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裏窸窸窣窣的聲音也停止了,唐麗就要出來了,謝韻娓急了,衝著阿離張牙舞爪,示意他快點消失。

“咚!哐當!”浴室裏忽然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旋即是唐麗痛苦而壓抑的呻吟。

謝韻娓反應過來,媽媽在浴室摔倒了。

她顧不上驅趕阿離了,一個箭步衝進了浴室,隻見媽媽身體蜷縮躺在浴室的地板上,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氣若遊絲,地上有一攤深色的血,而嘴角,仍有血絲溢出。

謝韻娓嚇壞了,登時六神無主,聲帶哭腔地喊起來:“媽,你怎麽了?別嚇我啊!”

阿離緊跟著衝了進來,看到眼前情形,愣了一秒,謝韻娓顧不了許多,一邊去扶媽媽,一邊哭著嚷道:“快來幫忙啊!”

“別動!”阿離冷靜地製止了她,輕輕地將唐麗放平,然後又將她的頭微微偏向一側,不動聲色地命令已經嚇呆的謝韻娓:“聽說要打120。”

關情則亂,她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去撥電話,眼淚卻一直不停地流,視線模糊,幾個簡單的數字不斷按錯,阿離見狀,從她手中拿過電話,撥通了急救電話,準確無誤地向對方描述了基本狀況和地址,掛斷電話,又吩咐謝韻娓:“別怕!急救車很快就到,你準備好‘伸手要錢’。”

“什麽?向誰伸手要錢。”她不解。

“身份證,手機,鑰匙,錢,出門四大件,簡稱伸手要錢。”他說。

她有點詫異地望著這個古代人,他真的是古代人嗎?她很快照他說的備齊了這四樣東西。天啊!這太好記了,以前她出門總是丟三落四,怎麽不知道有這個口訣啊?

急救車果然很快就到了,阿離協助醫務人員將唐麗搬上了車,謝韻娓全程淚眼婆娑地跟在後麵,一點忙也幫不上。

冰涼的**注入唐麗的體內,醫務人員為她量了血壓,輕描淡寫地說:“多虧急救得當,問題不大。”謝韻娓抓著擔架的一角,手一直在瑟瑟發抖,忽然,阿離的手覆在了她那隻瑟瑟發抖的手上,語調平緩地說:“別怕!不會有事的。”

明明是個門外漢說的話,卻仿佛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比醫務人員的那句安慰還管用。她噙著淚點了點頭,手不抖了。

急救車“嗚嗷嗚嗷”地駛向醫院,中途,唐麗迷迷糊糊地醒了,牽動嘴角,疲倦地笑笑,安慰女兒:“就是胃疼的小毛病,不礙事的。”

都嘔血了,還說是小毛病。謝韻娓的眼淚又簌簌地流下來,嗔怨地叫了聲:“媽!”

到了醫院,阿離又陪著醫生將唐麗送到了急救室,跑前跑後地辦各種手續,然後和謝韻娓在病房外等候。急救室裏一個麵容和善的老醫生已出來給她通報了情況,唐麗是常年操勞和飲食不規律引起的胃出血,病情已穩定無大礙,謝韻娓吃下這顆定心丸,終於不流眼淚了,但她心情低落,一直低著頭。

阿離扭頭看著她,雙眸湛亮,真誠地說:“娓娓,書上說,女孩脆弱的時候,需要一個肩膀,你要嗎?”

說著,他還刻意將自己的肩膀朝她的方向聳了一下。

這……

她心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緘默不語,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的帆哥哥。

她接起,走開了幾步去聽。

陸千帆的聲音略顯急躁,帶著一絲抱怨和指責,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度,說話開門見山:“娓娓,我查過了,音樂學院根本沒有阿離這個人。我不知道是你被騙了,還是你在騙我,無論是哪一種,我都覺得很失望。如果是你被騙,表示你智商堪憂,如果是你在騙我,娓娓,我無法原諒。”

這些話在此刻聽起來句句錐心,冷酷無情。謝韻娓正心亂如麻,脆弱無助,在為媽媽的病情擔憂,聽到這些話,又委屈又羞憤,淚水刷得一下又冒出來,脫口而出:“你憑什麽調查我,我為什麽需要你的原諒,你是我什麽人?什麽都不是,你這個自大狂,你這個討厭鬼。”她還像小時候一樣,罵著孩子一般幼稚的話,罵著罵著,惡狠狠地掛了電話,又稀裏嘩啦地哭起來。她在那些情感雞湯文裏看到,說,有時候需要一個人,就像需要一個降落傘,如果在最需要的時候他沒有出現,那麽以後他都不必出現了。現在她覺得這句話說得太對了,她希望陸千帆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眼前。

陸千帆在電話那頭愣了幾秒,這是他第一次被謝韻娓掛電話,也是第一次被她罵,他也正在氣頭上,覺得很沒麵子,沒有再打過來。

謝韻娓抹了一把眼淚,朝阿離走過來,此刻看著阿離,真是格外順眼好看,全身都是優點,身後自帶光環。她由衷地說了句:“阿離,謝謝你!”

阿離刻板地說了句:“沒什麽,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據說做了好事的人都這麽說。

這時,醫生囑咐他們可以進病房探望陪護了。

推開門,唐麗已經醒來,臉上也恢複了血色,隻是嘴唇幹燥,手臂仍在輸液。謝韻娓倒了一杯水給她。

唐麗喝了水,說:“其實吃點藥就行了,不用折騰到醫院來。”

聽罷這話,謝韻娓有點心酸——一個女人從來不愛自己,因而也失去了男人的愛,唐麗大概是最真實的例子了。可她至今沒有明白這一點。

“你就安心在這裏住幾天,好好調養。想吃什麽,告訴我,我都會做。”她說。

唐麗一聽,仿佛要被搶劫一般,頓時緊張起來:“住幾天,我哪有空在這裏住幾天啊?那邊還有一大堆事呢!我晚上就得回去,本來那邊就缺人。我的身體我知道,就是小毛病,吃點藥就沒事了。”

謝韻娓怒了:“什麽事比自己的身體還重要呢?你不要命了?”

“別危言聳聽,什麽命不命的,我的身體我知道。”

“不許去,你給我躺好。”謝韻娓氣得氣血上行,一屁股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像盯犯人一般盯著唐麗,審問一般:“說,想吃什麽?”

唐麗急得要下床,準備拔針頭,說:“我真的要趕回去。”

謝韻娓死死地按住了她,唐麗死命掙紮,母女倆幾乎打起來。

一直沒有說話的阿離走過來,乖巧地叫了聲:“唐阿姨!”

帥哥總是讓人過目不忘,唐麗雖然粗枝大葉,但也認出眼前的男孩就是剛才送貨的小哥,她安靜下來,狐疑:“你是……?”話未說完,她恍然大悟,嘿!女兒長大了,戀愛了啊!她看了看謝韻娓,會心一笑,不再發問。

阿離學聰明了,自我介紹:“我是娓娓的同學,叫黎弦,你叫我阿離就可以了。”然後清了清嗓子,坦然自若地說:“阿姨,我知道躺在醫院裏很無聊,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從前,有一塊五分熟的牛排,和另一塊七分熟的牛排相遇了,可是它們沒有打招呼,這是為什麽?”

轉折來得太突然,唐麗一臉茫然:“為什麽?”

“因為他們都不熟啊!嗬嗬嗬!”他一本正經地說。

這個笑話謝韻娓早都聽過,所以她並沒有覺得有多好笑,不過從阿離嘴裏說出來,卻自帶喜感,她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唐麗缺乏幽默細胞,配合地扯扯嘴角,笑了笑。

阿離麵不改色,繼續說:“從前有個人,特別貪吃,有一天,外麵下雪了,他老婆讓他看看雪下得多厚了。他出去一看,回來說,像軟軟的煎餅一樣厚了,過了一會兒,老婆再讓他去看看,他回來說,跟焦黃焦黃的烙餅一樣厚了,又過了一會兒,老婆又讓他出去看看,他回來說,雪下得像熱騰騰黃澄澄的油餅一樣厚了。”

說完,他一臉期待地望著唐麗。

這一次,謝韻娓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了,唐麗還是後知後覺,困惑地問:“你怎麽光講和吃有關的笑話啊?”

“吃難道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嗎?”他麵不改色,接著說:“我還會背菜名。”

說著,他果然流暢地背起來,謝韻娓和媽媽都被驚得目瞪口呆,背到一半的時候,唐麗咽口水,對謝韻娓說:“我餓了,你回家做飯吧!阿離陪我就可以了。”

阿離的用心良苦,謝韻娓這一刻才體會到。她愉快地做一個OK的手勢,囑咐了幾句,獨自回家去了。

唐麗需要養胃,暫時隻能喝粥。她打開冰箱,想了想,決定做一道養胃的香菇滑雞粥。

這種粥簡單易做,但煮粥的過程急不得。煮出潤亮的粥油,軟糯的米粒,是需要耐心的。她用的是一隻雙耳黑色石鍋,時時攪拌,自己可隨時查看拿捏水分程度,心急了水會溢出來,心不專則粥油收幹,煮粥守鍋,重在一個守字。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帆哥哥來。她待他,曾經就像這樣守著一鍋粥,急不得,躁不得,等待一盅冬日的暖。而現在,不知哪裏出了岔子,她一鍋恰恰好的愛之粥,就那樣溢出來了。出神間,眼前的粥也溢鍋了,白色的湯汁沿著鍋沿流下來,聲勢浩**,她連忙關了火,一時心情沮喪,這真是一個糟糕的暗示。

收拾心情,將鍋裏的粥裝進保溫飯桶裏,又急匆匆朝醫院趕。拐進病房走廊,一眼就看到阿離在和護士說著什麽。這一次,阿離的沉著冷靜出乎她的意料,處事得當周全,連她也自愧不如。不知不覺間,他已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不再是那個涉世不深的小弟弟,不再那麽依賴她了,這讓她覺得欣慰,又有些失落。

她走過去,不料阿離看到她,目光躲躲閃閃,說話也結巴了,他帶給她一個令人崩潰的消息:“唐老師,唐,唐老師,不見了。”

病房的門半開著,望進去,病**空空如也。謝韻娓的臉色“唰”得一下就沉了下去:“你怎麽辦事的?你不是答應我,一定看好她嗎?”

阿離委屈無奈地垂眸:“我們相談甚歡,誰知她竟使詐,讓我倒水,將我支開,等我回來,她就不見了。”

一想到媽媽剛才躺在浴室地麵上痛苦不堪的樣子,她的心就揪起來。

“她肯定是回遺址工地了。”阿離說。

她白一眼:“廢話。”

阿離狡黠地笑笑,拿出一張小紙條晃了晃:“我們去給她送飯吧!她剛才給我留了地址,說歡迎我去實習。”他眼神亮亮的,一臉期待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