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掬著滿腔的虔誠愛意,卻甘願隻是蹲跪在她床頭

翌日辛鞍被辛大人推著來公主府親自向楚言枝道歉, 楚言枝不想見,但不能不給辛大人麵子,還是去了正廳。

辛鞍嘴裏依然吐不出什麽好話, 說反正看她天天在公主府逍遙自在,不是和表哥出去遊玩, 就是請表哥在府裏談情說愛,根本不會在乎大哥, 信交不交給她能有什麽分別。

楚言枝煩死他了,直接反問,你這麽為你大哥抱不平,怎麽真為他好的事沒做幾件, 倒喜歡天天篡改他的意見行事呢?

辛鞍氣得臉紅脖子粗, 又罵她沒有心。楚言枝便喊紅裳送客,別讓不相幹的人再進來了。

她有沒有心關他什麽事,沒有心才活得自在。管他說什麽做什麽, 她可不會在乎狼奴,他要是真死在外邊了, 她就看在曾為主仆的份上給他厚葬。

上元節的前一天,三姐姐的駙馬人選下來了,是通州武清縣的年輕縣丞, 姓焦名銘,才一定下,成安帝直接賜封他為汝南侯,選宅賜府, 離皇宮很近。大多數駙馬都尉就算封爵, 也是封為伯, 成安帝封焦銘為汝南侯, 可見對三姐姐是有些討哄意味在的。

楚言枝去三公主府看望她,府內皆在為婚事忙碌,她倒很平靜,慵懶地倚在美人榻上看書。

楚言枝不知道該說什麽,便問她夜裏想不想和她一起逛燈會,聽說今年的樓閣燈比往年的還要宏偉壯觀,掛了謎題的燈籠排滿了一條街,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裏張望了。

“沒意思,你想去嗎?想去我可以陪你。”

楚言枝搖頭:“隻是想三姐姐能出去散散心而已,若是無感,邀你吹冷風也不好。”

楚姝把手裏的《史記》放下了,扶了扶額頭上的繡錦臥兔兒:“我是沒什麽好煩心的。倒是你,臉上笑容又少了。”

她往她身邊看看:“終於狠下心把你那小奴隸趕走了?”

宮婢上了茶,楚言枝接過抿了口,等她們都退侍在旁了才輕聲道:“沒什麽狠不狠心的,大家都是大人了,早該成熟些。”

窗外的光熱烈烈地照在楚姝背後,也照在楚言枝的臉上,香爐輕煙嫋嫋,爐火嗶剝,茶盞裏水汽飄然。

楚姝笑笑,說話時撩出的浮散白氣似也帶了笑音:“你好像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過。”

楚言枝怔了一下,也笑:“隻是我年紀最小,你們才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而已。”

“你小時候挺容易哭的,第一次見我的時候,話沒說兩句眼淚就掉下來了,把咱二哥心疼得不行。”

提到那段困窘時光,楚言枝不太好意思地紅了臉:“那時我沒見識,什麽都不懂,太幼稚了。”

“何必對自己那麽苛刻呢,那年你才七歲,今年你也才十六。”

楚言枝倚坐在軟墊玫瑰椅上,笑容漸淡:“十六是要嫁人的年紀了。”

楚姝捧著臉,目露遐想:“隻要有娘親在,你就永遠可以是小孩子。我十六歲的時候,也沒覺得自己很大,選個發飾都要問問母後的意見。”

聽說孟皇後在四川府過得不錯,身體雖然沒有完全養好,但至少能出去走動走動了。不像成安帝,其實也才知天命的年紀,老得竟那麽快……楚言枝記憶裏的他還是雄姿英發的模樣。在慈寧宮他第一次和她講話時,眼睛裏雖然沒有多少溫柔疼愛的意思,但透著上位者似能掌控一切的自信神采。

楚言枝不喜歡他,但如果真有一天失去了這位父親,她大概會覺得茫然,像人生的來處突然暗了一角,即便那一角發出的微光從始至終並沒有給她帶來過多少溫暖,可心裏就是會空出一塊。

“姐姐,你有沒有喜歡的人?”楚言枝語氣迷惘地問。

楚姝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忽然想問問。”

楚姝抬盞喝茶:“有吧。我們這般年紀,有喜歡的人不是很正常?隻是喜歡的人不能往低了去,要喜歡就揀最好的喜歡。”

楚言枝有些意外,她原以為三姐姐這樣隻對想做的事感興趣的人,是斷不會在情愛上費心思的。

楚言枝沒忍不住一直盯著她瞧,眼神裏的好奇和求知欲掩不住地冒出來了。

“我挺喜歡嵇嵐的,長相沒得挑,學識本領都在嵇閣老之上,為人品性也好。”楚姝坦然承認,“大周所有青年裏,唯有他堪堪能入我的眼。”

“那,那……”楚言枝微微探身,“三姐姐之前,是可以嫁給他的吧?”

父皇先前的意思不就是如此?隻是目的太惡心人了,完全隻想借三姐姐的婚事打壓嵇嘉在朝中的威望和勢力。她當時和娘親還擔心過三姐姐會不會真落了這陷阱。

“可以,但我要真按照父皇的安排嫁給他,我就不喜歡他了。沒了無限前途,他就不是最好的那個,我隻會喜歡最好的人。”

楚言枝點頭:“我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會想他越來越好,三姐姐是怕自己會拖累他。”

楚姝嗤笑了聲:“他雖然好,但我比他更好,我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能得我的喜歡,是他的福分,我還嫌他拖累我呢,我怎麽會拖累他?他要是也喜歡我,並且想娶我,卻為此而放棄了自己的未來,那是他自己沒本事,能怪我拖累他?我不可能會喜歡一個沒本事的男人。我都能想象得出來,若他真作出這種事後每天會對我說的話,一定是天天標榜自己有多愛我,為我放棄了多少寶貴的其他東西,指望我感恩戴德。這種男人是最惡心的。”

楚言枝捧著茶思索,她還是不能完全明白。她還以為照三姐姐的性子,喜歡的東西一定會得到,喜歡的人也一定會得到的。但從禮部為她擇駙馬開始,她始終沒什麽動靜,既不積極,也不反抗,似乎並不在乎自己有沒有駙馬、駙馬是誰。

也許在想做的事與喜歡的人之間,三姐姐選擇了想做的事。那喜歡呢……兩情相悅不該永遠在一起嗎?像姚令說的那樣,夫妻二人相互扶持地走下去,會為對方簪花、會給對方作詩,有時嬉笑有時罵。

“枝枝,我如今做事,喜歡權衡利弊,也許和你以往聽的風花雪月的故事不同。至少我和我母後不同,我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現在有的和將來可能會有的東西。要是真和嵇嵐在一起了,從此遠離京城不能回來,我還怎麽參與政事。可別把自己的理想全壓在別人身上,唯有自己才能成全自己。”楚姝握住了她的手,定定道。

楚言枝看著眼前光彩照人的三姐姐,再度生出了羨慕心。三姐姐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一往無前從不退縮,她卻連個理想也沒有,整天混著尊貴的閑日子,不知道在為什麽東西發愁。

自己成全自己,她連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如何能成全。可既然什麽想要的都沒,怎麽還會難受不快樂?

太閑了吧,她就是太閑了。她想起每年燈會街上表演雜耍的孩子,才幾歲大就被賣到戲班子千錘百煉學唱戲、學雜技,疊成比樓還高搖搖欲墜的人牆,隻能靠笑嘻嘻的看官們打賞過活,光謀生就已經筋疲力竭了,哪有像她這樣吃完睡、睡完吃還撐著腦袋瞎想的機會。

楚言枝覺得得給自己找點事做了,就算找不到,也不能天天發毫無意義的閑愁。

下午申時時分,姚令來公主府找她了,邀她一起去出去逛燈會。之前在燈會上他們就算見了麵,也要避著人的耳目,還得受狼奴幹擾,如今戴好幕離,就算並肩同行也沒什麽關係。

再過幾個月她就要嫁給他了,這毫無疑問,婚前能有與駙馬多相處的機會她比太多人幸運,隻要能喜歡上他,她會是最幸福的人。

楚言枝收整一番,讓紅裳和繡杏都跟著自己,先前繡杏老想跟出宮來逛逛,她一直沒同意,繡杏不知念叨了多少回。

天完全黑下來了,這年的上元夜依然是個晴朗的夜晚,天上有隱隱綽綽的月亮和耀目的星子,更有無數輕巧精致的燈籠,或成排懸掛在頂,或疏疏落落掛在路旁,目之所及是燈光之下每個人的笑臉。

楚言枝漫步走著,姚令為她買了一隻兔兒燈,又要給她買滾燈,楚言枝沒要,隔著幕離看著手中一步一晃的兔子燈,腦海裏紛紛雜雜。

走至一處燈街,楚言枝的視線越過人海往前看,最前麵果然懸著一隻巨大精美的樓閣燈,似乎比現在就掛在她公主府後院的那隻還要漂亮。

這燈做工很好,很耐用,年年出來掛,掛了好多年都沒壞過。

“枝枝想要這燈嗎?那我一定為你贏來!”見她視線一直落在最前方,姚令即刻便要穿燈街猜謎去。

楚言枝出聲阻止,姚令卻堅持要去。

她已有了一盞,不想要別的了。

楚言枝在原地站了會兒,耳畔人聲沸騰,視線依然被幕離上的薄紗遮得朦朦朧朧。人群裏,她卻仿佛看到了那年八歲的自己。身形窈窕纖瘦的二姐姐領著她猜謎,她那時確實還太小,仰著頭努力地看,卻沒幾個猜得出來。

當時有一瞬間她感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回頭看卻什麽都沒有。後來再看到狼奴拖著那盞樓閣燈出現在她麵前,她便猜出來了,一定是這個小奴隸。他在橋上大膽地喊她枝枝,拖著那盞燈要送給她,神情卻茫然悲傷,攥著她的袖子說,以後一定會很努力,成為殿下最有用的小狼,不被別人可憐的無能小狼。

楚言枝不理解他。她原先撿他回來,便是因為覺得他可憐,沒別的緣故。她也並不需要他多麽有用,隻是閑來無事養一養而已。紅裳一直覺得她是帶了個麻煩回來。

她確實是給自己養了個麻煩,哪想到後來會跟他發生那麽多次日夜間的荒唐事。情迷時,她還叫他小狼夫君。小狼小狼,夫君夫君,她喚一個連正經名字都沒的小奴隸為夫君。

三姐姐說,作為公主,不可以喜歡太差勁的人,她們得喜歡最好的、最優秀的。楚言枝深以為然,但她們注定不可能嫁給最優秀的人,這不是給自己尋苦惱嗎?

這真是一件無解的事。

楚言枝稍稍撥開幕離往前看了眼,姚令的身影擠在人群裏,勉強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原來他連燈街的中段都沒走到。

楚言枝嫌幹站著等太累了,著人在這守著,便先緩步繼續往前走。

澠州在哪裏?

朝南,還是朝北?

路過一處巷子,楚言枝往裏看,黑黢黢的,似乎什麽都沒有。若在裏麵藏兩個人,是不是也沒人發現?

楚言枝想起那頭笨狼,被她咬破了脖子,竟然哼哼唧唧地說“好舒服呀”。

為了騙她去扶他,還扶著牆一瘸一拐可憐兮兮地說他腳痛得走不了了。

他還吃姚令的醋,左一句小表哥,右一句小表哥,說自己多強壯,小表哥多柔弱,他多麽會為她著想,小表哥多麽不懂事。

要是知道她今夜出來跟姚令逛燈會,走了很多很多路,說了很多很多話,他不得酸死。

楚言枝又無所謂地想,這不是不知道麽。誰知道他在澠州正在做什麽,一個人在外麵,這頭笨狼,一定連吃元宵都忘記了。

而且她在意他有沒有被酸死幹什麽……

楚言枝走走停停好幾次,姚令從後麵追了上來,萬分抱歉地說自己沒能贏到樓閣燈,有個人才華橫溢,一眼掃過去能猜出一排,沒人趕得上,那燈被贏走了。他想出錢買,但對方不要。

“沒關係的,我本來就不怎麽想要,表哥辛苦了。”

姚令見她確實態度淡薄,幕離之下的目光雖然疏離卻很柔和,終於沒那麽愧疚了,提步到她身旁陪著走。

姚令變著法兒想逗她開心,用笨拙的口吻講笑話,還給她買糖葫蘆。楚言枝斷斷續續地聽著,偶爾會笑一笑。這些笑話裏大概有不少都是姚念教他說的,有部分她已經聽過了,但他講得沒姚念生動。

不知怎麽走到了一處花攤前,楚言枝停步抬頭看,坐在那賣花的是個年輕婦人,婦人拿藍布裹著頭發,旁邊還支了個小凳子,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坐在那裏拿手指戳著地麵玩,笑嘻嘻地同婦人講話,婦人編著花籃,皺著眉頭很少回應。

楚言枝又往四處看,看到了那處醫館,這應該確實是去年的那個攤子。她很想問一問去年那位賣花的老嫗怎麽沒來,又覺得這樣問恐怕會讓人覺得莫名其妙。且萬一聽到不太好的回答……

楚言枝撩開一角幕離,於璀璨燈火中看到那一簇簇粉山茶。很奇怪,明明長得比它大、開得比它豔的花那麽多,她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她再度想起幾個月前,她那個很乖的小奴隸做了一盆金枝玉葉,玉雕作花、金銀為枝莖,作為送給她的生辰禮。他曾蹲在床頭,說殿下隻要把他當作一個能用來取樂的小玩物就可以了。

那夜他臥了上來,眼睫毛濕漉漉的,低嗚著央她娶他。

楚言枝有點說不上來的難過。

一直被她盯著的那朵粉山茶被摘下了,楚言枝怔怔看著對方持花走到她麵前,抬頭往她頭上簪去。

他手上有個黑點子,別人說是白璧微瑕,唯有小奴隸說他是手沒洗幹淨。

手沒洗幹淨……手沒洗幹淨。

最後的時刻,楚言枝還是避開了。

姚令動作頓住,在她出口想要解釋時,視線落寞地垂下去,拈花枝朝她遞去:“枝枝喜歡,便收下吧。”

楚言枝仍然沒有接,姚令看著她,久久未語。

楚言枝意識到自己總這樣太傷人了,立刻道歉:“對不起,我……”

“枝枝。”姚令唇畔牽出了一抹笑,將拈花的手收回,輕撫著那一片片花瓣,語氣有了一絲疲憊,“自從辛公子走後,你總心不在焉的。”

見楚言枝驟然沉默,姚令連那抹笑也無法維係了,領她走到一架人少的樹燈旁,啟口問:“我能問問,在枝枝心裏辛鞘究竟是什麽樣的分量嗎?”

“表哥說笑了,我怎麽會把一個奴隸放在心上。”

姚令看了看手裏的花,無奈道:“那天紅裳姑娘問我辛公子是不是跟我在燈樓上起爭端了,無意間聊起你那晚把我給你簪的粉山茶留了很久,睡前才摘下,第二天起來還讓人養到花瓶裏。一直等幹枯無水了,才親自把它的花瓣取下,夾在書頁中做成書簽。枝枝,那晚我們分別得很早,我並沒有機會為你簪花。”

楚言枝抬眸,想起那朵被她把玩很久都沒丟的粉山茶,心髒砰砰亂跳。紅裳他們一直誤以為那是姚令給她簪的,她沒解釋過。現在被當事人當場拆穿,她忍不住心虛。

姚令看著她:“你喜歡辛公子,對嗎?”

“不喜歡。”楚言枝即刻蹙眉,“他是奴隸,我是公主。”

“你喜歡我嗎?”

“……興許會喜歡。”

姚令勉強笑笑:“你不喜歡他,是因為他是你的奴隸,你覺得自己可以試著喜歡我,是因為我是你的表哥,是娘娘和錢公公為你擇定的未來駙馬,對嗎?”

“當然不隻因為他是我的奴隸,他,他很沒用,放在人群裏看都看不到,人還很笨,不會耍心眼非要耍……我怎麽可能喜歡這樣一個差勁的人。”

“可平心而論,辛公子相貌絕佳,武藝高超無人能敵,甚至已經在江湖上傳出了響亮名號,聽說手也很巧,你床頭那盆金枝玉葉就是他親手做的。他如果是差勁,那我,我又如何與枝枝相配。”姚令越說聲音越平緩,“你喜歡他。”

“枝枝,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隻要是有他在的地方,你的視線會忍不住去找他,找到了能亮一亮,若恰與他的視線相碰,又想躲想笑。一旦沒尋到,你即便什麽都不說,甚至神情也沒有變化,眼神裏的失落卻遮掩不了。你近來一直在失落。”

“他除了是我的奴隸外,還是我的侍衛,我當然要確定他人在哪裏,免得出了危險沒人保護我。”楚言枝略微側過身,避開姚令的目光。

姚令很久沒說話,半晌道:“其實說這些,確實沒什麽意義,你我二人的婚事已經定下一半了。如今辛公子離開了,枝枝努力努力,說不定就能喜歡上我。不論枝枝喜歡不喜歡我,我都會娶你,這是屬於我的幸事。但如果中間有何變故……枝枝也不必顧忌我,一切結果我都能接受。”

姚令將花插到身旁的一隻燈籠上,朝她躬身行禮:“枝枝既無心與我遊玩,我不強求,往後也不會再去多加叨擾,勞煩枝枝想努力時再尋人去府上傳喚我來。”

不等她多說,姚令又遙向她守在不遠處的宮婢們行禮,這便離開了。

楚言枝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她肯定是傷到了姚令,而且從一開始她就對不起他。楚言枝心裏有愧疚,但長時間的愧疚之下,她沒少繼續沉迷犯錯,如今再提愧疚,她也覺得自己虛偽可笑。

她要是能真的一點點心肝肺都沒就好了。

宮婢們不明白姚令為何會突然告辭離開,紅裳和繡杏都緊張地探問著,楚言枝心裏沒什麽感覺,想再自己逛逛。

她一直往前走,手裏是姚令剛給她買的兔兒燈。楚言枝把燈給繡杏拿著,讓繡杏和紅裳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下來,賬從府內支,不用花她們自己的月例。繡杏興高采烈地去了,紅裳卻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對周圍的東西全然沒有興趣,小心地問她是不是因為姚公子沒贏到燈,她生氣了,他才羞愧地要走。

楚言枝搖頭,不知道怎麽解釋,幹脆不解釋了。

又走了一段路,不知怎麽就走到了醫館前。她朝裏看了看,看到那個壞老頭正撐著手臂撥弄算盤,沒進去。見繡杏手裏懷裏都是東西,已經提不下了,楚言枝才領著眾人回去。

她喜歡小奴隸?

她喜歡狼奴?

她喜歡小狼?

喜歡嗎?

她怎麽會喜歡。

雖然沒逛多久,回去後,楚言枝幾乎是沾床就睡著了。她太疲憊,夢裏亂七八糟,光怪陸離。

醒來時,天際微亮。

她疲憊地倚靠著迎枕,看向帳外。

天將亮未亮時,視線中的所有東西都像泡在了淺淡的水墨裏,模糊看不清晰。她一直看著眼前,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好像在看小奴隸不知怎麽從窗子裏躍進來了,他什麽也不說,扣了她的肩背,握了她的手,潮濕的吻就落到了她的臉與唇上。

她能夠感覺到他很喜歡她,擁抱的時候手臂想收緊,又不舍得收得太緊,口齒想要將她吞掉,又隻是細致如雨地點潤著她的一切。他氣勢洶洶,卻隻下了場讓人想要更多的雨。

他向她索取一切,又把更多的東西奉給她。他掬著滿腔的虔誠愛意,卻甘願隻是蹲跪在她床頭,對她說,殿下,把奴當成可以取樂的小玩物就可以了。

如果她愛一個人,她會願意這樣對待對方嗎?她當然不會。

她常常忘了小奴隸是來自北地的狼。狼是比大多數人還要自尊的動物,如果說,她作為尊貴的公主無法這樣愛一個人,他作為狼又如何做到。

楚言枝摸了摸臉,一手冰涼的淚。

她得承認,她想念小狼了。

想念他的身體,想念他的眼睛,想念他每一句絮叨的“想你”“愛你”。

她愛他嗎?

拋開所有身份、規矩、娘親他們對她的期待……她愛他嗎?

楚言枝從枕頭底下摸出帕子擦眼淚,擦得眼睛有些脹痛。

為何他一走,她的精神就變得好差,心情一落千丈,什麽都吃不下去,什麽都不感興趣。

她忍不住想,又忍住自己別去問,澠州在哪裏,澠州在哪裏,是朝南,還是朝北?

她沒有出過遠門,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也隻離開宮牆二裏遠。

她是皇城裏最尊貴的公主,卻也困在這皇城裏一輩子,她連澠州在哪裏都不知道。

雪如鵝毛而下,群山連綿,目之所及,一片銀裝素裹,茫茫無光。一匹通身烏黑的駿馬在這寂然無聲的天地裏噠噠踏雪穿行。

馬兒背上拖著一輛板車,板車上架著一隻裝有兩個偶爾會蠕動幾下的袋子。少年搭著膝蓋坐在最前麵,手牽韁繩催促馬兒快些。

越往北,雪下得越大,隨風撲到少年濃黑的眉眼間,卻顯得他雙眸水洗般的亮。

翻過兩座山後,天再次黑了。

狼奴馭馬停下,喂馬兒吃草,他於月光下眺望雪原。

千裏奔行半個多月,他又回來了。

狼奴仰頸,嚐試幾次後,終於衝著孤月發出了一聲悠長的狼嗷。

嗷聲回**,雪仍然在下。

狼奴靜立在雪原之上,看著這個時常會出現於他夢中的地方。這裏很冷很冷,每天不是在下雪,就是在等雪下,他那些年卻很少會有覺得冷的時候。

狼奴仰頭望月,又發出了幾聲狼嗷。

茫茫天地中,遠處狼嗷次第傳來,漸有幾雙幽綠的眼睛出現了。

狼群逐步靠近,狼奴打開籠子上的鎖,牽著繩子將那兩隻碩大的袋子朝他們甩去。

“冬天了,你們好餓的吧,小狼王給你們送獵物來了。”狼奴在雪原上坐下,捧臉看著狼群朝那兩隻袋子嗅著。

袋子被咬開了。

撕扯聲,咀嚼聲,慘叫痛哭聲。

狼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耳朵一瞬不瞬地聽著。

直至狼群們饜足地開始舔毛,臥在雪地裏打滾,狼奴再度看向月亮。

小狼給狼王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們報仇了。

好想你們。

這些年,一直想,一直想。

他還好想殿下。

狼奴持劍過去,把附著在骨頭上的繩子與袋子殘物都勾扔到已解下馬背的板車上,連同板車和籠子,點起一把火全燒盡了。

火光中,狼奴牽著馬兒,繼續朝前走。

那一雙雙幽綠的眼睛遙遙跟在他身後,並不靠近。

狼奴回頭看看他們,騎上馬兒。

身後狼嗷陣陣,似悲似怨。

狼奴沒再回頭。

清晨的北地宣府鎮呼喝聲震地幹雲,一眼望去,江家軍的旗幟營帳紮在所有陽光能照到的地方,身穿盔甲巾服的軍士幾乎連綿鋪山,望不到盡頭。

軍士們演練的動作整齊劃一,各營各帳的將校們不斷行走巡視著。

江家軍副總兵程英謙站在看台拿了望鏡環顧一圈,喊來幾個把總上來訓誡了一番,讓他們去把隊列重新排一遍去,必須全部排列無誤才可,別江元帥不在一個個皮都鬆了,對麵的韃靼可不會挑著他們緊的時候下手!

“報!程副帥,探兵來報說距此五十裏外有一人騎馬奔來,身份不明!”

聽小將奏稟完畢,程英謙眉頭皺起:“隻有一人?從哪個方向來的?”

“隻有一人一馬,南邊。”

“南邊?莫非是驛站遞邸報的來了?”

“探過了,不像是,那人什麽都沒帶,好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程英謙想不通還能是誰了,宣府鎮是江家軍駐守的最大的軍鎮之一,總兵都督江元帥走後,作為副總兵的他承擔起監管督練之責,一有任何異常情況,都必須及時往回報。邊關太平的這幾年,朝廷一向盯他們盯得緊,驛站遞邸報的小將更換了好幾代,他一個比一個認得熟,最年輕的那個都有三十四歲了,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

若不是朝廷派來的人,那就有可能是別處聽聞江家軍威名後前來報名參軍的。可現在江元帥不在,他不敢貿然接受別地來的人。

“繼續探,等他到城門了,及時勸返。”

“是!”

程英謙回身繼續督練演兵了。

六七刻鍾後,程英謙正欲散人結束辰時的操練,城門小將又來通稟了。

“程副帥,那少年自稱是北直隸順天府北鎮撫司錦衣衛指揮使辛恩的徒弟辛鞘,此番來是,是應參將一職守軍來的。”

程英謙聞言挑眉,參將?隻位列副總兵之下的參將?口氣真不小,底下多少人拚殺一輩子都不一定謀得到的職位,他一來,人還沒見到,就敢開口要當參將?

可笑。

小將將一封信和通關文牒奉上:“將軍,這是那人的介紹信,說上麵有辛指揮使和江元帥的親筆簽名和手印。”

程英謙抿唇接來看了,文牒是真的。他拆了信,上麵隻寥寥幾句,確實是江元帥的字跡,說這少年是他舊友之徒,是可造之材,可任參將一職,但未曾按上帥印。

“帶我去見見他。”

程英謙朝幾個守備將領示意散人去吃飯,這便闊步往城門而去,到守門值房前,抬臂一掀薄布簾子,便見一玄衣少年背立在前,身形似鶴卻氣度如狼,烏發隻以一根鮮紅發帶高紮在後,腰懸劍,腕縛銀護。

聞聲他轉步看來,一雙眉濃而舒展,長飛入鬢,黑眸潤亮似玉,意氣軒昂。

程英謙腳步頓了一頓才行至前麵,繞著他上下左右一番仔細打量。

少年睜眸凝視著他,在他的威勢之下,竟毫無畏縮之意。

程英謙回到他麵前,沉聲發問:“你叫辛鞘?認識江元帥?”

“是,我師父是他的好朋友,他也簡單指導過我功夫。”

“參將一職,是江元帥主動提出要給你的,還是你師父提議的?”

“我師父,他說我可以。”

門外傳來幾聲悶笑。

程英謙回身一瞪,笑聲戛然而止。

“你有任職文書嗎?”

“還沒有,江元帥讓我找宣府鎮的副總兵程副帥給我寫,說現在這裏歸程副帥管。請問你是程副帥程英謙嗎?”狼奴反問。

“是。但軍隊任職一事,可不是說說那麽簡單的,即便你有江元帥舊友的關係作保,沒點真本事,我也不可能把參將一職交給你。否則這讓軍中眾人心中如何能平?”

程英謙已經明白了,江元帥恐怕是交了個過分自信的朋友,竟深信自己的徒兒有在個個英豪的江家軍中抵擋萬夫的本領,江元帥礙著舊友情誼,不好推拒,所以沒按上帥印,把這件事的最終定奪權交給了他。

這位辛指揮使辛恩,他之前聽江元帥提到過,江元帥母親殷夫人祭葬一事就是他們一家幫忙操辦的,倆家是祖上就有的淵源,交情頗深。

程英謙不打算讓這眼前的少年任參將,別說參將,就是守備、操守都不可能。江小將軍江熾多好的功夫,多耀目的戰場成績,江元帥一直等他年過十六,立過至少三次戰功了才把參將一職交給他。這少年看起來雖與江小將軍一般大,氣度不凡,但京城富貴窩裏養大的孩子麽,肯定一身鬆皮,都是耐看不耐打的花架子。

“我有真本事,你可以試一試我。”雖被否定了,狼奴並不意外,不卑不亢地等他安排。

江霖不喜歡他,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討厭了吧,確實是看在師父的麵子上才勉強答應讓他來宣府鎮任職鎮守。簡單了解過軍隊官職等級後,狼奴也覺得師父的想法誇張了,但他實在沒有時間從最底層一步步升遷了,他必須在五個月內成為這裏最厲害的人,一旦有機會了,立下赫赫戰功,回去迎娶殿下。

程英謙覺得這少年意外的單純,眼睛太亮,好像一望就能直接望到他心裏在想什麽,反而讓懷有心思的人不太敢和他對視了。與江小將軍到算得上截然相反……

“這幾日忙,這樣吧,你既然是江元帥舊友安排來的人,一會兒我讓人收拾個屋子給你住下。你什麽時候從京城來的?”

“十九天前。”

程英謙皺眉,宣府鎮和京城之間那可不是簡單的距離問題,中間隔著多少冰川懸崖,雖然說如今是冬天,河麵結冰能讓人直接穿行而過,但山路極滑,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從中跌下去。就算是騎著最好的馬,晝夜不停地趕路,也要至少一個月的時間。便是趕到了,人也基本精神盡費,走路說話的力氣都沒,哪能像他這般神采奕奕,眼底連紅血絲都沒。

“程副帥,我不想休息,可不可以盡快抽時間幫我安排比試?我想快點成為參將。”狼奴見他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由催促道。

他一天的時間都不想多耽擱了。

程英謙一時無言,這話說得也太狂傲了。

還沒比,別說比了,連他要安排什麽人他都沒見到,這就想著直接任職的事了?

當他們江家軍都是吃素的嗎。

作者有話說:

枝枝暫且在傷痛文學

但小狼要拿爽文劇本了,bking獵殺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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