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有一塊白色的平石,有人仰麵躺在石上,一手搭在胸前,一手從石邊垂下,指尖浸入沁涼的湖水。若音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走近了才發現,他臉色灰敗,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兩片嘴唇已幹裂。

若音直覺這人便是昨夜在巍峨宮殿前見到的那人,不知何故受了傷,暫居此地休養。兀自猜測間,一條錦鯉浮出水麵,甩了甩漂亮的尾巴,優雅地遊到湖邊,沿著平石打個轉,嘩啦帶出一溜的水花。見那人沒有反應,錦鯉調皮地張開嘴,啄上他指尖。那人長長的睫毛一顫,慢慢張開雙眼。眸色漆黑,透著深深的疲憊,像是失了光采的辰星。

看到那雙眼睛,若音一個踉蹌,如遭重擊般,忽然失了全身的力氣,扶著樹幹慢慢坐倒。胸膛裏的心跳早亂了節奏,扯出絲絲縷縷的疼痛。她捂住胸口,拚命張開嘴,卻仍是喘不過氣來,腦袋裏嗡嗡作響,冷汗一滴滴地往外冒。

那人側過頭,望著湖裏的錦鯉,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勾出點笑意:“你這生靈,著實不安分。——跟她一個性子。”

錦鯉睜著溜圓的眼睛,也不知聽懂沒有,啄著他的指尖不肯鬆。

“也罷,既然遇上,你我也算有緣,便送你一場機緣。”說完他手腕輕輕一抖,彈開錦鯉。一點金芒從他手中彈出,沒入錦鯉的身體。錦鯉背脊猛地一繃,嘩地竄出水麵躍上半空,片片錦鱗帶著水滴,劃出流麗的虹光,再怦然落進湖裏,搖搖晃晃地沉入水底。

那人是九天之上的神君,因著他的點化,錦鯉靈智開啟,從蒙昧的生靈化做精怪。假以時日,待它修行大成,可幻形化象、升天入地,從此躍出六界輪回。

“是福是禍,且看你日後造化。”

那人自言自語地說道,抬起濕漉漉的袖子瞧了瞧,卻什麽都沒做,重新倦倦地合上眼,由著那片衣袖滴答答地淌水。

若音驀地從夢境中驚醒。這回的夢境損耗她太多精力,眼皮有千斤重,渾身酸痛,連手臂都軟得抬不起來。貼身的小衣被冷汗浸透,粘粘膩膩地貼

著皮膚,分外難受。

那條錦鯉是子衿吧?若音暗想,她看到的第二個場景,應該是子衿遇到樊慕蘭之前、由普通錦鯉化身成妖的事。不知為何,若音隱約覺得,子衿不是這場夢的重點,點化子衿的仙君才是。

她一連串的夢境是從遇見子衿後開始的。子衿說過,這些夢是若音自己的能力,他什麽都沒有做。

想著這些,若音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這能力,會不會是點化子衿那位仙君的,因著某些關係,轉嫁到她身上?

她確實很懶,卻不傻。比如她的便宜師傅朱言。她知道朱言很強,強得足以橫行世間。這樣的人,眼睛是長在頭頂上的,明明狂妄得不可一世,為什麽獨獨瞧上她,死豈白賴收她為徒,還送上一堆寶貝?她不過一介凡人,半點法術都不會,有什麽值得他瞧上眼的?

“嘖嘖,本姑娘貌美如花聰明伶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走到鬼門關前閻王爺都不舍得收,必能逢凶化吉好運連連。管你是什麽妖魔鬼怪,統統靠邊閃!”若音低聲念叨兩遍,心情漸漸平定下來,重新閉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這一覺睡到了天大亮。等若音走出房間,李興旺心裏記掛著事情,沒瞧出她臉色有何不妥,笑眯眯地招呼她:“隔壁王嬸煮了你愛喝的紅豆薏米湯,特意盛過來一碗,我放在灶間煨著,趕緊趁熱喝。”

王嬸有一手好廚藝,尤其紅豆薏米湯煮得最是火候,惹得若音分外嘴饞。王嬸憐她從小沒有娘親照應,每每煮了都會給她留一碗。可惜紅豆薏米湯熬起來費工夫,王嬸輕易不熬,難得嚐到一回。

若音稍稍一想,迅速明白過來:“大清早地煮紅豆薏米湯,是不是王叔和禮賢哥回來了?”

李興旺一指點上她額頭,笑道:“昨夜回來的。就你鬼精,還不去喝湯。”

若音嘿嘿一笑,推著他往簷下坐了,才應聲去灶間捧了湯碗。揭開倒扣著保溫的蓋碗,清香頓時撲麵而來,一碗紅湯熬得恰到好處,色澤誘人。

子衿從外間飄

進來,盡職盡責地提醒:“若音姑娘,今日接著修煉吧。”

“唔。”若音倒沒有嫌他煩,勺了一口爛爛的紅豆含進嘴裏,痛快地答應。她對成仙沒有興趣,可她需要力量麵對即將發生的危險。還有子衿與元秀清的事情,兜兜轉轉也與她扯上了關係,她需要盡快弄清楚。

咽下最後一口紅豆薏米湯,若音把碗洗了,聽到門外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李叔,若音起了嗎?”

若音登時雀躍起來,扔下碗,嗖地竄出房間,直奔到那人麵前,激動地撲進他懷裏,喜滋滋地喚道:“禮賢哥!”

王禮賢是隔壁王嬸家的兒子,身材比她高出大半頭,眼下被她冷不丁地一撲,嚇得退開半步,差點跌倒,怕她摔著,趕緊張開手臂小心護住,含了笑意打趣道:“哎喲,懶蟲知道起床了?”

若音抬頭迎上他琥珀色的眸子,眨巴眨巴眼睛,難得露出點小女兒的情態:“嘿嘿。什麽時候回來的?”

王禮賢小時候常和若音混在一處玩耍,長大後跟著王叔在外跑貨。五官周正,粗布衣服難掩氣度非凡,不像是貧賤人家養出的孩子,倒像是富貴之家嬌生慣養的公子,一雙鳳眸更是風華瀲灩,不知勾去多少姑娘芳心。如今他在家的日子雖不多,關係倒不曾生疏,每次回來都給若音帶些新奇的小玩意,十分討她歡心。

此刻他低頭瞧見若音的神色,發現她眉間藏著淡淡的灰色,昭示元氣折損,驀地心頭一緊,臉色跟著就變了。鳳眸中閃過淩厲的寒光,迅速掃過整個院落,準確地鎖定子衿。

子衿跟在若音後麵出來,恰好迎上王禮賢的目光,有些忐忑:他也看得見?難道是修道者?人間什麽時候出了這麽多修道者?

若音察覺到禮賢的變化,扯著他的手輕輕一搖,疑惑:“禮賢哥?”

王禮賢見她目光清澈,神智也非常清醒,料想並無大礙,略微放下心,薄唇勾出清淺的笑意,遞上手裏的東西,用一塊藍布裹得嚴嚴實實:“昨夜回來時太晚,沒來看你。呶,給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