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幾步走到門口來看了看拴在門外柱子上的那條毛驢, 驢背上坨了滿滿兩大袋並一背篼的竹筍,目測約有好幾百斤,他扼腕直歎:“唉, 你怎麽不早點來?我們今早已經買了百十斤筍子了, 夠用好幾天。上次你也該提前給我說你要賣筍呀, 我就好叫手底下今日不必去采買了。”

蘆花和牛武兩人幾乎帶了近四百斤竹筍來, 這家店已經買了一百多斤,再消化不了。

牛武也遺憾歎息道:“上次沒想過要賣這東西,是我家裏的臨時起意。”

蘆花聽在耳朵裏。

隻怕是不確定能不能弄到竹筍賣, 牛武並未說出口。

牛武同劉桂香在牛家村沒自己的地, 他們主要就靠販賣各種野味兒賺取生活用度。山裏長的河裏生的,都被他們日常惦記著。

但是, 雖然村裏竹林到處都是, 筍子大家也都看不上,可都是有主的。

幹娘說她都去鬱家竹林看了兩回,可見早就有心弄點筍子賣, 並非臨時起意。

“陳掌櫃, 您看這樣可以嗎?春筍才上市,喜歡嚐鮮的顧客多。而且這個季節天氣好,好日子多, 辦喜事的、請客吃飯的肯定也多,食材還是消耗得快的。才上市的帶殼筍子市麵價高,我給您打個折,八文錢一斤, 您看如何?”

今日趕集是第一波筍子上市, 帶殼竹筍的市麵價最高都叫到了十二文錢一斤。劉桂香兩口子還停留在去年價格八到十文錢一斤的印象裏, 故而牛武才隻叫賣了八文錢, 足足少了四文錢,這種便宜自然要占。

陳掌櫃看了又看那些筍,很心動,但又有些猶豫,“但是你這也太多了,我們實在買不了這麽多啊。買多了,用得久,自然就放得長久。筍子放久了容易壞,容易焉掉,就不新鮮了呀。”

牛武抽了一個筍出來,遞到掌櫃眼前:“您看看,都沒剝殼,昨天傍晚去挖回來的,瞧瞧,根部都還帶著新鮮的泥土呢,放十天都沒問題。若壞了,下次趕集,壞多少我給您補多少,可好?”

陳掌櫃腮幫子鼓了鼓,終於道:“哎,這麽著吧,看你給的價錢合適,我們就買你一半吧。”

“好好!”

一半也就是一百多斤了。

楓橋鎮不大,鎮上就這麽幾家食肆,野味兒做的菜肴索價又高,雖然鮮美,但是消費得起的顧客不多,故而少有人會點這種野味兒菜肴。加之沒有保鮮的條件,不敢買多。

陳掌櫃說要一半,最後還是很擔心食材壞掉,砸招牌虧本,改口隻要了一百斤筍子。這都是看在價錢比一般市價少了四文錢的份上,才一咬牙,敢要這麽多的。

雖然牛武說壞掉包賠,可這陳掌櫃自有計較---他畢竟不是東家,真壞掉了,給東家知道,定然招罵,因為銀子是給出去了的。人心隔肚皮,牛武嘴上說的話,沒簽字畫押沒保人,他哪裏敢擔保他一定會來賠呢?

旁的不多說了,隻說雖然筍子沒賣掉一半,但對於蘆花和牛武兩個而言,雖也還是非常不錯了。

八百文,真是一筆巨款啊,租借驢子的錢賺回來了。

牛武高高興興地去卸貨,蘆花興奮地目不轉睛地看店小二稱斤兩,數銅板。

有客人來,“老板,有什麽時令菜式沒有?”

“有有有,當然有,我們家的店裏啊永遠都有最新的時令菜肴新鮮出爐哩。”陳掌櫃不再看著,回頭趕緊去招呼客人,“這不您瞧,今年的筍子剛剛上市了呢,您要不來幾個菜式嚐嚐?您看看這菜單。”

“好,我看看……那就來一個春筍拌白雞和鯽魚春筍湯吧。”客人又點了些其他菜,並一瓶燒酒小酌。

牛武帶著蘆花前往下一家館子去碰運氣。

蘆花回頭看那位客人。

那半百的客人剛才站在門口數步遠處的地方圍觀他們討價還價,又將那一驢背的竹筍看了好幾眼,蘆花還以為他想買,一直等著老人開口詢價。

她臉皮薄,看人家穿著不俗,緞子長袍並鹿皮靴,戴著一頂瓜皮小帽,像是個有錢的富商老爺之類,有些緊張,就沒好意思主動張口兜售,最後見客人始終未開口詢價,便入店內點菜去了,知道那客人原來是想嚐鮮,有些遺憾。

牛武帶著蘆花進了下一家食肆。

人家也回說早上已經買過了,牛武同樣用打折的方式兜售。

這家店比上一家小了一半不止,本身做的菜肴檔次不高,店內環境也差了許多,裏麵的客人商販居多,地上擱著籮筐之類。最後掌櫃隻看在便宜的份上,向牛武他們買了十斤帶殼筍。

他們跟著再往下家去,一家家食肆挨個兒詢問、兜售,大多數都隻買了幾斤,零零碎碎,加起來賣掉了幾十斤,還剩下百十來斤貨。

可楓橋鎮上的食肆都已經問遍了,再賣不出去。

時間已近晌午,飯館裏熱鬧不已,正是吃飯的高峰期,想再把價格壓壓全推銷出去,人家掌櫃小二都沒空理會他們了。連沿街的攤販也沒了做生意的興致,抓著幾個包子在下咽。

如果她沒有臨時起意也跑來賣筍子,幹娘掰的那一擔子算是已經成功讓牛武叔脫銷了,如今害得牛武叔要和她一起餓著肚子站在街上想辦法把自己的那一百多斤竹筍賣掉,蘆花心裏很過意不去。

下午兩三點鍾他們就要往回趕了。

回去還要走三個小時的路呢。

春季夜來得早,天黑看不見路。

兩個人找了家路邊攤兒,蘆花搶著付錢給兩人要了兩碗素麵。

等著麵條端上來的功夫,牛武道:“我知道幾家富戶員外爺的莊子就在附近,吃過飯我們上門去問問看他們要不要筍子。”

蘆花想了想,道:“牛武叔,那種人家多半一大早就叫仆人出來采買好了,更或是會指定莊戶定期給送過去,不需要親自出來買。這樣,我看集市還沒收市,不如我倆分頭行動,我背一部分筍子去集市上碰碰運氣。”

鬱家從前就這樣,一大早就有村民直接將從地裏采收的蔬菜送到鬱家廚房來,葉子上還帶著露珠,新鮮得不行。

其實,蘆花不願打擊牛武叔,她沒說這句話---敲不敲得開人家的大門都兩說。

“也好。萬一老爺們不買,這邊又收攤了,那就隻能把剩下的筍子背回去了。多一條路,希望大點。那,最多一個時辰後,我來集市找你。”

“好。”

兩人約定了匯合的時間和地點,填飽了肚子,牛武就分了一半竹筍裝在他的麻布口袋裏,然後牽著毛驢走了,蘆花則背著剩下的半背篼筍子去了集市。

她找了個顯然的位置蹲下來,背篼擱在一旁,然後抱了十來個竹筍出來,一個個在地上整齊地擺放好。又剝了兩個竹筍,露出它們青白的身子,擺在那些帶殼筍的最上麵,以便客人驗看筍子的品相和質量。

太陽往西墜去,街上的攤販和行人陸陸續續散去,整個場鎮逐漸冷清下來,賣菜的這條街道上更是人影疏落。

蘆花蹲了小半個小時,就沒看到有什麽人來買過菜,她連吆喝的對象都沒有---她還為叫賣偷偷練了幾嗓子哩。

左手邊是兩個賣蘿卜賣紅苕的,嘰嘰咕咕交談了一陣,收拾收拾,背著剩下的幾個品相不好的蘿卜紅苕走了。

剩下右手邊似乎是個賣草藥的。

那大爺看又有攤販走了,站起身來,似乎也想收拾東西離開。見蘆花還蹲在那兒東張西望,向她道:“小姑娘是第一次來做生意麽?看上去不懂門道啊。你是賣菜的,下午才來出攤,誰還來買你的菜?”

蘆花訕訕地解釋下,“家離得太遠了。看來下次,我得提早一個時辰出發才行。”

“噢---”

老爺子沒再說她,東西收拾好後,便扛著一大包草藥也離開了。

這條街上隻剩下了零星四五個小販。

蘆花看沒什麽希望,歎了口氣,又將竹筍全部裝進背篼裏,背著站起了身。

在這裏幹等牛武叔來,隻可能將這幾十斤又背回家去,她不想白費功夫。

幹脆沿街邊走邊兜售,萬一運氣好呢。

蘆花背著筍子往人多的地方鑽,走了一陣,暗忖再不能耽擱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清清嗓子,驀的大喊起來:“筍子嘞!又嫩又鮮美的竹筍嘞!”

有人看過來。

她臉紅了,心跳加快,目光亂晃。

喊第二聲,聲音雖然發顫,但暗暗想,好像也不是那麽難。

喊第三聲,拖長聲,心跳放慢。

第四聲,第五聲……有些氣餒,怎麽就無人問津她的筍?

嗓門兒逐漸拔高,臉也不燙了,視線開始主動去尋人。一見誰被她吸引過來目光,立刻上前兩步,追著人問買不買筍買不買筍。

“誒?老伯?我記得你!”

蘆花瞥到一個路人被她的叫賣聲吸引,扭臉往她這邊看,立刻上前去兜售,卻看清楚是熟人。

“咱們之前有過一麵之緣的,陳掌櫃那家飯館門口,您還記得嗎?有一條驢子……”蘆花有些激動,連比帶劃,以期對方能想起她,“當時我見你看了我的竹筍看了好幾眼,您是不是想買呀?快收攤兒了,老伯,我就剩下的這點筍子了,全部骨折價格賣給您呀。”

“嗬嗬,”那人站定,笑了笑,“小姑娘,你猜得沒錯,我的確是想買竹筍。”

蘆花的雙目登時亮得嚇人,更加激動了,雙手揪著背繩有些語無倫次,“那那……”

那後麵的話尚未說出來,那人卻捋了捋花灰的須子,笑道:“不過我要買的是幹筍,而不是鮮筍,所以我才看你的貨看了好幾眼,甚覺可惜。”

“您要幹筍??”蘆花一愣,隻覺造化弄人。

“是啊。”

“怎麽要幹筍子?竹筍才上市,吃新鮮的不好嗎?”蘆花十分無語,低頭喃喃。

那人聽到了她小聲的嘀咕,給她解釋道:“我東家是開幹貨行的,售賣各種幹貨,我是他店中的一名管事。此時正是竹筍的生長旺季,我這次來楓橋鎮,便是專為收購幹筍而來的。因為我們的貨是要賣一年的,故而當然要在旺季來收購,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