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來向張德順辭行。

“已經同李貴大哥將接貨的事情議定好了, 他這邊需要聯係車馬,得有一兩日才能出發。我此來家人甚是擔憂我的安危,原是不許我一個女子孤身前來的, 所以我不敢在縣裏耽擱太久, 免得他們擔心。我先走一步, 他隨後再來, 我們已商量好大後日下午仍舊在金福客棧接頭取貨。”

“好,先前李貴已向我簡單匯報過了。嗬嗬,蘆花, 這回沒什麽不放心的了吧?”

蘆花笑:“這回不放心的是你們吧?銀子已到手, 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張德順哈哈大笑:“管,要管的!你不管, 我下半年賣什麽呀?”

蘆花東張西望, 好奇地打聽,“德順爺,我一直有些好奇, 你們對外報的筍幹收購價是二十多個銅板一斤, 那麽你們賣出去多少錢一斤呢?”

張德順挺喜歡蘆花,聽她問起,便引著她在店中參觀, 一壁神秘地笑了下,道:“翻個番不成問題。如果是賣到北方或者是江浙這些沿海地方,還能再翻兩番。”

蘆花暗暗將帳一算,登時咂舌不已:“翻番再翻番又翻番, 就算按二十文錢一斤的底價算, 那豈不是要賣到一百六十文錢一斤?”

“嗬嗬, 很多嗎?”張德順衝她比劃了兩根手指頭, 麵有得色,“寶盛隆的幹筍,最貴賣過二兩銀子一斤。”

“什麽?!這怎麽可能啊?”

“怎麽不可能?蘆花,你可別小看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東西啊,應季的時候,它遍地都是,的確不值幾個錢。可是過了季節,哪兒找去?貴人們想吃了怎麽辦?且不說時節的問題,隻說竹子這東西主要還是在南方栽種,像漠北、西僵和東南沿海那些地方的人,他們別說吃筍了,就是見都未見過筍子!”

“有句話講---物以稀為貴。東西不論是錯時而賣,還是南邊的東西運到北邊,西僵的東西運到東海,因為稀有,從而受到大家的喜歡,成為搶手貨,價錢上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蘆花聽得醍醐灌頂。

就想起了嶺南的荔枝川渝沒有,海南的椰子北方沒有,沒有的地方,人們往往要花費當地價格幾倍的錢購買。更遠些的,中國的茶葉、瓷器和絲綢不遠萬裏運到海外,外國人喜歡得不得了,都成了皇家貢品,一般平民百姓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

寶盛隆幹貨行,說白了,就是賺一個貨品的地域差價和時節差價。

回到鬱齊書租住的小院,一個人也沒有。

鬱齊書一早就去了縣學上課,清簫則上街去采買要給她帶回去的東西,老田和阿慶嫂夫妻倆出門找人給她修騾車了---她那破車被鬱齊書嫌棄得不行,因為要給她帶東西回去,怕騾車路上顛散架就麻煩了,鬱齊書要老田將車子加固,順便裝個木箱子在上麵方便擱放東西。

蘆花回屋中收拾。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她來的時候連個包袱也沒背,心急火燎地趕著騾車就來了,便在屋中這裏摸摸,那裏翻翻,想看看能不能為鬱齊書做點什麽,縫縫補補的也好,在他身邊留下自己的氣息和痕跡。

一別半年,昨晚蘆花同鬱齊書說了很久的話,得知他才來縣學的時候,高天達將他丟給縣學的山長後便沒再管他了。

鬱齊書被聘為縣學的講書,可說是講書,一開始他並無書可講。

縣學是官辦書院,因此在此學習的學子目的就是為了參加科舉考試,他們每日所學便是《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等儒家經典。而上課的方式並非蘆花這個時代以老師為主導,他們則主要依靠自學和討論,老師存在的目的隻是解惑。年紀小的學生,向老師請教會積極些,但是年紀大的學生,特別是那種科考落榜生,有可能年紀比老師還大,老師便已是可有可無了。

鬱齊書這位講書,便被山長分配來帶“高考複讀生”。

那時候鬱齊書的身份並未被詳細介紹,隻說他因罪辭官。學生們看他年紀不大,比自己還輕,便不大將他放在眼裏。鬱齊書坐在講台上,學生們在下麵自己學習、討論,沒誰去向他請教,他無所事事,著實坐了一段時間的冷板凳。

過了兩月有餘,鬱齊書一反常態。

正好三年一度的科考在即,他便開了兩堂曆年真題解題思路課,竟意外地受到學生的熱烈歡迎。

他是往屆高考狀元,年紀輕輕就能中狀元,必有一套自己專研出來的學習手段,這回借著分析往年真題該如何解題、破題,如數分享給學生,這對於那些主要靠自學的學生而言,是聞所未聞的做題思路,茅塞頓開。

有學生不服的,課堂上同他展開激烈爭辯,更有其他老師加入,鬱齊書舌戰群儒,駁得眾人偃旗息鼓,由此打開了名聲。

鬱齊書順勢就開了自己設計的針對科舉考試的複習課程,幫助學生應對科考,大受歡迎。

他還出了幾套試卷,卷子名字取得彈眼落睛,叫什麽“科考模擬試卷”、“春試押題預測卷”、“秋試衝刺卷”---完全將蘆花這個世界教培屆的精髓抓來即用,由此又打開了他的財富密碼。

據說每次試卷他隻出二十份,以至於卷子引起眾學子瘋搶,價錢都炒到了二兩銀子一份。

還有那不是他的學生,錯過了課程,私下慕名找來,高薪求教,鬱齊書便叫清簫找了這一處小院,就為了方便課餘時間給學生們補課。

蘆花聽聞,佩服得五體投地,“你這不就是開校外培訓班的節奏嗎?”

鬱齊書看著蘆花眸光瀲灩,“蘆花,這都是你帶給我的好運氣。”

蘆花撥弄著手裏的二十兩銀子,這是昨晚鬱齊書給她的,兩人憧憬著不久的將來就能存夠錢蓋新屋了,還商量好了要喂一窩小雞,養兩隻貓和一條狗看屋子,抓老鼠,絮絮叨叨,直到天明。

“有人在嗎?”外麵忽有人喊。

老田夫妻和清簫還沒回來,無人應答,蘆花便忙揣好銀子跑出去看。

院門口停著一頂轎子,下來個小姐模樣的女孩兒,鵝蛋臉兒,杏眼柳眉,兩縷黑直長發搭在胸前,著寬袖馬麵裙,旁邊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頭攙著她款款跨進門檻來。

蘆花看對方是女生,派頭看起來雖有些大,她倒也不緊張,笑問道:“請問你們找誰?”

來者將蘆花上下一瞄,問道:“這是廬陵書院鬱齊書先生的家嗎?”

廬陵書院就是縣學。

“正是。”

想他們莫不是找鬱齊書的?

正要說自己丈夫正在縣學上課,對方那小丫頭已道:“聽說鬱先生的妻子來了,麻煩你叫她出來見我們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