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頤指氣使的口氣, 蘆花聽了,當時心裏就有些不舒服了。

你誰呀?上別人家家門拜訪,哪有這樣趾高氣昂的?

再咂摸了一遍人家剛才說的那句話, 怎麽感覺怪怪的?

指名道姓鬱齊書的妻子?

她是鬱齊書的妻子沒錯, 可在安義縣廬陵書院, 要說出名的肯定隻是齊書, 對方要有事,找她做什麽?互相都不認識誒。

越想蘆花心裏越不是滋味兒,有種……怎麽說,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為女人的緣故, 故而太敏感了,總覺得對方那話和態度, 有種好像正室打上外室門的感覺, 這麽一想,她更加心堵了。

蘆花便沒回應,也學來人, 目光冷冷淡淡, 無聲地將那位小姐從頭欲要打量到腳,結果那小姐臉色嫌惡地側過身去了。

丫頭又出麵,擋在她家小姐麵前, 對蘆花惡聲惡氣地質問道:“你有沒有規矩?”

好,我沒規矩!

蘆花轉身就要走。

“喂!”那小姐又紆尊降貴地轉過身來把她喊住,同時暗暗瞪了眼自己的丫頭。

小丫頭得了教訓,神情不情不願的, 但到底口氣沒那麽衝了, 臉上勉強擠出個笑, 對蘆花客氣地道:“我家小姐是本縣縣令高大人的嫡妹, 煩請你去向你家夫人通稟一聲,說我們有事找她。”

本縣縣令高大人?

安義縣縣令高大人不就是高天達麽?

這下子便跟她扯上關係了。

蘆花微微有些驚訝。

莫非是為了幹娘的案子?

可是,即使還有後續,不該是官府的人找上自己麽?怎麽會是高天達的妹妹出麵?

蘆花心裏七上八下,決定先不暴露身份,看看這位小姐到底找自己所謂何事。

當下熱情洋溢地將主仆二人迎到堂屋中。

“我家夫人上街采買去了,高小姐若不著急,就請在此坐著喝杯熱茶,且等她回來。”她隨便撒了個謊。

高晚秋“嗯”了聲,先慢悠悠地在屋內轉悠,將房中擺設都看了一圈兒,方才在桌邊坐下來,目光鎖在蘆花身上,掂量貨品一般:“你長得倒還可以,可為什麽作這副打扮?”

蘆花在張羅茶水,聞聽到這話,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這位小姐的讚美?可聽著又太別扭。

盡管沒暴露身份她就是鬱齊書的妻子,可好歹這也不是這位小姐家裏啊,自己跟她又非親非故,這麽當麵品頭論足別人真的不覺得很沒規矩麽?

蘆花放下茶壺,低頭看看身上。

她還穿著昨日那套男裝,隻不過今日沒戴瓜皮帽子,長辮子放了下來搭在身前,這才沒叫人誤會她是個小廝。

這一身,鬱齊書雖然眼神兒也嫌棄,可他說了,出遠門就要這麽穿,還誇讚她聰明伶俐。

蘆花強笑著回道:“這副打扮幹活兒方便,沒什麽不好呀。我們鄉下地方,不講究,隻要穿得幹淨撐頭就行,最主要還是要穿得舒服,別束手束腳的。”

那廂小丫頭卻掩嘴咯咯笑道:“莫不是看你模樣俊,你家夫人嫉妒,才叫你穿成這副怪樣子的?”

“……”蘆花張口結舌,不明白對方主仆為何一味要貶低她。

心情不好,蘆花便沒理會。

“呀,你是大腳?”小丫頭忽的又驚呼起來,手指著她的腳,“小姐你看她!”

值當這麽誇張麽?

蘆花無語凝噎。

但高晚秋驚訝地站起了身,臉上眼裏都是毫無遮掩的愕然之色。

這套男人的褲子實在太長,蘆花便將褲腳挽起了兩圈兒,因而露出了一雙顏色黑舊的繡花鞋,高晚秋的視線便緊緊盯著她那雙有些髒汙的布鞋看。

嗯,她沒裹腳,所以自嫁給鬱齊書起就一直穿的是男式布鞋,盡管鞋麵繡有花樣,這雙鞋於這裏的女子而言看著肯定仍是很大了。

蘆花低頭看看雙腳。

一雙怪模怪樣的大號黑色繡花鞋,花樣是用紅線繡的,這是幹娘的傑作,家裏一時沒多的顏色的線頭,找到什麽顏色的線便將就繡上了。

蘆花的目光往那邊掃去,她看見高晚秋腳蹬一雙粉色緞麵的繡花靴子,繡工和做工都十分精致,亦襯得她一雙腳小而秀氣,不禁眼露羨慕之色。

小丫頭對她家小姐耳語:“難怪呐,沒裹腳已經很可憐了,她家夫人還要這麽虐待她,都不讓她穿女人衣服。”

蘆花:“……”

她哪裏可憐了???

高晚秋慢悠悠地重新坐了下來,言辭頗為憐惜地問她道:“你家夫人是不是平時待你不好?”

蘆花深深吐了口氣。

自己撒的謊,硬著頭皮也得要一道道圓下去了。

蘆花嫣然一笑道:“沒有啊,我家夫人待我極好。她人美心善,大家都很喜歡她。”

“是嗎?你說極好?若好,還叫你一個女子下地幹活兒?這些粗活髒活不該是長工和佃農們做的嗎?”

下地幹活兒?那也得鬱家有地下才成啊。

蘆花:“沒有,我沒過說下地幹活啊。”

高晚秋:“就算沒下地,不過,你在鬱家給人做丫頭,鬱夫人待你其實很不好吧?你定然受了很多委屈吧?”

蘆花微微皺眉,“高小姐何出此言?”

高晚秋:“你看看我的丫頭穿的,再看看你穿的,一目了然。”

蘆花訕笑,“我們鬱家自是不敢跟縣令大人家相比的。”

高晚秋:“我瞧鬱先生的書童清簫就穿得挺好的,還是因為你服侍的是夫人的緣故吧,所以才會穿得這麽寒磣。”

蘆花:“清簫他時常跟著少爺出入書院,那裏都是讀書人,讀書人都愛窮講究,不穿好點,不是給少爺丟臉嗎?我就不一樣了,我們女子又不需要天天拋頭露麵,在自家裏怎麽穿都可以。”

高晚秋:“倒也不必這麽積極地為你家夫人強自辯解,對你又沒什麽好處。”

“……”蘆花笑不出來了。

看模樣,這位高小姐估計也就最多十五六歲,比自己小了六七歲不止。

上高中的小女孩兒罷了,果然是想象力豐富呢,還十分執拗,非得強按著她的腦袋要把她往被女主子虐待的苦命丫頭人設掰扯。

因為她一雙大腳,又穿得不好,便引起了這位閱曆淺薄的閨閣小姐大發惻隱之心麽?

蘆花不想跟這位高小姐車軲轆似的爭辯自己穿得沒有不好,日子過得可以,沒有被虐待,幹脆轉而問道:“不知道高小姐找我家夫人有什麽事情?如果夫人遲遲不歸,恐怕高小姐等不到她回來,莫不如告訴我,我可以代為轉告她。”

丫頭和小姐相看了一眼,然後高晚秋低垂了眼,伸手將桌上泡好的茶盞擎起來,她也不喝,一勁兒撅著紅嘴,細細地吹著杯子裏的茶沫子。

小丫頭卻靠近她,拉住了她的手:“小姐姐,你以後要是服侍我家小姐,定然就不會再過現在這種苦日子了。”

蘆花錯愕不已:“我服侍她?那,那你呢?”

“我們一起服侍她啊。”

“為什麽我要跟你一起服侍她???”

不期小丫頭將一個香袋硬塞進她手裏,“拿著,這是我家小姐給你的見麵禮。”

蘆花暗自捏了捏,貌似香袋裏麵裝了幾個元寶,不知是金元寶還是銀元寶……哎呀,我在意它是金的還是銀的幹嘛?我是瘋了嗎??

蘆花慌忙將香袋丟還給丫頭,急道:“我可沒想過要賣身別家為奴啊。”想了想,補充一句:“我家夫人和少爺也永不會把我賣了的!”

那小丫頭朝高晚秋看了眼,高晚秋唇邊含笑,蘆花眯起了眼,確認自己並沒眼花,這位高小姐怎麽看著突然就害羞起來了?臉上猶如紅霞飛,白裏透著紅,紅裏映著白,好看極了,像雪後枝頭的紅梅,連耳垂都紅了。

這含羞帶怯的模樣……你搞啥哩??

丫頭也不生氣,手指上拎著香袋**了**,一邊靠近蘆花,欲要將銀子再度塞進她懷中,一邊含義雋永地道:“若我家小姐嫁給了鬱先生,你可不就要跟我一起服侍我家小姐了嗎?我們家小姐人才是真正的人美心善呢,你若識時務,今日認下新主子……”

蘆花憤而推開了丫頭。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那小丫頭推了老大一個趔趄。

丫頭尖叫一聲,倒退了幾步後,一屁股重重地坐倒在地,疼得眼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你做什麽?”

這變故突如其來。

高晚秋忙擱下茶盞,起身去將丫頭扶起來,皺眉瞪眼直視蘆花道:“怎麽的,你家夫人待你不好,你還這麽護著她?哼,果然是賤骨頭呢!”

蘆花氣得胸口起伏,將主仆二人各看了一眼,到底是忌憚對方是縣令高天達的嫡妹,她氣呼呼地奔出了房間,一路跑出了院子。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

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

高晚秋敢這麽直接找上門來羞辱她,定然是有所憑恃的。

哼,鬱齊書,你要是敢說你跟這位高小姐沒什麽,我就不姓楊!

蘆□□直跑去了廬陵書院,欲要找鬱齊書對質。可是走到大門口,想起鬱齊書的不易,他從一個生無可戀的癱子,到昨晚上,他對她暢想不久的將來,不僅要給她重建有著幾間青磚大瓦房的小院子,他還要將兩人曾經半途夭折的書院創辦起來,那麽意氣風發。

她質問他,他會如何回答呢?

承認?

然後呢?

人家是縣令大人的親妹妹,如何選擇,還需要質問他嗎?

蘆花悲從中來,轉身走了。

她承認,她是慫貨是膽小鬼,不敢麵對。

揪著衣服,手裏摸到硬邦邦的,哦,鬱齊書給了她二十兩銀子花銷。

好,我穿得不好,可我丈夫給我錢花了,不花白不花。

血拚真是讓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