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叫玉京的破道觀就類似於一個院子,前麵是大殿,裏麵供奉著純陽真人,偶爾有爬到山頂的人會進殿拜一拜、留些香火錢;後麵是老道士起居的地方,廚房、臥室、廁所等一應俱全。

廚房裏有煮飯的柴灶、盛水的水缸、江州人慣用的火鋪、吃飯待客的八仙桌,儼然尋常人家的屋舍。

老道士引張子羽三人進入廚房,讓他們在八仙桌邊坐下,自己去拿水瓢來舀水進鍋裏,又灶前生火燒水。

說是飲茶,便真的是飲茶。

文蘭是完全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展開,而燕層與張子羽對視了一眼後,稍微有些了解,但示意張子羽開**涉。

張子羽暗中應下,臉上浮現出笑容來,見老道士真的燒水泡茶,便出聲問道:“道友住在山上,日常用水是怎麽來的?很麻煩吧?”

“沒有……”老道士在灶前用幹了的鬆針引火,鬆針燃起,輕煙嫋嫋,一股好聞鬆木香味在房間裏彌漫開,他回道,“我在觀後打了口井,出水不多,剛好夠我日常使用。”

張子羽又問:“日常生活用品呢,都是道友去山下城裏買的嗎?”

“啪嗒!”

老道士折斷幹柴,塞進灶孔,他笑道:“不是。政府那邊看我年紀大,又守著這傳統文化遺址,對我很照顧。隔著三五天,就有誌願者同誌給我送來生活物資。”

……這個修仙者,大約是被當成五保戶照顧了。

“道友有多大年紀了?”張子羽好奇道。

老道士坐在灶前小板凳上,看著灶孔裏的嫋嫋火焰,陷入了追憶之中。

他回憶道:“我最早的記憶,是我被純陽真人點化時的記憶。那天我剛好看到清軍入益州,殺得赤地千裏、血流成河。我被嚇壞了,躲到深山修行。後來山下有了人,說是從其他州移民過來的。如此算來,我應該有三百多四百歲了。”

欸?

文蘭眨了眨大眼睛,看向灶前的老人家,他在說什麽啊?

難道是年紀太大,老年癡呆了嗎?

而張子羽與燕層對視一眼,眼裏都有震驚。

四百歲的老道士?親眼見到清朝時候的古人?

而這不算什麽!

最重要的是,他說他是被純陽真人點化的……

意思就是,他見過純陽真人;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不是人!

因為人一般不會說自己被點化了。

看著這個慈眉善目的老道士,張子羽問道:“說起來,進屋這麽久,還不知道師兄怎麽稱呼呢!”

“哦……失禮失禮!”老道士告罪道,“因為我本體是蛇,純陽真人便賜姓‘佘’與我;然後我是一條黑眉錦蛇,於是賜名‘錦眉’與我。”

他說著,鄭重站起來,與張子羽三人行禮道,“老道佘錦眉,見過三位道友。”

蛇妖!

文蘭還處於懵懂狀態,什麽跟什麽啊?

而燕層聽到是蛇妖,心裏有了畏懼,這是他第一次遇到妖怪,暗中做了出手準備。

是張子羽最為鎮靜,到底見多識廣。

一來,靈詩劍最常說的就是,人分好人壞人,妖分好妖壞妖。

他見過好的修士也見過壞的修士,見過好的妖怪也見過壞的妖怪。特別的,他之前見過月如瑩這麽個萌萌的在現代社會努力生活的兔子精。

二來,眼前這個老道士慈眉善目、言行坦**,周身都是清朗之氣,不是什麽妖氣,就是修行問道的道人,實在不像是壞人。

而眼下看來,這老道士如此禮待他們,大約是因為發現了燕層修行的功法。《純陽真人鑄劍導引法》。

三來,這個道觀是有些傳說的。

——每個道觀、廟宇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傳說。

上個世紀遭遇外辱時,有說見到這道觀裏的純陽劍仙顯靈了,護住了清平百姓的安危。現在看來,或許不是純陽劍仙顯靈,而是這位蛇道友出手了。

思索著,張子羽也站起身來,還禮道:“在下張子羽……”他見燕層和文蘭的樣子,又道,“這是我的朋友,燕層和文蘭,見過佘道友!”

老道士佘錦眉笑著點了點頭,坐下,往灶孔裏添著柴火,說道:“我知道你們,你們就是這清平的孩子。

“你們以前常來翠坪山,我看著眼熟。”

他指了指張子羽,又道,“經常跟你來的那個小姑娘,根骨很好,我當時有收她為徒的想法。但因為我自己的道行太淺,恐怕耽誤了她。

“她現在怎麽樣了?我看你們都踏足了修行之門,料想肯定是她有了仙緣。”

“前輩慧眼!”張子羽尊敬道。

關於老道士的稱呼,他從道友到師兄到現在的前輩,可以見他內心對老道士的態度的變化。

“什麽慧眼啊?”老道士搖頭道,“是有自知之明。”

兩人說著些讓文蘭聽不懂、讓燕層感覺害怕的話,到老道士佘錦眉燒了水,去碗櫃拿來茶具、茶葉,洗了茶,跟著坐在八仙桌旁。

四個人,各自坐了一方。

不知道是因為此處的環境不一般,還是因為茶葉確實不一般,隻是洗茶後升騰起來的茶香,就讓燕層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聞著清雅茶香,他心裏對蛇妖的害怕之感漸漸淡去,他看著對麵和藹可親的老道士,出聲問道:“前輩是一直在這翠坪山上修行嗎?”

老道士坐著泡茶,聞言看向燕層,笑道:“是的。我一直在這翠坪山上,得有幾百年了。因為我資質太差、悟性不好,又愚鈍,隻好在這清淨之地,做些水磨功夫。”

燕層笑道:“這才是修行。”

“這是無奈之舉。世界是人族的世界,功法是人族的功法。”老道士泡了茶,與三人一人一杯,搖頭說道,“妖族隻有化形了,才能修行人族的功法。而也得不到什麽好的根骨。像我,就算修煉幾百年了,如今也不過是采氣之境,已經走到了壽元的盡頭。

他歎道,“你們人族可真幸運。不知道什麽時候,蛇族才會有絕世天才,創造一門專門是蛇族修行的功法來。”

“會有的。”燕層安慰道。

“我聽說妖族也曾有過輝煌時候,隻是轉眼就覆滅了。因為就算同為妖族,蛇妖、鼠妖、狗妖、貓妖又怎麽會是同一個種族呢?普通的妖跟神獸也是不一樣的。所以妖族飛速崩潰,然後人族崛起。”老道士說著,示意三人喝茶,“這是我自己種的茶,你們試一試味道。”

張子羽端起茶杯,聞一口,發現體內得法力蠢動,頓時明白這茶不是普通的茶,或許是一種靈茶。

“那個時候得妖族修煉什麽功法?”他問道。

“血脈傳承。”老道士回道,“厲害的妖獸會有天賦神通,它的後代,如果血脈足夠純正,就會傳承它的天賦神通。據說人族早期的煉體法,就是根據妖族的神通創造的。

“人族真是一個極具創造力的種族。”他又讚歎道。

張子羽抿一口茶水,感受茶水在嘴巴裏流淌,一時間芳香甘甜、唇齒留香,又咽下喉嚨,清甜的山泉水入胃,柔和的靈氣散開、融入機理,與經脈中的法力一起運轉,修為竟略有增長。

“妖族製霸人間幾百萬年,功法體係的發展還不如人族幾萬年。”老道士歎道。

他話語裏充斥著無奈感,張子羽聽著有一種魯迅先生文章裏“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竟心有戚戚焉。

於是他說道:“魯迅先生說有一份光發一份熱,你覺得妖族的功法發展緩慢,為什麽不從自己開始呢?創造一種適合蛇族的修行體係。”

“我太老了。”老道士道,“也太笨了。”

見張子羽示意自己喝茶,燕層才將茶杯端起來,先聞了聞茶香,然後飄飄然有飛仙之感。

他心裏一動,直接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霎時間,茶水滑入喉嚨,在胃裏散開,靈氣溢入血液。

《純陽真人鑄劍導引法》隨著他的意念轉動了起來,茶水裏的靈氣隨著經脈裏的氣血之力一起運轉,在體內運行一個大周天後,回到丹田,竟變成了一種與靈氣、氣血之力不同的能量。

——法力!

燕層閉上眼睛,在丹田法力的照耀下,將自己的丹田看得清楚。

他又睜開眼,看到了空氣中飄散的靈氣,看到張子羽周圍中正平和的氣、老道士清朗之氣,看出這破道觀的不凡。

“我築基了!”他壓抑不住心裏的狂喜,與張子羽說道。

“恭喜……”

“這茶葉泡了之後會有更好的效果。”老道士說道,“但妖族幾百萬年都不知道。如果是妖族,一定是直接嚼了茶葉。”

燕層站起身,向老道士深鞠一躬,說道:“感謝前輩!”

“這是你該有的機緣。”老道士沒有避開,而是看著他說道,“這世上之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文蘭什麽也聽不懂,什麽也不知道,她端起茶杯輕輕飲一口,隻覺得渾身疲憊消失不見,渾身輕鬆不少。

“祛病消災……”老道士道,“或可多幾年壽命。”

在道觀裏飲了一壺茶,與老道士說了些修仙界的趣聞,又談論了些修行之事,待喝完了茶,張子羽三人才起身,辭別了老道士。

走出道觀,站在山崖邊上,燕層看著山下的順著山勢成長條形的縣城,歎道:“好一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

“神仙?誰啊?”邊上的文蘭忽然問道,“道觀裏的老道士嗎?”

張子羽連忙向文蘭望去,隻見文蘭眼裏有些清晰的迷茫,他問道:“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嗎?”

“剛才?”文蘭回道,“不就是進去看了一下呂洞賓嗎?”

“茶呢?”

“什麽茶?”

張子羽與燕層對視一眼,心下了然,文蘭的記憶被抹去了。難怪這老道士在這裏修行幾百年,也沒有人覺得異常。

“沒什麽。”張子羽回道,“燕層剛才問,為什麽這裏沒有賣綠茶的。”

“咦!”文蘭道,“到這上麵來,還想喝飲料?”

“飲料更貴呢……”燕層道。

三人說著,早沒了疲憊,便收拾心情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