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繼續穿過街道。經過的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大多數討論的內容都有關於傑洛特,而後者則閉眼保持昏迷不醒的形象。他不需要再收獲已經夠多的關注了。
他被帶進去的那棟建築不知為何比外麵還要冷。他被小心緩慢地轉移到一張小**,緊接著是不勝其煩的對話,一個女人走到他身旁,幫他褪下盔甲和衣物。他的繃帶被更換了,就如指揮官所保證的那樣,女人離開房間的時候抱怨了兩句傑洛特衣服的狀況。盡管很冷,傑洛特仍難以保持清醒。他又陷入了另一種昏昏沉沉的無意識狀態中去了。
過了一陣子他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穿著一件寬鬆的短袖襯衫和一條褲子,手肘內側有凹痕,傷口上有縫合的痕跡,他感到更加昏昏欲睡和疲憊不堪。他嚐試從**站起來,想探索一下現在所處的位置,但他的頭暈乎乎的,他一下子又倒回**。如果他嚐試想站起來,他很有可能會摔在地上。
呻吟了一聲,傑洛特翻身坐起來,專心致誌地聽著門外的動靜。功夫不負有心人,他聽到了門外站崗士兵的腳步聲。
“我醒了,”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需要找人談談。”
門吱嘎一聲開了,“獵魔人?”
“我需要找人談談。”他又重複一遍。
“很快你就會被轉移到馬車上。你可以和陪同你去維吉瑪的人談。”
“我想在那之前找個人談談。”
“找人談談不會改變你的任何處境,獵魔人。你將會被帶去維吉瑪,你將會覲見皇帝。”
“可以告訴我點什麽嗎?”
停頓了一會,那人接著說,“你想知道什麽?”
“恩希爾有提到他為什麽想見我嗎?”
“是皇帝。”那人開口,聲音裏帶著惱怒的意味。“沒有具體說明。不過沒有加急,也沒有懸賞公告,可以猜測不是為了處置你。”
“他——他到底——”他沒能說完話,他轉過身吐在了地板上。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他接著說,“他到底說了什麽?”
“確保你的安全,把你待到他那兒去,但不是抓捕你。”
那人說話的時候,傑洛特用手擦了擦嘴。他聞到了牙齒上的胃酸味。
“我們隻是如果恰巧碰到你才帶上你的。不是來鬧事的。”
顯然,恩希爾不想惹上有關傑洛特的麻煩。或者希裏的;如果她想的話她能大鬧一場,她對這個隻會在她的生命中造成苦難的男人毫無仁慈之心。恩希爾雖然殘忍無情,但並不愚蠢。
他躺回**,用拇指擦了擦眼角。他才剛醒了一會兒就困得要死。“我需要些吃的。”他對著雙手喃喃自語。
腳步聲逐漸遠離。接著幾分鍾之後又回來了,傑洛特已經開始打起瞌睡。他花了很大的自製力才抬起手拿起食物,而不是翻個身繼續睡。他一口氣喝了三大杯水,狼吞虎咽吃起了食物——麵包和芝士,他吃得急匆匆地以至於差點被噎住。
“慢點。”守衛說,“別在見皇帝之前就把自己噎死了。他會不太高興的。”
傑洛特哼了一聲,但什麽也沒說。他順利地吃完了麵包和芝士,他把食物吞進肚子裏後胃再次疼痛起來。他必須集中全部注意力才防止自己再次吐出來。
守衛仍站在門外。由於藥物原因,他又恍惚起來,不確定他還應該說什麽,因此他陷入沉默,最終他睡過去了。隻是打了個小盹。在他完全進入夢鄉時一群人走進了房間,把他從**叫起來,被帶到一個陰冷的過道上。他的腳**著,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腳下的石頭散發著冰冷的氣息,一路鑽進他的骨頭裏。他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他被帶到外麵,穿過鵝卵石鋪的小路,進入到一輛豪華的馬車裏,奇怪的是馬車裏依然沒有比剛剛那棟建築暖和多少。兩個人跟在他後麵。這輛馬車很大,足以讓傑洛特伸直雙腿也夠不著邊緣,即便如此,傑洛特選擇蜷縮在角落裏,扯過一張毯子圍起來,試圖留住體內僅存的一點點熱量。
尼弗迦德人的存在沒有讓旅程好到哪裏去。他們嘀嘀咕咕地用上古語抱怨他,在他的聽力範圍內;他們叫他突變種、討厭的家夥、累贅,並公然對皇帝想找這樣的一個人談話而感到疑惑。尼弗迦德人用這種方法侮辱北方人很常見,但後者通常不會坐在一輛該死的馬車裏等著幾天後被送去恩希爾在維吉瑪的皇宮裏。當然,他們也沒有給他提供足夠的食物,所以當內侍總管帶領他去浴桶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了幾口水(這讓內侍總管給了他一壺水和一盤水果,在幾雙精致的手第五遍擦洗他的皮膚上的泥垢時他正狼吞虎咽)。
內侍總管指引他從浴桶裏出來的時候,他嘴裏還在咀嚼著多汁的梨肉,他將要穿上緊身上衣。因為他無法看見,內侍總管很貼心地把每件都描述了一遍。
“你選吧。”他告訴對方,接著他很快發現這是個錯誤,他最終穿著一件緊身款式的上衣,脖子處有鑲褶邊的裝飾物,傑洛特不太記得這是叫什麽。那東西不停地摩擦脖子,讓他感到發癢。
內侍總管介紹他的時候,他沒有行禮。恩希爾,顯然已經習慣了,他隻是簡單地要求內侍總管離開,後者正咕噥著道歉之類的話。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傑洛特嘲諷道,試圖表現得輕鬆一點。但實際上很難,尤其是當有個可能想殺你的人坐得離你這麽近的時候。
或者他是站著的。傑洛特說不準,不過他很想他能夠看出來。連這個都不知道會更加顯得他很無助。
“我很確定你分享了你的感受。”恩希爾同樣挖苦道。“看起來你的神祇會很感激你的。”
“你想要什麽,恩希爾?”傑洛特問道,他開始不耐煩,“我猜你不是叫我到這兒是為了幸災樂禍地嘲笑我。”
有張椅子發出了吱嘎的聲音。那麽,他是坐著的。“你應該在與你的皇帝談話時更尊重一點,獵魔人。你隻是因為我的好意才沒有被鎖鏈捆住,你本來應當如此。”
“我做了什麽贏得了你的賞識?”
“顯然什麽也沒做。”傑洛特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恩希爾在靠近,“但我可以表現得仁慈,不管你對我有什麽看法。”
“我在過去已經接受過你的仁慈。說不出能有多感激。”
皇帝走近了——近到傑洛特能感覺到他呼吸的熱度打在他臉上,傑洛特敢肯定他在使勁注視著他眼睛虹膜上覆蓋的白翳。
“一個失明的獵魔人,”恩希爾慢吞吞地說道,“聽起來就像是失聲的百靈鳥。”
“那我為什麽在這兒?看看我這樣,根據你的說法,我毫無用處。”
“你在這裏,獵魔人,是因為上一次我們見麵的時候,你告知我我的女兒死了。”
“你有什麽理由不——”
“安靜。”恩希爾的嗓音變得冰冷而危險。這個命令是如此的有震懾力以至於傑洛特的嘴巴自然而然地閉上了。“你最好不要再對我撒謊,”恩希爾說,“你的處境,本來就不怎麽愉快,現在可以變得更糟。”
“恐嚇我?”傑洛特把頭往後仰,“這會讓你喜歡上希裏的,我確定。”
“獵魔人——”
“她要求我告訴你她已經死了。如果這還不能讓你明白她不想來見你,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能。”
恩希爾沉默了很久。“這樣傲慢無禮的行為通常會被送去地牢。或者應該要上絞刑架。”
“我懷疑要做什麽事來減輕我傲慢無禮的行為。”
“嗯。”恩希爾從他身邊走開。他聽到抽屜拉開的聲音。“如果她堅持不跟我說話,那我將會尊重她的決定,但我想你去幫我送封信給她。”恩希爾轉過身,健壯有力的手臂抓住傑洛特的手腕。他把信放到傑洛特手上。“她看或者不看也是她的選擇。”
“為什麽你希望由我給她?”傑洛特困惑起來。“我失明了。你都選不出一個比我更沒用的信使了。”
“她最終還是回來找你的。”恩希爾簡短地說道,回到他的座位上。坐下的時候墊子發出噗嗤一聲。“在你暫時待在這裏的這段時間裏,將會為你安排房間。有任何關於你……傷病的需要,可以告知我的手下。”
“我從來沒說要同意。”
“那你還有什麽可供選擇的選項呢?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離開;我並沒有把你囚禁在此,但我能預料到在這高牆之外你堅持不了多久,以你現在的狀況來看。”
傑洛特花了點時間思考了他的看法,然後說道,“可以,我會送這封信。”或者至少也會保留這封信。“但我要求一些回報。”
皇帝歎了口氣,毫無疑問是因為他的固執。“接著說。”
“這個可以治愈,”他說,他指了指他的臉。“我需要和菲麗芭談談,看看她能否用魔法解——”
“不行,”恩希爾堅決地說道,“她在其他地方忙得抽不開身,並且會持續好一段時間。不要問我為什麽,傑洛特。”
傑洛特想說他不準備要問什麽問題以引起爭吵。“好吧,那我需要一個叫歐吉爾德·伊佛瑞克的人。他可能在奧森弗特森林的伊佛瑞克莊園。如果不在,那可能下一個要尋找的地方是牛堡。”
讓傑洛特感到驚訝的是,恩希爾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很好,他將會被找到然後帶到這裏來。你還有其他需求嗎?”
傑洛特說不準恩希爾是不是對他的請求太過於認真了,他陷入了很長的一段沉默裏。
“獵魔人,”恩希爾不耐煩地說,“如果你沒有什麽別的要說,那你可以離開了。不必行禮。我知道你不樂意做這種事。”
“那個對我做了這件事的人很危險,”他開始說,“帶他到這裏來會讓你和皇宮裏的人陷入險境,所以如果歐吉爾德比希裏先要到達,我要求我要被重新安置。”
“不用,”恩希爾簡潔明了地回答,“在晚些時候你將會向我解釋所謂‘危險’的含義。我的內侍總管會帶你到你的房間去。”
內侍總管一定一早就站在門後,他一下就推門進入,領著他出到大廳。自從到維吉瑪之後發生了那麽多事後,傑洛特有點暈頭轉向,他任由內侍總管拉著他在宮殿裏行走,也沒出聲反對。
“你又一次,沒行禮。”內侍總管悲痛地說道,“我們兩個還沒被絞死真是個奇跡。”
“皇帝和我是老朋友了,”傑洛特說,“他不會介意的。”
“他看起來一定是很介意。”內侍總管嘀咕道。
下一刻傑洛特被帶到柔軟的墊褥和溫暖的被鋪前,他一把扯掉緊身的上衣,溜進被子裏。不到幾分鍾,他就四仰八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