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韻娓心情複雜地走在校園的路上,初冬時節,幾隻麻雀在地上撲棱,她莫名煩躁,踢了一個石子兒,小雀兒驚得撲棱棱飛走。正是飯點,學生們都急匆匆去餐廳吃飯。聞著食堂飄出的粗鄙油膩的香味,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就想回宿舍大睡一覺。

“嗨!”貝妮冷不丁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怎麽這會兒飯點回來了?沒給阿離小表弟做好吃的。”

“他不配吃我做的飯。”一不小心,她的話帶了情緒。

貝妮一聽幸災樂禍,眼睛一亮,興奮了:“喲!吵架了?阿離得罪你了。哈哈,那我正好乘虛而入去安慰他。”

謝韻娓翻翻眼皮,嗔怨道:“重色輕友,也不管我吃飯了沒?”

貝妮笑了,攬住了她的手臂:“當然還是關心你啊!走吧!姐姐今天高興,請你吃飯。”

“什麽事這麽高興?”

“我找到實習單位了,你猜是哪裏?市博物館啊!”貝妮興奮起來,得意揚揚:“能進這樣的好單位實習,到時留下來,也就八九不離十了,這多虧了我優秀的專業課成績和幾近完美的綜合素質。”

考古係女生的就業範圍很窄,野外考古風吹日曬條件艱苦,最理想的就是進博物館,風吹不走雨淋不著。不過這樣的好單位往往狼多肉少,貝妮能進這樣的單位實習,確實會令很多人羨慕的。

學渣的尊嚴受到了碾壓,謝韻娓白她一眼:“不吹能死嗎?”

“嘻嘻!當然,還有我爸那位戰友的疏通關係,嘻嘻!”貝妮炫耀完,問謝韻娓:“你呢?”

謝韻娓有點茫然。當初報考考古係本就不是她的初衷,是媽媽私下偷改了她的誌願,她才稀裏糊塗上的,媽媽想女承母業,她卻誌不在此,記得爸爸當初為這事還和媽媽大吵了一架,說唐麗自私,自毀女兒前程,女兒應該上工商類或經濟類專業,將來好幫他打理公司,繼承產業。爸爸的心意是好的,即使已經再婚生子,但一碗水端平,甚至傾向於女兒,血濃於水,偌大家業也沒忘記女兒,不過,她對爸爸的想法也嗤之以鼻,她也誌不在此。現在,麵對貝妮的問題,麵對每個畢業生都會麵臨的問題,她茫然了,她將來到底想做什麽呢?

十二歲那年,她上六年級,老師在課堂上問:“你們的理想是什麽?”在那些想成為醫生成為律師成為漫畫家成為歌星的回答裏,她的理想不遠大也不崇高,她說,她想成為一名賢妻良母,每天為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做飯吃。全班同學都嘲笑了她,包括陸千帆。有個男生下課後譏諷她,這算什麽理想,是個女孩將來都能做到。謝韻娓委屈又氣憤,暗想,不,這很難好嗎?

現在回頭再想這個問題,她發現自己還是想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她如實回答貝妮:“我不想去博物館,也不想去野外考古,也不想做我爸公司的繼承人。我,想做一個賢妻良母,想和我的愛人和孩子一起過端午中秋冬至元旦還有春節,我做好吃的粽子月餅餃子湯圓給他們吃,想在大雪紛飛的除夕,家裏人都在身邊,坐在屋裏,圍著桌子,包餃子,煮餃子,吃餃子。”

貝妮第一次聽到謝韻娓的淩雲壯誌,也像童年那些同學一樣嗬嗬嗬地笑了,她眨眨眼睛,半開玩笑半認真:“你會夢想成真的。”然後,努努嘴,示意她看身後,然後自己衝來人揮揮手,悄悄地走開了。

謝韻娓扭頭,看到一個挺拔清雋的身影和一張英俊的臉龐。陸千帆站在那裏,抿抿唇,唇角輕揚,笑了一下,朝她走來。

再見到帆哥哥,除了歡喜,她更多的是忐忑。最近,他對她似乎殷勤了起來,從前她總是謙卑地近乎討好地靠近他圍著他轉,現在,他忽然主動起來,她有點不習慣,心裏有隱隱地不安。

麵對謝韻娓,陸千帆的心情也是複雜的,他覺得她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眼前依然是這個人,陌生的是,她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以前麵對她,他的心是篤定而甜蜜的,帶著一絲柔軟和美好,就像夜行的路上那一輪靜靜的月亮,無論何時回頭,她都在默默地注視著他。這幾天,他認真審視了自己對娓娓的感情,他承認,他一直是喜歡她的,但理智同時告訴他,他們有許多不合拍的地方。她並不符合他的擇偶標準,與他結婚,她麵對的是他身後的整個家族,娓娓是璞玉渾金,她需要雕琢,打磨,才可成為一塊璀璨的珠寶,在他的身邊熠熠生輝,所以,他遲遲沒有表白。可是現在,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看到她身邊陪著別的男生,他忽然明白,她不隻是他的東山明月,她同樣可以朗照他人;她不是他的璞玉渾金,她或許是明珠一顆,而他從前,竟渾然不覺。

謝韻娓心裏也是五味雜陳,咬了咬嘴唇,擠出來一句話:“吃飯了嗎?”

陸千帆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粲然一笑:“走,帶你去吃飯。”他覺得那個熟悉的貪吃的娓娓又回來了。

路上來往的女生都紛紛側目,偷瞄校園裏忽然出現的這位極品帥哥,同時對謝韻娓投以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謝韻娓的心情指數瞬間直達五顆星,又像從前一樣,粘人又親昵地挽住帆哥哥的手臂:“好啊!吃什麽?”

S大附近是一條美食街,經過一家米粉店的時候,陸千帆猶豫了一下,勉為其難地問了句:“要吃這個嗎?”

謝韻娓一愣,有些意外,雖然她很想吃,但她覺得,帆哥哥這樣問,可能是一個圈套,在考驗她,於是假裝嫌棄地皺皺眉:“咦?髒兮兮的,誰要吃那個。”可是那家米粉真的特別好吃,許多人慕名而來,每次飯點都排起長隊,她隻要想想那筋韌的口感,濃香的澆頭,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可她為什麽要違心說謊呢!她有點鄙視自己。

陸千帆鬆了一口氣,還好娓娓拒絕了他的好意,否則他不知道進了那個館子,他能不能坐下去。這就是他和娓娓不合拍的地方。他從小被培養走得是精英路線,他那有嚴重潔癖的媽從不允許他吃路邊攤,家裏做飯的保姆不叫保姆,叫營養搭配師,他也習慣了精致的餐點,優雅的環境。而娓娓卻不同,她雖然家境不錯,但父母各自奔忙,無暇管他,她天生天養,對這座城市裏好吃的蒼蠅館子如數家珍,時常**他,在他數次不配合後,她也漸漸放棄了。但是現在,他願意稍微遷就她一些。

兩人繼續往前走,一位老大爺正守著一個烤紅薯的爐子吆喝,那股特有的香味直竄鼻腔,謝韻娓饞蟲大動,再也控製不住,緊走幾步,對大爺說:“要兩個。”然後衝帆哥哥眨眨眼睛。

陸千帆看著老人那雙分不清是汙漬還是煙熏的黑乎乎的手套,皺了皺眉,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附耳說:“你看他的手,還有那紅薯,沒洗就放進去了,能吃嗎?”

他說的是實情,她噘嘴,隱藏起一絲不悅,離開了紅薯攤。

他走在她的前麵,沒有回頭,向後伸出一隻手,她猶豫了一下,牽住他的,聽到他說:“帶你吃好吃的。”

他最終選擇了一家法國菜,環境優雅自不必說,角落裏有鋼琴演奏,侍者穿燕尾服,台布雪白,桌上擺著燭台和單支玫瑰,有一桌客人正在求婚,女主角喜極而泣,氣氛感人。謝韻娓因此心情變得**漾起來,她找了個安靜的座位坐下,害羞地看著陸千帆,仿佛他們之間也要有事發生。

陸千帆卻很淡定,熟門熟路地點餐,然後將菜單交給侍者,等待上餐。他說:“這裏的蝸牛和鵝肝很不錯。”

過了一會兒,菜品一一上桌,每一道菜上桌後,陸千帆都脈脈含笑看看她,再看看菜:“你不拍嗎?”

這太意外了。以前他倆的愛好從來都不在不在一個節拍上,陸千帆很不理解有些女孩吃一根串串都要拍照發朋友圈的行徑,但是現在,他用無限包容和接納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對她是可以遷就的。

謝韻娓受寵若驚:“可以嗎?”

他點點頭。

法餐食物精致,餐具精美,隨便拍拍就顯得高大上。而謝韻娓不僅會做美食,更會拍美食,她興奮地哢嚓哢嚓拍了好幾張,根本不用修圖,就發到了朋友圈,還配上了一句俗氣的話:“唯有美食不可辜負。”她本意要寫“唯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最後猶豫了一下,去掉了“愛”字。

朋友圈剛剛發送,手機來電鈴聲響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是阿離,想也沒想,她就掛斷了電話。

陸千帆終於忍不住了,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娓娓,是不是談戀愛了?是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孩,是……”

話還未說完,馬上遭到謝韻娓連聲否認:“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關於阿離,她一直想找個機會解釋,又覺得主動解釋太顯刻意,現在,他既然提起,她正好為自己沉冤昭雪:“我說實話吧!他不是我同學,也不是什麽遠房表弟,其實,阿離是我從音樂學院請的古琴家教老師,叫黎弦。還不是因為你喜歡,我才學古琴的。”

這樣一說,陸千帆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輕描淡寫地說:“你一個人住,注意安全。”

蒙混過關,她乖巧地點了點頭。這時,焗蝸牛上桌,注意力轉移,話題翻篇,她眼睛一亮,一邊吃著肥美的蝸牛,一邊分析這道菜的做法以及她認為需要改良的地方:“你知道嗎?在咱們大中華有一道菜,和它是很相似的,叫焗釀響螺,我做過一次,味道那叫一絕,焗蝸牛倒是沒做過,下次試試。”

陸千帆皺皺眉,笑笑:“娓娓,那些事以後會有阿姨做的。”

“哦!”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她又聽出了話裏有話,弦外之音,以後,是結婚以後?還是結婚以後?她望著對麵坐的帆哥哥,燈光下的他眉目如刻,麵容冷峻,唇角卻帶著一絲溫柔,不要太好看,這是她從小就想嫁的男孩,他現在長成了成熟的男子,而她,卻還是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麵的蠢萌小女孩,她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陸千帆迎著她花癡的目光,淡定地問:“好看嗎?”

她沒反應過來:“嗯?好看。”

“快吃吧!別看了,以後有的是機會看。”

聽罷這話,她一怔,心情又**漾起來,就像柳枝撩動一池水,**起一圈圈漣漪,“以後”,又是以後,以後到底是什麽時候啊?帆哥哥原來這麽會撩人。她的耳根燙起來,低下了頭,為緩解尷尬,翻開了手機。

短短幾分鍾,剛才那條“報複社會”的美食照下,湧現了大批點讚和評論。

舍友一:拉仇恨啊!友盡!

舍友二:無冤無仇,為什麽虐我?

胡蘅蘅:和誰一起吃呢?

貝妮:現在去蹭飯還來得及嗎?

她正要回複,又有一個點讚刷新進來,定睛一看,竟然是阿離。阿離雖然已會用手機,可大部分功能還在摸索,各種社交軟件根本不會,這個微信還是前幾日謝韻娓手賤幫他注冊的,上麵的好友隻有她一人,沒想到,今日派上用場。

一種報複的快感油然而生。

這時,又多了一條評論進來,還是阿離,他隻回複了一個字:“餓!”

餓就對了。謝韻娓促狹地想著,嘴角不經意勾出一絲勝利的笑意。她沒有理他,狠心退出了頁麵。

陸千帆看到了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忍不住問:“什麽事這麽開心?”

她其實有點心虛,掩飾道:“我的朋友圈,被點讚狂魔們包圍了。”

如果她的快樂來得如此簡單,他為什麽不能讓她更快樂一些?這樣想著,他也拿起手機,打開微信,在謝韻娓發的朋友圈下,輕輕點了一個讚。

看到那個點讚,謝韻娓又小小地驚訝了一番,高冷如他,很少發朋友圈,更不會到處點讚。現在,他破例了,今晚的帆哥哥,暖得不像話。謝韻娓眉眼彎彎笑得更歡了。

一餐飯能讓兩顆心靠得很近,從前她不相信日久生情,現在她知道了,愛這種事情,時間久了,也是可以積少成多,聚沙成塔的。這一晚,快樂指數五顆星,她的一顆心整晚都開心地冒泡泡。

吃完飯陸千帆送她回學校,經過一家店麵幹淨的烤薯坊時,他主動去買了幾個烤紅薯遞到她手中。謝韻娓接過熱乎乎的紙袋,感受著這份突如其來的暖意,覺得心就像這紅薯一樣,要被這份濃濃的暖意烤化了,她開心又虛偽地說:“剛吃過飯,現在好撐,吃不下了啊!”

“曬美食會拉仇恨的,分給點讚黨們吃。”他說。

太貼心了有沒有?她愕然地扭頭看看他,原來這種瑣碎庸俗的人情世故他都懂,隻是以前不屑做罷了。她好奇地打量著他,由衷地讚美:“帆哥哥,你真帥。”

他笑了,揉了揉她的頭發。

回到寢室,烤紅薯被貝妮她們幾個點讚黨們瓜分。她洗漱完畢哼著小曲躺在**,打開手機打算再刷一遍微信就睡覺,天啊!朋友圈有人更新了,她看到了什麽?是一張暗黑料理圖,一坨烤得焦黑看不出原材料的塊狀物,一碗黃澄澄的裏麵漂浮著黑色絮狀物的粥,看一眼就沒有了胃口,圖上竟然配了一句矯情的文字:“沒有為她做一餐飯,又怎稱得上真正的愛?”

這條朋友圈,來自阿離。

謝韻娓覺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並且被配文惡心得要吐,這話不是她說的嗎?剽竊,明目張膽的剽竊。她噌得從**直起身,整晚的好心情被這條朋友圈破壞了。他親自為那個狐媚的女人做飯,還說是真正的愛,那之前說對細辛一往情深都是騙鬼的嗎?

她躺回**,越想越氣,用力翻了個身,覺得姿勢不舒服,又用力翻個身。動靜太大,成功引起了貝妮的注意。她問:“你怎麽了?”

她幽幽地望著天花板:“就是忽然有種預感,覺得我的廚房可能著火了。”

貝妮輕輕地切了一聲:“牽掛小表弟就直說。做人不要太貪心哦!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