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匹騾馬拴在金福客棧外麵, 躁動地嘶鳴、打響鼻,背上還馱著鼓脹的粗布口袋,周圍人都以為是哪裏遠道而來的商隊。

楓橋鎮是個小地方, 這麽大的商隊還是第一回 見, 便紛紛推窗開門出來看熱鬧。還有人說要去問問商隊的老板販的什麽貨?大有若是稀奇貨, 要早去搶購幾樣的架勢。

林寄眉得了丫鬟的稟報, 暗想莫不是西域來的香料,便也急忙翻了幾兩銀子出來想去淘點稀罕物。

出門來看到隔壁秦思思梳洗打扮得體,牽著女兒囡囡也剛打開門來, 就相攜一起來了金福客棧。

擠進人群裏頭一看, 是熟人啊。

“蘆花!”

櫃台前,蘆花纏著掌櫃問個不停, 眼睛都急紅了。

“怎麽了你這是?”兩女立刻上前關心道。

有人已迅速向店小二打聽到了, 聽說對方不過是來販賣筍幹的,這會兒找不到客商買了,正著急。聞說後, 想來買稀罕東西的人頓時就失去了興趣, 聚集圍觀的人群便就很快散了。

蘆花此時哪裏有心情理會旁的人?她心急如焚。

“怎麽說走就走了?掌櫃,德順爺他是遇上急事了嗎?他走的時候有沒有請你給什麽人帶個話?比如說叫找他的人等幾天再來,或是留下一封書信什麽的?”

金福客棧的掌櫃被蘆花盤問了好一陣, 老大不耐煩:“我說了人已經早走了,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要不要住在本店等他回來?要是不住店,那就不要堵在小店裏麵,我還要做生意呐!”

劉桂香試圖緩和氣氛, 扶著搖搖欲墜的蘆花, 輕聲安撫:“別急, 慢慢問, 想想你當初和那位德順爺到底是怎麽約定的。”

掌櫃不欲被她一直糾纏下去,招手叫了個店小二過來要其將蘆花等人趕出去。

秦思思和林寄眉不忿,“開門做生意,哪有將客人往外趕的道理?”

掌櫃黑著臉道:“你們在此哭哭啼啼吵吵鬧鬧的,是要照顧我生意的嗎?晦氣!走走走,都別杵這兒了。再杵著,我今天的生意都沒法兒做了!”

兩女還待理論,蘆花無力地衝她們擺擺手,雙目無神地自己朝門外緩緩走去。

“蘆花!”幾個人跟著她出來,怕她撐不住。

秦思思和林寄眉已經從大家的議論聲裏,以及先前蘆花同掌櫃的交涉中將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心中皆是大為震驚。她們不敢相信蘆花會有這麽大的魄力,竟然搞了幾百斤筍幹出來賣。

如果事情成了……

就是事情沒成,此刻看蘆花,都像是看稀奇物種。

兩女遲遲都有些不敢靠近她,心中都不覺好笑,自己這是怎麽了?眼前嬌小的女子,幾日前還來賣過竹筍呢,的確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女人啊。

隻是,原來幾十斤筍都賣不出去,她現在怎麽就還敢再弄幾百斤來賣?

二女不禁無聲相視一眼,心中都有同樣的疑惑。

劉桂香在一旁擔憂地把蘆花看著,饒是年紀大些,生活閱曆多,但她現在也束手無措---十多兩銀子已經砸進了水裏,賬上還有好幾兩欠款。回去牛家村,肯定人家要來找蘆花結賬的,這可怎麽辦?

這可怎麽辦?

蘆花心裏也在問這一句。

她茫然地立在客棧門口,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腦子裏一片空白。

階下拴著她租借來的那幾匹騾馬,膘肥體壯,馱著六百斤的貨,優哉遊哉地正嚼著嘴裏的草料。

牛武一直在門外負責照看這些畜生和貨物,看蘆花出來,她的麵色如土,便知事情出了岔子,人當即也急得直搓手,擔憂地目光一會兒將自己妻子看看,一會兒又將蘆花看看,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蘆花回身對劉桂香張了張口,“幹娘,對不……”

“對不起”三個字未說過口,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洶湧地溢出眼眶,滑落臉頰。

劉桂香立馬將她拉進懷裏,不住拍著她的背安撫道:“不哭不哭,天無絕人之路。這些筍子不是幹的麽?能存放好久呢。剛才我在想,咱以後可以回回來趕集擺攤賣東西了,就賣這些筍子。趕完了楓橋鎮的集,咱又去趕沙井鎮的集……”

林寄眉和秦思思也從旁勸:“是啊,別著急,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定能想出解決的辦法的。”

“姑娘---”被命令來驅趕眾人的店小二也站在門口,看蘆花哭了,忍不住出聲喊她道,“我瞧著那位德順老爺不是個騙子,如果你真的跟他講好了買賣,不如在此等他幾天。”

蘆花自劉桂香懷裏撐起來,張著朦朧淚眼將店小二不解地看著。

店小二給她汪汪的大眼睛看得紅了臉,撓撓頭又道:“德順爺很和善,小的跟他喝過幾回酒。他確實是在收購筍幹,還跟我抱怨過說貨不好收。我跟他說鄉下人的地裏都種能填飽肚子的,誰專門種筍呀?他笑話我說我不懂。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不懂了?”

眾人都覺得這店小二的話有點意思,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

“小二哥還知道些什麽?盡管道來。”劉桂香道。

蘆花聽得亦有些振奮,抬起手背將眼淚水迅速抹了,隱隱期待地追問道:“小二哥,你可知道德順爺還會回來麽?或是他離開前,有沒有跟你聊起過等人向他交貨之類?”

“這些倒沒有。”店小二搖頭,“不過,姑娘,德順爺在離開前一天傍晚有個年輕小夥子來找他,兩人回屋裏談了好一陣子,我還進去送了吃的喝的。轉天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呢,德順爺就結賬退房,同來的那個小夥子一塊兒走了。想來,他應該是臨時出了急事才會提前離開的。”

“小二哥,你說得可是真的?!”猶如抓住了一塊浮木,蘆花急需它救命。

店小二肯定道:“是真的呀。德順爺在小店中前前後後住了有十多日,小的專門服侍他,早跟老爺子混熟了,不會記錯的。所以我剛才才建議你等他幾天,說不定他就回來了。”

蘆花聽罷心中略定,聚攏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劉桂香提著的心也放下了些,問蘆花道:“你打算怎麽辦?是在這裏等那位老爺回來麽?聽起來那位德順爺像是個講信用的生意人,如果他真是因為突然有事暫時離開,那,這筆生意應該還是有希望的。”

秦思思在一旁道:“現在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希望就在前頭了,便就等幾天看看。蘆花,你就到我那兒去住,我管你吃住。囡囡念了你幾回,你正可以陪她玩幾天。”

林寄眉也道:“貨可以卸在我們院裏,一兩一錢都不會給你弄丟的,蘆花。”

兩女一句話便各自為蘆花分擔了些。

蘆花看了看那幾匹騾馬背上的貨,搖頭道:“多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現在沒辦法坐著幹等。事情一日不解決,我一日吃睡都沒法安生。德順爺說他在安義縣寶盛隆幹貨行做事,所以,幹娘、寄眉、思思,我想直接去找他!”

“你要去找他??”幾個人異口同聲。

“嗯。”蘆花的語氣更加堅決,“等不知要等幾天,也不一定能等到他回來,還不如親自去找。真上當受騙了,也好早日知道,好過在這裏幹等、幹著急。”

林寄眉秦思思皆不讚同,“你一個女子,怎麽敢去那麽遠的地方?”

“我已經去過了,你們忘了麽?”

二女啞然。

是了,蘆花曾經為了追鬱齊婉去過一次安義縣的。那次她還是先斬後奏,把鬱齊書急死。

但林寄眉還是有些擔心,“去過又怎樣?路途遙遠,你孤身女子上路,萬一遇上登徒子怎麽辦?遇上心術不正,半路搶劫的又怎麽辦?還有,那個什麽德順爺,才第一回 打交道,你單單獨獨跑去找他,萬一他看你一個人,便心生歹意……”

林寄眉暗暗將劉桂香和牛武掃了一眼,蘆花喊這二人一個喊幹娘,一個喊叔,看來都不是蘆花的下人,她便不好開口叫人家跟著去。

林寄眉是閨閣小姐,出嫁前出了個門丫頭婆子前後簇擁,出嫁後出門更少了,所以對女子出個門,瞻前顧後,各種擔心。

“你說得好像外麵到處都是壞人。現在是太平盛世,哪有那麽多土匪色狼?”林寄眉的話叫蘆花忍不住好笑,心情放鬆。

“你們聽我說,我這次為了這筆生意已經砸進去很多錢,還欠債好幾兩銀子。這些騾馬也是我花錢租來的,一天就接近一兩銀子。還有幹娘和牛武叔,跟著我辛苦這麽多天,一個銅板都還沒有拿到……總之,我沒辦法幹等。多等一天,又多花幾十文錢。”

她也不怕出醜了,什麽糗事都說出來。

苦笑了下,道:“為了這筆生意,我幾乎將家裏所有積蓄全部花光了。婆婆罵我敗家,說要叫齊書休了我。我要是不做點什麽,不努力去爭取一下,我,我……下次我們見麵,我可能就不是鬱家人了。”

劉桂香嗬斥:“別胡說八道!”

還是秦思思閱曆多,她幹脆道:“行,要去就去,早點出發也好早點回來。不過這樣,我去找一套男人穿的舊衣服和帽子出來。蘆花,你把頭發都挽起來,戴上瓜皮帽做男人打扮再上路。”

林寄眉和劉桂香都大讚:“這主意好!”

六百斤幹筍分別卸到了林寄眉和秦思思兩人院裏,省下一筆租金。

騾馬由著牛武和林桂香拉回村去,給蘆花留了一匹矮點的供她上路用。

因為出來前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所以劉桂香和牛武還得回牛家村坐鎮,省得村裏人為難馮慧茹。

而且,這母子倆也要人照顧,蘆花都拜托給了劉桂香兩口子。

騾馬不怎麽會騎,蘆花咬咬牙,又心痛地花了半兩銀子租了輛簡陋的板板車,套在自己那輛騾馬身上。

就這麽一個人甩著鞭子,業務不甚熟練地驅著騾馬趕路。

車子一路起伏顛簸,上午出發,傍晚日落前,顛得屁股麻木的蘆花,終於趕到了安義縣。

一入城,她便打聽到了寶盛隆幹貨行的位置,因為挺有名,拉著個路人就問到了,蘆花便拉著騾馬車走路找過去。

城裏華燈初上,她又餓又乏。

沿街的飯館飄出米飯香氣,撲鼻而來,饞得她口水直往肚子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