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馬超牽出棗騮馬,在朝陽裏仔細為它洗刷身子。昨夜不知道馬廄發生了什麽,群馬受驚,等他們起來看時,什麽都沒發現,或許是馬廄裏跑進去了一隻狐狸之類的動物吧。

棗騮馬精神飽滿,任由馬超將清涼的水一遍遍澆上它的脊背,洗去一夜的濁氣。或許是感覺愉悅,它搖頭擺尾地跟馬超玩耍,用力抖了抖全身,長鬃和身上的水便灑了馬超一頭一臉。馬超拿手抹掉臉上的水珠,哈哈笑道:你這壞家夥,故意的是不是?棗騮馬響亮地嘶鳴一聲,得意極了。

王大牙剛好路過,看著一人一馬玩得不亦樂乎,也笑著走上前對馬超道:麻稈,刷馬呢?

馬超看是王大牙,收了笑容道:大管事這麽閑,是要去哪裏?

王大牙打個哈哈道:不閑不閑,我忙著呢。你繼續,我這就走了。

馬超看著王大牙走遠,心裏納悶:奇怪,這廝向來鼻孔朝天,今天看著有點反常啊。又想到王大牙一貫的品行,便再不理會,牽了棗騮馬往草場去放牧。

草場深處的那片湖水還是碧波**漾、風景如畫,馬超把它叫作“天馬湖”。阿離問他,為什麽叫天馬湖?馬超說,因為棗騮馬仿佛從天而降,所以我覺著叫天馬湖比較貼切。阿離覺著有道理,就告訴了附近的牧民們。大家也覺得叫天馬湖順口,所以就這樣叫開了。這是後話。

馬超解開棗騮馬的轡頭,讓它自在地奔跑馳騁。棗騮馬撒著歡向天馬湖飛奔而去,與水鳥、馬群嬉戲廝鬧。馬超不擔心它亂跑,每天等它跑夠了、吃飽了,都會回到馬超的身邊。看著棗騮馬恣意歡快,馬超順手扯了一朵野花銜在嘴裏,安心地躺在草地上看藍天之上悠然飄過的雲朵……這時候,過往的一切在馬超心裏也就告一段落了,尤其是馨兒,也漸漸地讓馬超放下了。現在馬超的心裏隻有他的天馬,所以心裏有了難得的寧靜。

阿離來了,她見馬超俊顏銜花的樣子,十分好笑。那冷峻的薄唇,配上豔紅的花朵,不但沒有破壞馬超的形象,而且顯得越發英俊瀟灑,越發完美。阿離不由得看呆了,腦海裏又回想起那晚馬超醉酒後的情景,心裏便有些觸動。馬超見阿離隻是看著他,半天也不說話,索性閉上眼睛假寐……

過了一會兒,阿離才輕輕開口:晚飯的時候你到作坊裏來吃吧,順便看看舅舅鑄成的天馬。

馬超一聽譚一馬鑄成了天馬,倒是來了興致,抬手拿下嘴裏銜著的野花,坐了起來:這麽快就鑄成了?

阿離笑了笑:是啊,剛做出來他就催著讓我來告訴你呢!

馬超邊起身邊說:好,我晚上收工了就過去。

阿離看著馬超含笑點了點頭。

馬超轉過身,遠遠地看著馬群,輕輕吹著口哨,指間撚著的野花不停地旋轉。

阿離靜靜地盯著他手裏的野花。這麽久以來,還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放鬆。他心裏的那個姑娘想必是極美的,以致他拒別人於千裏之外……

馬超看了半晌,回過頭發現阿離還站在原地盯著他手裏的野花,稍稍有些意外:你……你沒走?

阿離回過神,表情不自在起來:哦……我想多看一會兒你的天馬。

馬超看出她在掩飾,可有什麽好掩飾的呢?女孩子好像都喜歡花。

你拿著吧!馬超把野花遞到阿離的手上。不等她開口就朝著馬群方向走去。

阿離望著手裏的花,心裏十分別扭。最近這是怎麽了?在他麵前屢屢失態。

傍晚,馬超趕著馬群回到了馬莊。他像往常那樣打掃完馬槽,添好草料,還和他的棗騮馬說了會兒話,這才去了譚一馬的匠作坊。

譚一馬破例早早收了工,坐在炕頭上端詳著今天剛鑄成的天馬。他看見馬超進來,拉著馬超坐到自己跟前:麻稈,你快來看看!我鑄的這個銅馬和你的天馬像不像?

馬超拿著銅馬仔細看了看:形狀是挺像的,就是少了些神韻。

唉!誰說不是呢?譚一馬有點沮喪:天馬畢竟是天馬!我改了又改,做出來還是不盡如人意。就像你說的,少的就是天馬本身的那種精氣神!

馬超看譚一馬神情沮喪,笑了笑:已經很難得了,您的手藝可是西涼府第一流的!

譚一馬接過馬超手裏的銅馬,看了又看:雖說我見過無數的馬,也鑄了很多銅馬,但那樣的天馬我還是第一次見。不行!我一定要鑄成一個和它一模一樣的。要不然,我這後半輩子就睡不安穩了!

舅舅,你可真成了馬癡了!阿離端著飯菜走了進來。她擺好碗筷,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舅舅,還是先吃飯吧!吃了飯,讓麻稈幫你好好看看。他天天和天馬在一起,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天馬了!

譚一馬哈哈一笑:對,阿離說的對!麻稈,今晚咱們一起再好好研究一下,你幫我參謀參謀,看看我怎麽修改?

馬超淡淡一笑:好!

馬群一回來,王大牙就借著巡查的機會,到馬廄四周轉了幾趟。直到半夜,牧人們都睡著了,馬超還在匠作坊裏與譚一馬討論著天馬。王大牙竊喜,立即回去給董梧田報告。

董梧田聽了,興奮得一拍大腿: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快!依計行事!王大牙飛快地跑了出去。片刻之後,便帶回來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年輕人。表哥,你看這個人怎麽樣?王大牙得意地把那人的鬥篷扯下來。

董梧田拿著油燈到跟前仔細打量,驚喜道:嗯!除了這臉,其他真是太像了!這細高的身形簡直就和那小子一模一樣。

王大牙嘿嘿一笑:表哥,有了這個替身,今晚就能得償所願了!

董梧田又看了看麵前這個替身:身形雖然和麻稈很像,可這張臉……

王大牙聽到這裏,趕緊拿出一副麵罩:表哥不用擔心,隻要把這個麵罩戴上,別說是馬,就是人也辨不出真假來!

說完,就把麵罩遞給那個年輕人。

那人戴上麵罩,又換了一身馬莊裏牧人的衣服,竟然和馬超分不出高下來了。

董梧田滿意地連連點頭:嗯!這樣才能以假亂真。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董梧田和王大牙帶著假扮的馬超偷偷潛進馬廄。馬廄裏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哪一匹是黑馬,哪一匹是紅馬。

王大牙伸著脖子看了半天,有些急躁:表哥,這可怎麽辦?

董梧田摸黑踢了他一腳,壓低聲音:閉嘴!別驚動了天馬!

王大牙挨了一腳後,嘀嘀咕咕著趴下身去。

又等了一會兒,馬廄深處那若隱若現的暗紅色光芒突然間出現。董梧田立刻讓戴著麵罩的假馬超進了馬廄,順著紅光找到了棗騮馬。棗騮馬見有人靠近,隱去光暈**起來。那假馬超也是個熟悉馬性的牧人,他放慢腳步緩緩走近棗騮馬,輕輕地撫摸著馬鬃。棗騮馬好像有些懷疑,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假馬超。

假馬超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順著馬鬃又摸到了馬背。摸了一陣後,棗騷馬漸漸恢複了安靜。董梧田看時機成熟,揮手示意假馬超快點!那家夥解開韁繩,把馬牽出了馬廄。怕驚醒牧人,王大牙趕緊拿出幾塊麻布,讓假馬超裹上了馬蹄。三個人鬼鬼祟祟地把天馬牽到了董梧田住的院子裏。

王大牙進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媽呀!偷馬賊不好當啊!

董梧田衝著王大牙翻了個白眼:管住你那張臭嘴!今晚的事切不可走漏一丁點的風聲!

王大牙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訕笑著點頭稱是。

詭計已然得逞,董梧田把馬莊的事務交代給王大牙,而後帶著假馬超和幾名親信、隨從,還有禮物,連夜出發去了京都。

馬超和譚一馬反複探討銅天馬的不足之處。直到三更天,譚一馬才在阿離的催促下,意猶未盡地送走了馬超。

馬超回到馬廄的住處,四周寂靜,隻聽見馬兒“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馬超伸了伸腰,打著哈欠上了炕。

睡夢中是一片無盡的草原,馨兒憨笑著朝他跑來,一直跑一直跑,卻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他的跟前。忽然,他的棗騮馬從天而降,可把他高興壞了。他一翻身騎上了馬背,一邊大聲喊著馨兒的名字,一邊策馬奔騰……

跑了很久,身體漸漸感到一陣清涼,仿佛遠處有人在喊他,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麻稈,麻稈!

馬超驚醒後,一骨碌翻起來,睜開了眼睛。就見唐芋兒站在門口,神色焦急。

唐芋兒見馬超醒來,跑進來把他拉下炕:麻稈,快走!你的天馬不見了!

馬超猶在夢中,疑惑地看著唐芋兒:哥哥,你莫不是在誑我?我剛才還……

唐芋兒急得跺腳:兄弟,我怎會開這種玩笑?快看看去吧!

馬超驀地清醒了幾分,大踏步跑出了屋子。

天剛剛亮,早起的牧人圍在馬廄前議論紛紛。

馬超撥開人群走進馬廄。其他的馬都在,隻有棗騮馬的槽頭空空如也。馬超心裏“咯噔”一下,我的天馬啊!

唐芋兒招呼其他幾個牧人趕決騎馬出去尋找。

馬超站在馬槽前愣了一會兒後,飛也似的跑出了馬廄。

馬超飛馬在草原上尋找,包括他和天馬活動過的每一個角落……可是,從日出找到日落,整整一天了,草原上根本就沒有棗騮馬的一點影子。

譚一馬和阿離一直等到天黑,才看到馬超無精打釆地回到了馬莊。

怎麽樣?還是沒有天馬的一點蹤跡?譚一馬急切地迎上去問。天馬丟了,他的焦急絲毫不比馬超少。

馬超一臉疲憊,朝譚一馬搖了搖頭。

阿離端來一碗水放到馬超麵前:喝口水吧!跑了一天了。

馬超沒有答話,一口氣喝完了水,仰身躺在炕上。

譚一馬深深歎了口氣:麻稈,你也別太難過。我們明天再找一找!

馬超一動不動地躺在炕上。他的馬他再清楚不過,若不是被人故意偷走拴死,絕對不會一整天沒有蹤影……

譚一馬走後,阿離又在馬超的屋裏坐了一陣。

阿離也沒有詢問什麽,就那麽靜靜地看著馬超。臨出門,把兩個烤熟了的芋頭放到了炕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