的,都是你啦,沒事幹嗎突然尿急……”

“下一個……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們?”說這話的簡盈慧聲音顫抖,怕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啦!啊——你幹嗎?!”

“你說,會不會是陳韻如?她發現了,所以把蔡雯柔殺了?”

“怎麽可能啦!你放開我的手,好痛——”

女廁門口一暗,兩個女孩猛地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陳韻如時,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甚至連連退後了好幾步。

“你們兩個最好把話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陳韻如站在女廁門口,雙手橫胸,冷冷地看著她們,語氣裏帶著不容拒絕的威脅。

陳韻如背著書包,快步走向李子維與莫俊傑的教室。

原來,根本不是什麽凶手在偷拍她,這一切都是蔡雯柔搞的鬼!

蔡雯柔當初對李子維告白,卻被他用很糟糕的理由拒絕,又看到陳韻如成天和李子維與莫俊傑膩在一起,還表現得那麽高調,吸引了許多男孩子注意,心裏嫉妒,才想出用這個方法教訓她。

隻是丁鬱馨和簡盈慧都沒想到,原本隻是個惡作劇,想要替蔡雯柔出氣,現在卻鬧出了這麽可怕的人命!

因為發生了命案,全校停課,許多學生都背著書包正準備離校,陳韻如走得飛快,在一處轉角不小心與一個學生撞在了一起,她重心不穩差點兒要摔倒,那人立即伸出手拉住她,還說了句:“走路小心點。”

“不好意思,謝謝……”她抬眼向對方道謝,卻在看到那人的麵孔時,愣住,“你不是——”

這個人,不是謝芝齊嗎?

應該說,是年輕時的謝芝齊。

“你認識我?”那人向來溫和無害的雙眼警戒地微微眯了起來。

陳韻如想起來了?認出他了?

她看著麵前這個男學生,盡管知道他就是謝芝齊,但她現在急著找人,一時之間也很難解釋自己為什麽會認識他,幹脆否認,搖搖頭說:“沒有,我認錯人了,剛剛真是不好意思。”說完後便匆匆離去。

那人站在原地,看著她快速離去的背影,眼神漸漸變得陰暗渾濁。

她很快就找到了也正要離開學校的李子維與莫俊傑,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們商量。

“不過,這件事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討論。”陳韻如說。

李子維立刻提議:“那去我家吧!反正我家現在沒人。”

於是三個人來到李子維家裏,那是一棟透天的兩層獨棟洋房,前後都有院落,隻不過院子裏雜草叢生,屋裏也有些空**,似乎沒怎麽整理。

李子維倒是不以為意,說:“家裏的用人最近辭退了,反正我爸不在台灣,我媽也很忙,一天到晚不在家。”他聳聳肩,“我都這麽大了,也不需要請個用人跟前跟後地照顧我,況且……”他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況且,他們全家很快就要移民了,家裏的東西能清就盡量清掉,房子也要處理掉,不會再需要用人了。

想到李子維很快就會離開台灣,陳韻如與莫俊傑都有些黯然,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三人來到李子維房裏,她很快將偷拍事件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兩人。

李子維大為吃驚,頓時覺得對陳韻如很過意不去,連忙說:“我跟那個蔡什麽,根本就算不上認識,我真的不知道她們居然會這樣對你。”

“我知道,這其實和你沒什麽關係,隻是……”她微微地皺起眉頭,“這件事讓我覺得不太對勁兒。”

“怎麽說?”莫俊傑問。

“簡盈慧和丁鬱馨說,昨晚她們和蔡雯柔一起把我在教室換體育服的照片貼在了布告欄上,但今天那些照片竟然全都不見了。”

“什麽?”李子維頓時火冒三丈,“你說她們拍你什麽?難道……難道是那個……裸照?還貼在布告欄上?那些女生怎麽這麽過分!”說到後來他竟麵紅耳赤,憤怒中夾雜著幾分害羞。

莫俊傑也是一臉氣憤。

她看著兩人的反應,覺得有些好笑,說:“還不到裸照的程度啦,而且你們搞錯重點了吧?我要說的是,我懷疑蔡雯柔被殺,是不是跟我有關係?”

兩個男孩聞言一臉震驚,雙雙望向她。

她耐心地解釋:“蔡雯柔她們昨晚貼在布告欄上的照片,今早全部都不見了,這代表照片應該昨晚就被拿走了。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裏,除了蔡雯柔她們三個人,還有其他人在現場,還拿走了我的照片。”

李子維腦筋轉得快,立刻接話:“所以你認為殺害蔡雯柔的人,也就是當初襲擊你的凶手?”

她想了想,露出困惑的神情,說:“可是,如果真是同一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這不是等於在替我解圍出氣嗎?當初那個凶手可是差點兒要了我的命耶!這一點都不合邏輯。”

一直沉默著的莫俊傑此時忽然出聲,聲調裏帶著一絲不同以往的壓抑與黑暗,眼神也變得淩厲冰冷:“也許,凶手認為你隻屬於他一個人,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你,更別提傷害你!”

莫俊傑忽然的黑化讓其他兩人都嚇了一跳,李子維隨手抄起枕頭往他身上扔:“喂!你幹嗎啊!表情忽然變得這麽可怕,好像你幹的一樣!”

莫俊傑立刻恢複了以往溫和的模樣,略帶歉意地笑了笑,說:“我剛剛隻是在推測凶手心裏在想什麽,不小心演得太入戲,你也不用這樣大驚小怪吧?不過……”他望向陳韻如,“如果拿走照片的人,真是襲擊你的凶手,那他這麽做,是不是因為照片裏拍到了他的身影?”

“不可能,那是我在班上換穿體育服的照片,整間教室裏都是女生,他要躲在哪兒?”陳韻如立刻駁回這條線索。

“說不定凶手是女生?”李子維問。

她想了想,緩緩地搖頭,說:“雖然我不記得攻擊我的凶手長什麽樣子,但我隱約記得,他穿的是我們學校的男生製服。”

討論了半天,還是沒什麽頭緒,三個人都有點沮喪,暫時陷入一片靜默。

然後莫俊傑站起身,說:“我想今天就先這樣吧,我補習要遲到了,先走了。李子維,你等下送陳韻如回家。”

李子維點點頭,說了聲“好”。

莫俊傑離開後,李子維才忽然覺得哪裏怪怪的,轉頭問陳韻如:“不對啊,他成績那麽好,根本不用補習啊。”

陳韻如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你看不出來,他是特地替我們製造機會嗎?”話一出口,她也自覺講得太直白,不免有些尷尬。

李子維也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於是跳起來,說:“我去冰箱拿點飲料,你要不要也順便喝點什麽?”

她點點頭,李子維便轉身離開房間。

莫俊傑這家夥!根本是整他嘛!忽然就把他和陳韻如丟在這裏,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啊!

孤男寡女身處一室,實在是……實在是……想著想著他又覺得耳朵有些燒熱,連忙要自己別再多想。

陳韻如獨自留在房裏,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看到空****的書桌上有一本打開的插畫本,她走上前,隨手翻了幾頁,裏頭都是李子維畫的素描與插畫,她越看越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覺,直到她看到其中的一張插畫。

那是一個穿著高中製服的女孩在雨中奔跑的背影。

她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幅畫,雙手顫抖。

所有的思念與久違的愛戀如翻江倒海般瞬間將她整個人淹沒。

怎麽會……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陳韻如,我家有冰紅茶和可樂,你要哪一種?”李子維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深吸一口氣,忍住即將掉出的淚水,望向站在門口的他。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陳韻如日記裏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就是王詮勝。

李子維見她忽然變得情緒激動,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嗎?”

她站起身,淚眼蒙矓中,將他年輕的身影印入眼裏。

“真的是你……”她緩緩地朝他走去。

李子維,真的就是王詮勝!

麵前的男孩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她耳朵裏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喊著什麽。

“你怎麽了?黃雨萱?你別嚇我,快醒醒啊!”

“陳韻如?”李子維朝她走了過來。

兩道聲音交疊在一起,她還來不及分辨,眼前就忽然一黑。

“陳韻如?”

“黃雨萱?”

是誰在叫她?

她到底是陳韻如,還是黃雨萱?

她猛地睜開眼。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她躺在**,床邊是神情焦急的小黛與房東太太。

“小黛?”她的思緒還有些混亂,分不清自己現在到底在哪裏。

她緩緩地從**起身,環顧四周,小黛在她耳邊聒噪不停:“黃雨萱,你終於醒了,老天!你怎麽那麽能睡?是要嚇死我們嗎?”

黃雨萱一臉困惑地看著麵前這兩人,她睡了很久嗎?

房東太太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黃小姐,你也睡得太熟了,我們剛剛喊了半天你都沒醒,差點兒就要叫救護車了!”身材豐腴的房東太太拍拍胸口,一臉心有餘悸。

小黛也說:“你今天一整天沒來上班,也沒請假,傳信息也沒回,打手機也沒人接,我趕緊把房東太太找來,請她開門讓我看看你到底怎麽了。”小黛看了房東太太一眼,說,“要不是我看你還有呼吸,真的以為你死了!”

黃雨萱聽完小黛的解釋,神情依舊有些恍惚,仿佛還沒有完全睡醒。

她睡了很久?所以……那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她隻是又夢見自己變成了陳韻如?

但是她好像在夢中找到了什麽很重要的線索……忽地,她從**跳起來,也不顧自己衣衫不整、睡了一整天根本沒有梳洗,神情激動地衝到了門外,把傻眼的小黛和房東太太拋在身後。

她想起來了!

他就是王詮勝!

李子維就是王詮勝!

她在李子維房間裏看到的那張高中女生插畫,就是王詮勝工作室裏那張占據了整麵牆的巨幅插畫!

不論是構圖或用色,都一模一樣!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看到王詮勝工作室裏那幅插畫時,心裏立即明白,這個隻有背影的女孩,對王詮勝一定有特殊意義。

她心裏介懷,追問王詮勝,他起先隻是笑而不語,最後才告訴她,這是他第一次喜歡上的女孩。

原來是他的初戀。

心裏的醋壇子瞬間被打翻了好幾壇,但誰沒有過初戀?她自己的初戀還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大哥哥呢!

想要裝作大度不在乎,但她還是忍不住挑剔起那張插畫,嫌畫風不成熟,拉低了整間工作室的品位,力勸王詮勝換下。

王詮勝臉上的微笑卻是越來越燦爛,直到她捏著他的耳朵逼問:“你是不是還想著那個女孩?好啊,那你去找她啊!跟我在一起幹嗎!”

王詮勝大聲喊痛,嘴角卻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原來……原來牆上的那個女孩子,是陳韻如,也是她,黃雨萱。

從頭到尾,不管是王詮勝,還是李子維,他心裏都隻有她。

2019年,台北。

吳文磊正在咖啡館內的吧台後泡著咖啡,忽然有人打開門闖了進來,他抬起頭,看到黃雨萱一身狼狽、眼眶泛紅,不由得驚訝問:“黃小姐,你怎麽了?”

黃雨萱直接走到他麵前,情急地隔著吧台逼問:“李子維就是王詮勝,對不對?”

這一路上她思緒紛亂,但勉強整理出個大概,如果李子維就是王詮勝,那王詮勝是不是也像她一樣穿越了時空,進到了李子維的身體裏?她在1998年遇到的李子維,其實就是王詮勝?

吳文磊顯然對她的來勢洶洶有些招架不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黃雨萱見狀,更不耐煩地大聲說:“如果你想要我幫助陳韻如,就告訴我真相!”

“我替他回答吧!”一道聲音忽然出現在黃雨萱身後。

她瞬間倒吸了一口氣,她認得這個聲音!

是這兩年來她心心念念隻想再聽見一次的聲音!

她顫抖著轉過身,沒有錯,站在她麵前的就是王詮勝!

不,不是王詮勝……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眼角的魚尾紋與眼底的憔悴與憂傷是那麽明顯,這不是她記憶中的王詮勝。

王詮勝雖是她的大學學弟,但因為是重考,與她年紀相同,如果他還活著,今年應該和她一樣是二十七歲,可此刻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少說也有三十來歲了。

“你是……”她愣愣地看著他,心裏隱約浮現出一個念頭。

如果她的夢境都是真實的,那麽眼前這個男人,會是李子維嗎?

若真是如此,算算年份,當年的十七歲少年,此刻已經三十七歲了。

她看著他熟悉的眉目,他凝望著她的眼神是那麽深情,卻又夾雜著難以割舍的痛苦。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直到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哽咽:“你到底是李子維,還是王詮勝?”

淚水隨之落下。

不管他到底是李子維還是王詮勝,她真的,再次見到他了。

他朝她走近一步,淚流滿麵的她是那麽令人心疼,好想將她擁入懷裏輕聲安撫,告訴她,不要再哭了,他哪裏都不去,會一直陪著她。

他又朝她走近一步,仿佛怕嚇著她了,溫柔地看著她的雙眼,輕聲說:“我是李子維,也是,王詮勝。”

一切都是因為一場車禍。

那一年是2003年,正是人人聞之色變的SARS橫行時,幾乎人人都戴上了口罩。

當年的李子維,高中畢業後便隨家人移民加拿大,就讀加拿大的大學。

大學畢業後,家裏位於台南的另一處房產需要處理,於是他自告奮勇地回到台灣,飛機落地後,在機場租了輛車便前往台南。

他這次回來的另一個目的,是想去探望一個人。

然而,當他到達看守所時,那人卻拒絕探視,甚至通過獄警告訴他,以後不用再來了。

他失望地離開看守所,上了車,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

是在加拿大的母親打來的,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不管出門去哪兒都一定要戴上口罩。

掛上電話後,他正準備發動引擎時,忽然想到了什麽,伸手從乘客座上的背包裏拿出一台隨身聽,正是當年他與莫俊傑合送給陳韻如的那一台。

他愣愣地看著那台隨身聽,往事如潮水般湧上來,至今他都不願相信,莫俊傑真的會做出那種事,可是……

可是陳韻如的確死了,一如她曾經的預言。

她死在1999年的2月14日,正是小年夜(1)那一晚。

李子維戴上耳機,按下隨身聽的播放鍵,沒過多久,耳朵裏便傳來熟悉的音樂,歌聲依舊滄桑,這個世界卻已經不同了。

他一麵開車一麵聽著歌,所有青春時代的往事都一一浮現在眼前,那些酸甜苦辣、那些爭執與憤怒,還有那些臉紅心跳的甜蜜時刻。

車子開上了海濱公路,路上隻有他這一輛車子,於是他側過頭,望向遙遠的海平麵,回想起他曾經載著她到海邊看夕陽。

那天的夕陽很美,她抱著他的手臂,他們一起聽著隨身聽,聽的正是這首LAST DANCE——

你給的愛,無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個人走,想聽見你的挽留。

春風秋雨飄飄落落隻為落寞……

你給的愛,甜美的傷害。

想問問你的心中,不願麵對的不懂。

明天之後,不知道麵前的你是否依然——

砰——!!

隨身聽裏的音樂忽地中斷,同時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撞擊聲,緊接著是全身的劇痛,他覺得自己仿佛忽然脫離了地心引力,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力量狠狠地拋出。

他的車子經過十字路口時被一輛搶行的直行車狠狠地撞上。

被撞得幾乎麵目全非的車子倒在路邊,他上半身被拋出車外,下半身還卡在車裏,動彈不得。盡管他努力想要睜大眼睛,保持清醒,但視線仍舊漸漸變得昏暗,直至一片漆黑。

躺在他胸前的隨身聽,播放鍵忽然跳動了一下,音樂聲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出現。

是那首還沒有播完的LAST DANCE。

你給的愛……甜美的……傷害……

深深的鎖住了……我……隱藏不住的……脆弱……

滄桑的歌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含混不清,音樂也變了調,仿佛泡水後的磁帶仍在勉強播放著。

然後他聽見了水聲。

巨大的、隱藏著洶湧力量的水聲。

泛濫河水……將我衝向……你的心頭……不停流……

一波又一波洶湧的水流將他卷起,一道光忽然直射他的雙眼。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無法呼吸。

他在水裏。

自己剛剛不是明明還在陸地上,出了車禍,怎麽忽然又到了水裏?

他抬起頭,本能地順著那道光遊去,湧進口鼻的鹹水讓他意識到自己身處海裏,他憋著氣不斷往上遊、往上遊,直到破水而出的那一刻——

歌聲忽然中斷。

世界陷入完全的寂靜。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

消毒水的氣味讓他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裏。

是救護車將他送來的嗎?

“詮勝!詮勝!你終於醒了!”

病床旁一名中年婦女見他終於醒來,激動地上前緊緊抱住他。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女子哽咽地說。

他卻是一臉茫然,輕輕推開她,問:“你剛剛叫我什麽?”

“詮勝啊。”中年婦女滿臉淚水地說。

“詮勝?”他愣住。

他跳下床,不顧女子的驚呼阻攔,衝到床尾,扯下病人資料卡。

上頭寫著的病人姓名,正是王詮勝。

他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

他焦急地四處張望,想要搜尋鏡子或任何能反射影像的東西。

他看見了廁所門,衝了進去,當洗手台上方的鏡子映照出他的麵容時,他驚駭得無法言語。

那是他熟悉的麵孔,但,卻不是李子維。

王詮勝?

他是王詮勝?!

王詮勝竟然就是他?

“詮勝?你還好嗎?”王詮勝的母親戰戰兢兢地站在廁所門口,刻意放輕聲量,仿佛眼前的兒子是玻璃做的,一不小心就會碎掉。

(1) 台灣地區小年夜一般為除夕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