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劉桂香先給她打了劑預防針, 不然馮慧茹這一頓訓,蘆花準得打退堂鼓了。

蘆花聽得懂馮慧茹的意思。

婆婆的話說得已是那麽明顯了。

在這地方,根本就沒有女人賺錢的說法。有, 也就隻是馮慧茹說的那種幹點手頭上的零碎活兒, 做幫傭之類, 那能找幾個錢?再說蘆花哪裏懂針線活兒啊。

便是懂, 鄉下地方上的小鎮子,想來也沒有人家有閑錢來買別人做的針線活兒,自家女人大半都會做的。唯有大城市裏的富貴人家,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要人服侍的,那才需要找人去做些刺繡活兒, 以及縫縫補補和漿洗衣物之類等。

那麽除此之外, 需要女人的活計呢?名聲就不好聽了,那是不正經的女人才會幹的事情。

良家婦女拋頭露麵都是個大忌。

“娘,隻要不偷不搶、不幹沒良心不要臉的事情, 行得正立得端, 便不會給人口實戳脊梁骨。”

蘆花將劉桂香的話拿來用,馮慧茹聽了嗤之以鼻:“就這?嗬,如果就這樣, 你以為銀子就能跑你口袋來了?癡人說夢。”

蘆花點點頭,同意道:“娘,我的確是心裏也沒什麽底,不過主要想法是想去看看筍子好賣不。我們家那麽大片竹林, 長了好多竹筍。如果行情好, 有人願意買, 那我就回來加把勁兒多采收些, 多跑幾趟鎮上。另外我還想看看還有些什麽東西可賣的,如果能倒騰倒騰賣點錢,手裏寬裕些了,我就能讓您和弟弟日子過好點了。”

馮慧茹怔了怔,臉色略有和緩。

蘆花見狀,軟下聲來再接再厲道:“娘,齊書雖是沒說過,也從未表現出來,但是我看得出來他的壓力很大。此次他去安義縣縣學做教書先生,全仗著隔了一層的關係,可那個關係人徐宏遠在天邊。高大人給不給麵子,難說。他就是不給麵子,齊書又能怎麽辦呢?他不可能寫信去向徐宏告狀啊,您說是不是?所以,我們不能將所有寶都壓在齊書一個人身上。萬一他在那裏沒成事,到時候還得回牛家村來。如果我恰好找到一條生路,我們一家子不就還有路可走麽?”

馮慧茹再沒了話說。

沉默了會兒,她長歎一口氣,道:“那你精明些,別讓人把你賣了還給人數錢。”

蘆花忍不住撲哧笑出來,“原來娘也會開玩笑啊。”

馮慧茹剜了她一眼,“誰跟你開玩笑?你看你,一臉蠢樣兒,我真不相信你能找銀子回來。”

蘆花笑了笑,沒接茬兒。

她不敢托大,先去看看情況吧。

日子過得這麽緊巴巴,再不想辦法,山窮水盡,難道真要扶著婆婆背著弟弟去找齊書麽?

萬一他在安義縣真的也過得很狼狽、窘迫,去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相顧無言,對著垂淚歎氣,那樣喪,蘆花實在不敢麵對這種境況。

轉天蘆花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天還沒亮,便背著一背篼沒剝殼的竹筍出發了。

背上沉沉的,估計有上百來斤。

因為要走兩三個小時的土路,蘆花便在雙肩上墊了厚厚兩塊毛巾,以防止肩膀被背繩勒傷。

到了村口,牛武已經在那兒等著她了。

竟然牽了一匹毛驢來。

蘆花驚喜不已,“牛武叔,你哪裏搞來的?我正愁到時候要是背不動了,可能要耽擱咱們的行程呢。”

牛武一邊將她那一背篼竹筍放在毛驢背上拴好,一邊回道:“找鄉長家借來的。”

借?哪可能?一定是花錢了。

蘆花明白牛武叔是為了她才借毛驢來。

牛武長得孔武有力,挑一擔百十來斤健步如飛。如隻他一人,就不需要破費錢去租借毛驢使喚。但是加上蘆花這一背篼,那就有三百多斤了,他一人挑著,還要走這麽遠的路便十分吃力了。

蘆花平時沒幹過什麽重活,讓她即使背個二三十斤走幾個小時的路都費力,何況她貪多,那日挖了滿滿一背篼還冒了尖兒的竹筍。

蘆花再三追問借一天毛驢來使喚花了多少錢,牛武剛開始說沒花錢,但抵不住蘆花鍥而不舍地問,才鬆口告訴她花了一百文錢。

“一百文??”蘆花吃了一驚,“這麽貴!”

心裏默默算賬。

一車木炭是一百二十文,這一頭驢用一天就抵得上一車木炭的價格了。

而一隻老母雞才十幾文,天哪,她在幹嘛???

錢沒賺到一分,先花掉了一百文。

蘆花站定,拉住了驢嘴不讓走,“牛武叔,咱們還是把這驢還給鄉長吧。”

牛武笑:“幹體力活兒嘛,相當於一個成年男勞動力。而且我們要用一天,挺耗力氣的,所以也不算貴。”

“可是……可是咱們這幾百斤筍子還不說準能賣到幾個錢呢,萬一連租借驢子的錢都賺不回來呢?牛武叔,還是別用毛驢了吧,我背得動。萬一我走不動路了,你就不用管我,你自己先去鎮上賣你的東西。我這一背篼筍子,能賣就賣,不能賣我再背回來自己吃也沒啥,就當我今天出出汗減減肥。”

牛武和牛桂香都已經習慣了她說話不著邊際,跟鬱家其他人不同。

“看你這孩子,怎麽還沒出發,就說起喪氣話了?”牛武勸她道,“一定能賣掉的,而且還能賣個好價錢。你聽過物依稀為貴的吧?放心吧,有賺頭的。”

蘆花又默默算賬。

劉桂香給她講過價格,一斤帶殼的筍約可以賣到八到十文錢,就算八文錢吧,三百斤筍便就是兩千四百文錢。不帶殼的筍子就上浮個一兩文錢一斤,算十文錢吧,那就是三千文了,折合下來就是三兩銀子。

蘆花略略放下心來。

邁開腳步跟著牛武出發了。

“牛武叔,等咱們賺到錢了,就自己買一頭毛驢來幹活兒!”她開心地暢想著,“不用它的時候,咱也租出去給鄉親們拉磨犁地馱東西,咱意思意思收個五十文一天的租金,比鄉長家便宜一半,肯定很多人搶著租借咱們的毛驢,以後我們就躺著數錢了,哈哈。”

老實巴交的牛武聽罷,也嘿嘿地直樂道:“好,這個主意好。”

趕了近兩個時辰的路,終於到了楓橋鎮上。

委實牛家村離場鎮太遠了些。

蘆花隻是打甩手,也走出了一背的薄汗,浸透了她貼身穿的內衣。

出發的時候是卯時,大約是早上五點多鍾,天沒亮,到達的時候已經將近巳時,也就是上午十點鍾了,日頭快要升到頭頂上。

所謂的集市就是楓橋鎮的趕場天,每月逢五逢十,即每月的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這幾天就是楓橋鎮的趕場天,到這一天的時候,四麵八方村子裏的人都來這裏集中交易、買賣貨物。

楓橋鎮並不大,不過一個巴掌就數得過來的幾條街道---豎著一條長約一公裏的主幹道,橫著三條幾百米長的支幹道,就像個大寫的“豐”字躺在地上。集市就設在這幾條街道,攤位從一條街的入口處一直擺到這條街的盡頭,沒設置固定的正經攤位,你蹲那兒,背篼籮筐一擱或是頭上插個草標便就算是個攤兒了。

每條街道上售賣些什麽東西,倒是井然有序,似乎早就形成了默契。比如專賣雞鴨魚這些鮮活物的,需要當場殺生、處理毛皮內髒等,便擺在支道上。主幹道還有過路的行商,不至於影響鎮容。另外,還有鎮上的官府衙門提供了處理活物的場所以及水,隻是要索價一文錢。再比如售賣布匹、胭脂水粉等物的又在另一條街。大家挨著擺,來得早自然就搶占好的位置。各自分開,各不相擾。生活用品,衣食住行……就是馬匹、毛驢、牛羊等這些大件活物都有交易,隻是量少,物品賣相也不咋樣,選擇麵窄。總之挺齊全的,應有盡有,足夠滿足楓橋鎮上的人及各村村民日常生活所需。

牛武帶著蘆花來到專門賣蔬果這條街,發現集市上人不多,地上丟棄的爛菜葉子、爛水果到處都是,像大風過境,一地狼藉。比起其他幾條街,熱鬧的情形有些寥落。

這情況,牛武早有所料,先已給蘆花講過了。

隻因為買菜的人圖個菜新鮮,而早晨的菜經過一晚上露水滋潤,那是最新鮮的,所以都是一大早來買。而賣菜的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村民,他們平時的進項就是靠做蔬菜生意,早摸清了買家的心理,離得場鎮又近,還占了地利的便宜。過了好時辰,買賣雙方自然大半都散去了。

蘆花和牛武卻是從大老遠的村子趕來,這會兒都快要到中午了,人家都買好菜回去做午飯了,少有人逛菜市場了。剩下的還在吆喝的攤販,就是菜蔬品相不好的次貨,以圖找個買個全部兜售出去,故而還在攤位上守著。

蘆花不免有點擔憂,“牛武叔,我們還是來得太晚了,這下怎麽辦?”

“無妨。”

牛武是賣野味兒河鮮之類的,東西罕有,少有其他賣家出售,他又經常來鎮上交易,故而已經積攢了一些老客戶,便領著蘆□□往一家酒館去。

這家店門頭頗為氣派,店內麵積也挺大,約有上百平米,大堂裏擺著二三十張桌子,置辦酒宴沒問題,看來是楓橋鎮上最好最大的飯館。

蘆花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菜品名,新掛出來的一塊長方形木牌子,紅筆寫著時令菜肴名,好幾個跟筍子有關,心中略定。

牛武前去同掌櫃交涉。

他帶來的那幾塊風幹的野豬肉沒費吹灰之力就給收了,掌櫃的笑眯眯:“我們東家就愛吃些個不同尋常的,他還喜歡用來招待自己的貴客。就是太少了,下回你多帶幾塊來,我也留一些給自己解解饞。”

牛武道:“這沒問題。開春了,好些畜生要出來活動了,我也能獵得比以前多些了。”

“豬娃肉質嫩,能捉到麽?最好是活的。到時候現殺現蒸,那個美味呀。”

“運氣好可能會捉到一兩隻,就是大的太凶悍了,護犢子得很,跑得又快,難呐。”

“好,你盡量。價錢肯定不得少了你的。”

“感謝感謝!”

掌櫃又交代:“臘味兒的比風幹的肉好吃些,下次你讓你家的做成醃製肉。”

“好。您提了要求,我肯定照辦。現在這個天氣還不太熱,還能做臘肉的。正好,今日我就順便買幾斤鹽巴花椒大料回去做臘肉。”

相談甚歡,牛武就趁機推銷竹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