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齊書睜開眼來,發現自己又坐在那隻碩大的陶瓷花盆裏。

一身泥濘,仍舊連頭發上也灑滿了土。

這模樣,照一照鏡子,肯定像個被囫圇活埋了的人。

張眼四望。

院子還是記憶中那個院子。

牆角靜靜地站著那棵銀杏樹,滿樹翠綠。玫瑰花爬上了磚牆想要探出牆外,可喇叭花纏上了它,開出來五顏六色的花朵,似給紅玫瑰做個點綴,如此小清新。那一蓬黃瓜架愈加繁茂了,結出來了很多橢圓而飽滿的黃瓜,垂掛在藤蔓上,躲在葉子下。當時來的時候,也是滿眼青翠,現在黃瓜葉有些開始泛黃。而當初那兩棵南瓜秧不再弱小,它們後來居上,現在長得十分茁壯,想正是它們的盛年,大片的葉子、粗壯的藤蔓,還有含苞待放的黃色花骨朵,蔥蘢地兩條長藤蜿蜒地趴在土埂上。哦,還有那幾叢辣椒樹,衝好高了,小白花謝了很多,取而代之長出來許多或尖細的、或燈籠狀的各種辣椒果……

花園裏的景致變幻,居然夢裏的時節在更替,時間已往前走動,沒有停留。

這是什麽神奇的夢境?

鬱齊書從花盆裏跳出來。

這次還好,都是幹泥巴,可能是因為盛夏而又還沒到這一天中澆水時間的緣故,隨便拍打幾下,滿身泥土就掉落了。隻餘了些粘著的灰,也就此算了。

循著記憶中的樣子,他轉過牆角來到大門口,卻發現房門緊閉。院子裏靜悄悄的,別墅的落地窗都拉上了窗簾,看不到內裏情形。這情況,多半是屋中沒人了。

鬱齊書隻好在房簷下站著等了一陣子,後來腳麻了,便在台階上坐下來。

不知道那對母女是否還住在這裏,也不知道這一次,他是否也會很快就回到自己的世界裏。

太陽開始往地平線奔去,天色愈發暗了,晚風輕拂。

鬱齊書想著些有的沒的,肚子裏咕咕叫。

暗想,要是她們不再居住於此,他該怎麽辦?

饑餓感太真實了。

正此時,背後忽然傳來了聲音。

鬱齊書愣了愣。

驚喜地轉身回頭,背後就是這棟別墅的入戶大門,進門就是大客廳。

他站起身,耳朵貼在門上凝神細聽,的確是有聲音從客廳裏傳出來了。

是什麽?

一首歌,他聽過!

他的記憶很好,過耳不忘。

想想!

噢,是了,是蘆花愛看的電視劇《追風少年》裏的聲音,據說那叫主題曲。

那次來的時候蘆花纏著他看了一晚上,起碼有四遍。整個過程,蘆花都在嘰嘰呱呱地講話,她給他講了很多,什麽乒乓什麽男盆友什麽帥呆了什麽歐巴,蘆花看得直流口水。

他隻知道當時的自己很震驚---其實來到這個世界,每樣東西都刷新了他的認知,若非定力好,肯定以為自己瘋了。

真的,簡直難以相信,在那個四方形的東西裏麵,居然有個小人兒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

他會動會跳會笑會說話,多麽神奇。

鬱齊書當然知道那個男孩兒不是自己,可蘆花說是他,所以她很愛看那部電視劇。

既是如此,蘆花肯定在屋裏。

鬱齊書忙找尋破綻,終於發現左手邊落地窗有一條縫隙,快步過去,貼近了玻璃窗努力往內看。

不出所料。

客廳裏,蘆花盤腿坐在沙發上,頭發淩亂,精神不濟,很像是剛睡醒的模樣,手裏拿著遙控板,眼望著電視機,懶懶地打著哈欠。

她既在,何不進去?

可是,萬一那小女孩兒已經不認得自己了怎麽辦?

這多難為情。

猶豫再三,鬱齊書還是去拍了拍房門。

一下,兩下,三下。

屋內沒有回應,他加重了力氣。

突然,客廳裏電視機的聲音一下子沒有了。

鬱齊書豎耳聽,裏麵的人沒發出問話,那她是沒聽見他喊還是怎麽的?

不禁皺緊了眉頭。

等了半晌,想著晚上或許又要借住在人家家裏,莫不如還是早點打好關係的好。如果她已不認得自己,也該要盡快親近她。

小孩子容易上當受騙。

她媽媽十分警覺,愛問東問西,如果跟這小女孩兒套好近乎,能避開她媽媽的盤問。

鬱齊書一咬唇,於是鼓起勇氣重重地拍門,一壁拔高音量喊:“蘆花?蘆花?”

左手邊的窗簾忽然唰的一下,被人自裏麵拉開了。

鬱齊書扭頭,正好撞上蘆花一雙亮晶晶的大圓眼。

“啊啊啊啊,真的是小哥哥!”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蘆花欣喜若狂。

她奮力地將窗簾完全拉開,人整個趴在了窗玻璃上,巴巴地望著他,淚眼婆娑:“小哥哥,你躲到哪裏去了?我找了你好久。你是走丟了嗎?還是被妖怪抓去了?你怎麽又不說話了?這幾天你有吃的嗎?被蚊子咬了嗎?小哥哥,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鬱齊書:“……”

她一連串的發問,連珠炮似的,叫他完全插不上嘴。

關鍵話沒說上一句,她已經淚水漣漣,傷心得不得了的模樣,看得鬱齊書內心不自禁柔軟。

沒有大人在,鬱齊書能和蘆花正常交流。

他走過去,隔著玻璃窗,同她說話:“我,我也很,很……很想蘆花的。”

第一次說這種難為情的話,叫他好難開口,好在沒有大人在。

說完,他長籲了口氣。

咦,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以開口啊。

他為自己別扭的行為好笑,不覺笑容露了出來。

另一邊的蘆花竟看呆了,嘴角習慣性流下了晶瑩的口水。

被鬱齊書看見:“……”

鬱齊書很懷疑自己在蘆花眼裏是一塊甜美的白色糕點,否則她怎麽總看著自己流口水?

“蘆花,可以開下門放小哥哥進去嗎?哦,我是想陪你玩兒呢。”他可恥的引誘。

蘆花聽了,非常開心,一蹦三尺高,臉上分明還掛著淚水呢,瞬間破涕為笑,“好啊好啊!”

鬱齊書放鬆下來,正要走到門口去等著。

蘆花卻又整個垮下了肩膀:“不得行呢,小哥哥,媽媽怕有壞人進屋,所以她把門反鎖了,而且屋裏所有的窗子也都釘死了,她就怕我自己翻出屋去玩兒。”

鬱齊書有些震驚:“她為什麽要把你關起來?”

“外麵很多壞人啊,媽媽要上班賺錢養你和我,沒有辦法在家帶我,又擔心我一個人跑到外麵去,我這麽可愛,騙我的人可多了,所以她就隻好把我關在家裏嘍。”

“……”

養你就算了,怎麽連我也算在內?

“啊,小哥哥,我想起來廚房的窗戶有一扇是打開的,你可以從那裏鑽進來!”

鬱齊書在蘆花的指揮下,繞到後花園來到廚房外麵,一看,的確是有扇小窗子開著,可是那麽油膩膩,就在灶台旁邊,看得鬱齊書直皺眉頭。

這窗子應該是給廚房通風通油煙的。

楊芳為了保護一個人在家的蘆花,廚房裏其餘的窗子也都釘死了,隻留了這麽一個一口鐵鍋大的洞口。就算能對那些黑汙的油漬視而不見,強自忍受,可他一個七八歲的人,怎麽鑽?

“不行,這窗框太小,我鑽不進來。”

“是嗎?”蘆花歪著小腦袋想了想,目中一亮,“啊,我還有辦法!”

鬱齊書就見她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廚房。

也不知道她跑去了哪裏,等了好一陣,忽然聽見頭上有人喊他,是蘆花。

鬱齊書退開數步,抬頭一看,蘆花已經爬上了樓頂。

“小哥哥,你到大門那裏去。我從二樓陽台上給你甩根繩子下來,你抓著它,我把你拉上來。”

鬱齊書看看蘆花努力往外探出的半截身子,很擔心:“你小心點!”

樓頂上有擋牆,她個子小,想要露個臉,肯定腳下墊凳子了。

蘆花完全不理會,更大聲地衝他吼,小腦袋搖晃著:“小哥哥,你快點去前麵啊!早點進屋來,我給你留了好多好吃的!”

就她那小胳膊小腿兒還想拉自己上去?

鬱齊書失笑搖頭:“不行,你沒力氣,拉不動我。”

“可以的,你試試。”

反正無事,那就陪她折騰。

繩子悠悠地慢慢放了下來,近在眼前了,隻是鬱齊書還沒伸手去抓,突然那繩子從眼前一閃而過。

蘆花墊腳趴在欄杆上往下一瞅:“啊,掉了!”

鬱齊書:“……”

這要是換成他這個人,不得狠狠摔個正著?

看著樓上那人兒一個沒拿好,整根都掉落在地的繩子,鬱齊書嘴角忍不住扭曲,想笑。

二樓陽台上,蘆花倒捂著嘴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小哥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掉下去了。”

“……”

就像夏日午後吹來了一陣輕柔的風,涼絲絲的,懶洋洋的。

吹得鬱齊書頭腦發昏。

他仰頭,彎著唇角:“沒關係,蘆花,好妹妹,你別忙活了,我就在石階上坐著等你媽媽回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