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先見之明

艾勒裏掏出手帕,溫文爾雅地抹了抹嘴,放下空杯,依然含著微笑,消失在卡吉士臥室中。偵探長和佩珀都帶著聽天由命的神情,跟在他後麵。

卡吉士的臥室又大又暗,沒有窗子——是個瞎子的房間。艾勒裏開了燈,對這個新開僻的領域進行勘探。房內相當亂;床睡過了而沒有鋪疊整齊;離床不遠的椅子上有一大堆男式衣服;室內微微的有點令人作嘔的氣味。

“這也許,”艾勒裏一麵說,一麵朝對牆的高腳櫃走去。“是香精的氣味,或者是別的什麽味道。這座房子年代很久了,造的時候也許很結實,埃門·克魯就是這樣講的,然而造的時候卻沒有考慮到必要的空氣流通。”他審視了高腳櫃,仔仔細細,但沒有觸碰任何東西。隨後,歎了口氣,動手翻抽屜。在上層抽屜裏,他好象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隻見他手上拿著兩張紙,並且對其中的一張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偵探長大聲說,“你查到了什麽啦?”說著,他和佩珀都把頭伸到了艾勒裏的肩上。

“這就是那份衣著程序表,我們那位白癡朋友就是根據這個來給他堂兄穿戴打扮的,”艾勒裏喃喃地說道。他們看見,一張紙上寫的是外國文,另一張——內容相似——是用英文寫的。“就憑我的語言學知識,”艾勒裏接著說道,“也足以看出這撈什子是衍變了的現代希臘文的書麵用語。教育真是不可思議啊!”佩珀和偵探長全都不笑;於是艾勒裏歎口氣,開始大聲郎誦那份英文的程序表。內容如下:

星期一:灰色花呢上裝,黑皮靴,灰襪子,淡灰色襯衫,扣合的衣領,格子花紋灰色領帶。

星期二:深褐色雙排鈕上裝,褐色西班牙皮鞋,褐色襪子,白襯衫,紅色雲紋領帶,翼式領,深黃色皮腿套。

星期三:細黑條紋淡灰色單排鈕上裝,黑色尖頭皮鞋,黑絲襪,白襯衫,黑領結,灰色皮腿套。

星期四:藍色粗絨單排鈕上裝,黑皮靴,藍絲襪,細藍條紋白襯衫,藍圓點花領帶,相配的軟領。

星期五:深黃色花呢單鈕上裝,卵石粗紋褐色皮鞋,深黃色襪子,深黃色襯衫,稱合的衣領,棕色條紋深黃領帶。

星期六:深灰色三排鈕上裝,黑色尖頭皮鞋,黑絲襪,白襯衫,綠色雲紋領帶,翼式領,灰色皮腿套。

星期日:藍色毛嗶嘰雙排鈕上裝,黑色方頭皮鞋,黑絲襪,深黑色領帶,翼式領,前胸漿過的白襯衫,灰色皮腿套。

“唔,怎麽啦?”偵探長問道。

“怎麽啦?”艾勒裏重複他的問題。“這倒真是怎麽啦。”他走到房門口,朝書房裏望了一望。“屈加拉先生!請進來一下。”這位希臘語翻譯員遵命進了臥室。“屈加拉,”艾勒裏說著,就把寫著希臘文的那張紙交給了他,“這上麵講些什麽?響一點把它念出來。”

屈加拉奉命照辦了。原來那就是艾勒裏剛才念給偵探長和佩珀聽的英文程序表的逐字的譯文。

艾勒裏吩咐屈加拉仍回書房,然後開始緊張地翻查那隻高腳櫃子的其它抽屜。起先好象沒有什麽引得起興趣的,後來翻到第三格抽屜,找到了一個長長的扁平包裹,封住口,從未拆開過。上麵地址是送:紐約市第五十四東大街十一號喬治·卡吉士先生收。左上角鈐有“百利服飾公司”的印記,左下角印著一條“專人遞送”的字樣。艾勒裏拆開了包裹。裏麵有六根紅色雲紋領帶,全都一模一樣。他把包裹放在高腳櫃子的頂上,於是就到隔壁呆米房間裏去。這是一個小小的套間,唯一的窗子就是朝著房子後麵的後院的。屋子裏的陳設象是隱士的住處——鬥然一室,一張高高的草鋪如同醫院的病床,一個梳妝台,一個放衣服的壁櫥,還有一張椅子。房間裏找不出能說明屋主個性的痕跡。

艾勒裏倒抽了一口冷氣,然而盡管這裏似乎不會有什麽甜頭,他也還是徹徹底底把呆米的抽屜搜查了一遍。唯一引起他好奇心的東西,就是一張他在卡吉士高腳櫃子中找到的那份希臘文程序表的複本——用複寫紙所寫,這是經過兩張對比而知的。

他重返卡吉士臥室;偵探長和佩珀已經回到書房去了。他這時手腳麻利地幹了起來,直接走向上麵堆著衣服的那張椅子。他一件一件的看過——一套深灰色上裝,白襯衫,紅領帶,翼式領;椅子下麵的地板上,有一對灰色的皮腿套,還有一雙黑色尖頭皮鞋,鞋裏塞著黑襪子。他尋思地望住這一切,同時用夾鼻眼鏡輕敲著自己的嘴唇,然後朝對牆的大衣櫥走去。他打開櫥門,檢查櫥裏的東西。橫杠上懸掛著十二套平常服裝,另有三套無尾常禮服和一套燕尾服。櫥門背後一根掛領帶的杠子上,不分青紅皂白地胡亂掛著幾十根各色領帶。地板上,皮鞋不計其數,每隻鞋裏都有鞋楦;鞋群裏還摻雜著幾雙毯製拖鞋。艾勒裏注意到,在這些衣服上麵的櫥板上赫然有幾頂帽子——實際是三頂:一頂皮的,還有圓頂禮帽和一頂絲織的高帽子。

他關上上櫥門,從高腳櫃子的頂上拿起那包領帶,回到書房,發現範雷正與偵探長在慎重其事的商討問題。偵探長抬起頭來用詢問的目光望望他,艾勒裏報之以使人心安的微笑,然後直接朝書桌的電話機走去。他先打到問訊處,簡短地交談了幾句,把問到的號碼重複了一遍,接著立刻就撥那個號碼。艾勒裏向對方連珠炮似的發出了一連串問題之後,掛斷了電話,咧著嘴笑。他已經從殯殮承辦人史圖厄斯那裏打聽確實了:他在卡吉士臥室椅子上發現的那堆衣服,通過逐件核對,原來正是史圖厄斯的助手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這些就是卡吉士死時所穿的,在葬禮之前,他們為了要進行防腐,並且給卡吉士換上他兩套燕尾服中的一套,所以把他身上原來所穿的都脫了下來。

艾勒裏揮舞著手裏那隻包裹,興衝衝地說:“有誰認得這個嗎?”

有兩個人作了回答——一個是韋格施,還有一個少不了就是那位瓊·布萊特。艾勒裏對這姑娘同情地笑笑,但卻先跟男仆搭話。“韋格施,關於這個包裹,你知道些什麽情況?”

“先生,這是不是百利公司送來的包裹?”

“正是。”

“那是上星期六傍晚送來的,先生,是卡吉士先生死後好幾個鍾頭以後的事了。”

“是你親自收下的嗎?”

“是的,先生。”

“你收下了又怎麽呢?”

“我——”韋格施似乎吃了一驚。“嗄,我把它放在過廳的桌上,先生,我記得是這樣。”

艾勒裏的笑容消失了。“放在過廳的桌上嗎,韋格施?你能肯定是這樣嗎?你後來有沒有從那裏拿走,放在別的什麽地方去過呢?”

“沒有,先生,我肯定沒拿過。”韋格施嚇了。“事實上,先生,在那陣子辦喪事等等的緊張情況下,我根本把那隻包裹忘得幹幹淨淨,直到我剛才看見您手裏拿著它。”

“奇怪呀……那末你呢?布萊特小姐?你跟這個無所不在的包裹又有什麽牽連呢?”

“我星期六傍晚在過廳的桌子上看到它的,奎恩先生。事實上,我知道的如此而已。”

“你碰過它嗎?”

“沒碰過。”

艾勒裏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大家注意啦,”他用平靜的聲調對眾人說道。“肯定有人從過廳的桌子上拿了這個包裹放進卡吉士臥室高腳櫃子的第三格抽屜裏,我就是剛才在那個抽屜裏發現它的。是誰放的呢?”

無人應聲。

“除了布萊特小姐之外,還有誰記得曾在過廳的桌子上看見它呢?”

沒有回答。

“好極了,”艾勒裏咬牙切齒地說,他走過去,把包裹交給偵探長。“爸爸,這可能很重要,應該拿這包領帶,去向百利公司核對一下——誰訂購的,誰送去的,諸如此類。”

偵探長茫然地點點頭,向一名探警招招手。“你聽見奎恩先生剛才講的話吧,畢各脫。你去辦一辦。”

“長官,是叫我去核對一下這些領帶嗎?”畢各脫扯直了嗓子問道。

範雷瞪了他一眼,把那包裹塞到了他瘦骨棱棱的前胸,畢各脫不好意思地幹咳了幾聲,趕緊退出了房間。

偵探長低聲問:“孩子,另外還有什麽使你感興趣的嗎?”艾勒裏搖搖頭;這時他的腮邊顯出了焦慮的紋路。老頭子猛然拍了一下巴掌,大家為之一愣,都挺直了身子。“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要你們全都明白一件事。上個禮拜,為了搜尋一份失竊的遺囑,你們遭受了些麻煩——不過綜合一切情況來看,那還根本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所以你們的自由還不曾受到很多限製。可是現在,你們都卷進了一件疑難的謀殺案件的調查。我坦率地告訴你們,我們迄今還沒搞出頭緒來。我們所已經掌握的,就是這個被殺的人曾經犯過罪,他曾兩度極為神出鬼沒地到這座房子裏來做客,第二次來的時候還陪伴著另一個人,此人竭盡全力隱瞞自己真麵目——卻也真的隱瞞住了。”

他怒目而視。“本案的複雜尤其在於:被害人在發現的時候,是埋在一個由於正常原因而死亡的人的棺材裏。並且,我還可以補充一句,是埋在這所房子的貼隔壁。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全都脫不了幹係。要問為何,以及怎樣,那就隻有上帝知道了。可是我要打開天窗說亮話——在水落石出之前,你們這些男男女女,全都必須受到監視。至於你們幾位,象史洛安和弗裏蘭,都有職務在身,可以照常上班;但是二位先生務必隨叫隨到。蘇伊查先生,你可以回家——但你也要隨叫隨到。伍卓夫,你當然不在此限。其餘的人,要離開這所房子,都必須獲得許可,並且必須講明去向。”

偵探長確實非常氣急敗壞,好不容易才穿好了大衣。沒有人作聲。老頭子又對手下那班人發號施令,把他們安置在這所房子的各個地點,指定傅林和薑申作為頭目。佩珀命令高欒守在原處——作為檢察公署的代表,站在檢察官的立場行事。佩珀、範雷和艾勒裏各自穿上外衣,四人同向門口走去。

偵探長臨出門前還轉過身來,朝眾人望了望。“我可要在此時此刻向你們交代清楚,”

他用最不愉快的口吻說,“你們心甘情願也罷,勉強服從也罷——對我全都一樣!再見!”

他大踏步跨了出去,艾勒裏走在最後,獨自啞口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