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鬱齊書走後, 蘆花就再沒一個人來過鬱家大宅這片廢墟了。

留在她腦海裏的印象是滿目焦黑。

兩個多月過去,又經曆了十來場雨水的衝刷,木質結構的鬱宅, 除了大門口的兩頭石獅子和高高的地沿石以及屋瓦, 大多數的房梁、柱子和木牆板, 都化成了灰, 再經雨水衝刷,灰燼滲進了泥土裏。

春天來臨,這片原本木炭一樣的焦土下竟然鑽出來許多綠油油的野草, 長勢還頗為喜人, 這裏一簇,那裏一叢, 掩映在殘垣瓦礫中, 雖然尚未連成片,可是像綠色的花兒一樣點綴其間,瘡痍的焦土便看著已不再那麽觸目驚心。

蘆花是第一次放眼好生看了看這片宅基地, 有些吃驚。

鬱宅廢墟被周圍綠油油一片生氣勃勃的良田沃土包圍, 十分突出而顯然,便很容易看得出它,竟然占地如此寬廣, 起碼有上千平米,那就是兩畝地啊!

雖然知道鬱家大,一間連著一間的跨院總讓她找不到北,可她原來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時, 有二十個小時都在蘭苑裏窩著, 到底沒什麽具體的概念。

此刻站在高高的地沿石階上眺望, 才對鬱家之大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認識。

回憶在鬱家的短短一年時光, 好像夢一場。

這裏原來可是牛家村人絞盡腦汁想進來、卻不過是為了打分工,給鬱家做下人的地方啊。

再大,再熱鬧,也成焦土了。

蘆花一陣唏噓。

隻是,再往遠處看,可謂沃野千裏,鬱宅廢墟上星星點點的綠色,便顯得還是有些太淒涼了點。

忽的就想,如果將這片廢墟清理清理,搬走瓦礫石塊,和那些沒有燒透的木料,剩地上足有五公分厚的草木灰,正是大好的肥料,再把能翻的地翻兩遍,不能翻的硬化了的地麵,去河邊挖些淤泥或者淘些泥沙回來覆蓋上,不就是現成的大好的兩畝沃土嗎?

兩畝地……蘆花不敢想。

即使蓋上一個兩百平米的小院,剩下的地還有一畝多,種上蔬菜、豆子、苞米,算上清簫,一家五口人,哪還不夠吃的呢???

一顆心砰砰地跳個不停。

她不過是想起了鬱宅後麵那一坡竹林比香秀家、比牛有年家都要大多了,她來撿自家的筍殼葉子,這總不會叫人說閑話了吧?沒想象到竟有這意外收獲。

接下來有事幹了!

每日無事,春天也還沒過去,花上十來天,抓住春天的尾巴,一切都還來得及。

蘆花心裏盤算著趕明兒就請牛武叔和桂香嬸來幫忙,早點將這片廢墟清理出來。她手裏還有餘錢,花上幾十文找鄉親們買些種子和菜苗,盡快種下去。不出一個月,便能吃到自家種的蔬菜了,以後也用之不竭。

想著未來頓頓都是新鮮菜蔬,不用再一日三餐用酸蘿卜下飯吃了,蘆花吞了吞口水,背上背篼,腳步輕快地往坡後竹林去。

“蘆花!”

一進林子就有人喊她。

蘆花定睛一看,是劉桂香,忙走過去打招呼:“幹娘!”

鬱家燒了後,牛武和劉桂香不遺餘力地一直幫助接濟她們,蘆花就不再叫劉桂香“桂香嬸”了,改口叫了“幹娘”。

這個娘和娘家,她徹底認定了。

那兩人在牛家村的名聲不好,所以蘆花同牛武劉桂香親近,讓馮慧茹很有意見。可吃人的嘴短,要不是劉桂香時不時送來牛武打來的魚啊野豬啊這些,她可能會三月不知肉味兒,後來便就慢慢閉了嘴。

人都是這麽現實的。

“我遠遠看著有點像你,可是看你背了個背篼,又不太確定。嗬嗬,等你走近了再看,還真是你。”

蘆花給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估計是劉桂香也沒想到鬱家大少奶奶會背個背篼下地幹活兒,可叫人稀奇了,所以才不敢亂打招呼。

擺脫了潘家後的劉桂香越來越開朗,臉上總掛著笑容,蘆花覺得她好像還越活越年輕美麗了,頗有成熟女人的妖嬈風韻。

劉桂香從前被壓抑的本性也逐漸顯露,蘆花便知道了她是個大氣的女人。

即便是牛家村人拿有色眼光看她,不大搭理她,甚或是背地裏罵她□□,她也挺直了腰杆兒做人,不卑不亢,同牛武兩個恩恩愛愛。日子雖過得清貧,但是是快樂的,幸福的---這讓蘆花十分豔羨。

“你背個背篼是要幹嘛?”劉桂香問。

“家裏沒柴燒了,我來撿些筍殼子回去。”

“哎,你咋不跟我說?盡管來幹娘家背柴啊。”劉桂香責備她,“你這孩子就是死心眼兒,難道還不好意思嗎?”

劉桂香家的柴禾都是木頭劈出來的好柴,比木炭都好燒,蘆花倒是想,但是卻是真的不好意思。

“那怎麽行?牛武叔打柴不易,又從山上那麽遠一根根扛回來的,多辛苦。”

劉桂香也心疼男人,就沒再堅持,說:“也行,現在筍殼子多,到處都是。”

蘆花點點頭,又問她:“幹娘你在這裏做什麽?”

“哦,我來掰些筍子。這不是開春了嗎?天氣暖和了,夾襖皮子都穿不住了,你牛武叔就想給我扯幾匹花布回來做春服。”說到這,劉桂香理了下頰邊的亂發,臉色有些緋紅,“明日一大早他就要去趕集。之前他去山上打的那些野味兒,我把它們風幹了後到現在還剩了些沒吃完,他就想帶幾塊風幹肉去鎮上賣了,換點銀子扯布匹。”

頓了頓,繼續道:“我想著平常菜蔬容易買到,城裏人並不稀罕,但是野味兒啊野菜啊這些稀罕東西他們可喜歡了,容易賣掉,就想掰些新鮮的竹筍讓牛武帶著一塊兒去多賣幾個錢,布匹多扯些回來,我想也給他做身新衣服穿。”

牛武和劉桂香兩人在牛家村都沒地,吃穿用度全靠牛武不辭辛勞地上山下河弄些鮮活物倒騰出來的。為了換點銀子花用,他經常往鎮上跑,倒是懂市場的。

而那些有地的村民,守著一畝三分地完全可以自給自足了,除了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外,便沒什麽野心和想法,故而甚少出村,都有點與世隔絕之感。

說著話,劉桂香伸手掂了掂擱在她腳邊的一個籮筐,高興地說:“你看,我掰了快一框了。等剝了筍殼,打理幹淨了,我再給你們送一些過去嚐嚐鮮。家裏還有醃製的野味兒,我順便再給你們半塊臘肉。竹筍炒臘肉,好吃得很。”

蘆花看向籮筐,帶著筍殼子一起掰斷的竹筍,胖胖的身子,尖尖的腦袋,還帶著早晨晶瑩的露珠,一個個七歪八倒地被插在籮筐裏,看著挺可愛。

沒剝殼,想來是為了保證明天到了集市上竹筍都還是新鮮的,這能賣個好一點的價錢。

村民自家種的菜都吃不完,不是鬧饑荒,基本上不會來挖竹筍吃的---蘆花是城裏人,倒沒想到這一點。

但是的確,對於竹筍這種鮮美的菜肴,她是非常喜歡的。

此刻經劉桂香一說,她心中竊喜不已。

每天都是酸蘿卜下飯,她饞得兩眼冒綠光了。

正想著以後有菜吃了,可轉念一想到炒菜要用油,不由得又垮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