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怕什麽偏就來什麽,這話在馬超這裏便得到了印證。才送走東吳來使,曹操就派人登門了。來人帶著朝廷詔書,宣令讓馬超去徐州出任刺史,並特意說了是曹丞相的舉薦。馬超心裏冷笑:說什麽丞相舉薦,朝廷詔書還不是他曹操一手寫就。

不論心裏怎麽想,馬超臉上還是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對來人說了一大通感激丞相提攜之類的話,還差人奉上金銀,哄得那人眉開眼笑去了驛館安歇,並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真是多事之秋啊!馬超握緊手中的詔令,煩惱地去了後院。

阿離正在教三個孩子習字,不時從旁指點。最小的一個是庶夫人種氏所出,名喚馬承,才兩歲過一些,還是想哭就哭的小小稚童。但是觀三個孩子的長相,卻是馬承的相貌與馬超最為相像,跟馬超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都是碧藍的眼珠,白晳的皮膚。因著這孩子的容貌,讓馬超每每看到便想起自己的幼年,想起慘死的母親……於是,對馬承的疼惜便不同於阿離所出的兩個兒子。

見馬超進來,孩子們都停下筆,歡笑著圍上來。馬超撈起馬承讓他坐在自己膝頭,抬手抹去他小臉上的一點墨潰,順勢捏了捏馬承肉肉的臉蛋,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知夫莫若妻。阿離從馬超清淺的笑容裏,看到了他藏在眼底的憂鬱,轉頭接過婢女端來的水壺,近前為馬超沏茶。馬超逗著三個孩子玩鬧了一會兒,庶夫人種氏翩然進來了。

種氏名雅,嫁給馬超做庶夫人已將近四年,是平陽之戰時在汾河邊被馬超救下來的。種家是平陽官宦之家,種雅父親在河東太守郭援處司職。那一戰,郭援軍大敗,種雅一家死於戰亂,隻她孤身一人逃到了汾水河邊,準備渡河往並州投靠親屬。但種雅又驚又怕在渡口病倒了,恰遇率軍追擊殘敵的西涼軍,因而被馬超所救,無家可歸的種雅便留在了馬超身邊。

馬超初遇種雅時十分震撼,她的長相竟然和馨兒有九成相像!或許是蒼天憐憫,把馨兒重新送回了自己的身邊……因為這個緣由,馬超毫不猶豫將種雅帶回了家。當時馬超已經與阿離成親,且次子躍兒都已呱呱墜地。

阿離見一向對男女之事比較淡薄的馬超帶了位姑娘回來,而且從他眼神當中看出來,那是他看自己時從來沒有過的神釆。對此,阿離有無限的落寞。成婚幾載,她一直試圖淡化馨兒在馬超心裏的印象,本以為她已經做到了,馬超慢慢開始不在午夜夢回時呼喚馨兒的名字了。可是,這個叫種雅的姑娘,很多時候卻能令馬超對著她失神。阿離感覺到了危急的同時,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她總覺得種雅也沒有什麽特別出眾處,卻不知道馬超看她的神態為何就和看自己不同呢。

種雅在馬超的將軍府安心住下來,一住就是三年。眼看著二十出頭了,她自己並不提及終身,馬超更是提都不提。有好幾次,阿離故意提起,馬超都避而不談。直到有一次,風竹師兄來看馬超一家子,見到種雅時猛然叫出了馨兒的名字,阿離才明白了,這恐怕是馬超把種雅帶回來的原因。原來,他竟是將她當作了馨兒的替身。這時候,阿離釋然了,或許種雅和馬超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吧?與其每晚聽著馬超在夢裏念著馨兒,倒不如成全了他的相思之情。有了阿離的支持,種雅如願以償,嫁給馬超做了他的庶夫人,次年生下了馬承。

如今阿離和種雅相處融洽,三個孩子也很親密,這是大家都樂意看到的。

種雅走上前,對著馬超和阿離盈盈一拜後,目光望向阿離:夫人辛苦了!承兒這孩子就喜歡和哥哥們在一處。

阿離輕輕一笑:妹妹,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氣。

種雅便不再客套,轉而坐在馬超跟前,笑靨如花:將軍這幾日很忙嗎?承兒每天晚上都吵著要去找你呢!

馬超逗弄著膝上的孩子,答非所問:夫人文才極好,你平日裏多帶承兒來她這裏,讓三個孩子一起寫字讀書!

馬超說完,神情溫潤地望向了阿離。阿離沒有說話,對著馬超莞爾一笑。

種雅稍稍一頓,笑道:是,夫人才華橫溢,承兒跟著夫人肯定會學得很好。阿離坐在一旁輕笑不語,種雅的小心思她自然清楚。

種雅接著又說:妾身還未向將軍道賀,恭喜將軍升任徐州刺史!

馬超皺了皺眉頭,抬起頭看著種雅。種氏嬌豔俏麗,溫柔多情,一顰一笑與馨兒是那般神似。或許是時間過去太久,記憶恍惚了,同樣一雙好看的眸子,馬超卻總是感覺不到她眼裏如馨兒那樣的明淨和清澈。

種雅再要說話,卻被孩子拉扯著裙擺催促:娘親過來,娘親過來!

種雅隻好打住話頭,牽著兒子的手去了書案跟前。看著馬承胡亂描畫的幾筆,都讓她無比高興,便不住地親吻兒子的小臉。

夫人,陪我出去走走吧!馬超淡淡地說。

阿離並不意外,“嗯”了一聲,起身跟在馬超身後走出了院子。

種雅回過頭來,看著他們的背影。這個溫婉安靜的女人,從來不爭不搶,卻讓馬超對她一如既往地敬重、愛護。馬超再怎麽寵愛自己、疼愛承兒,都不曾疏遠阿離。有時候,她甚至感覺到馬超是那樣地依賴阿離。而馬超的心思,怕是再沒有哪個人能比阿離看得清楚。這樣的情形,種雅是嫉妒的!

走出院子,阿離才問:夫君,可是在為朝廷的詔書而煩惱?

朝廷的詔書?那隻不過是曹操一人的私心罷了!馬超停住腳步,嗤笑著說道。

阿離神色顯出擔憂:建安七年,這個曹丞相就曾借皇帝詔,封你做徐州刺史。當年還好推脫,這一次恐怕不好再推了!

確實不好推托!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進京受職,曹操這一計明升暗降,目的就是要瓦解我西涼軍的勢力!馬超挺著脊背,氣憤地說道。

阿離聰慧睿智,其中的緣由自然知曉。

徐州刺史,實際是曹操想架空馬超兵權的一個由頭。將馬超調離涼州,既能緩解關中局勢,又能讓馬超處在他的眼皮底下。曹操如今擁兵百萬,將鄴城作為自己的大本營,就算馬超帶著全部的西涼軍去了徐州,西涼軍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也不會對他造成威脅。

阿離站在馬超的身後,看著他挺得筆直的脊梁,不禁一陣心疼。一身正氣鏗鏘如他,又怎甘心受製於曹操?

馬超繼續說道:父親當日將我留在涼州,並且把西涼軍交到我手上,我手裏的西涼軍既是他的後路,也是他的倚仗。如今父親在許都被軟禁,倘若我再失了兵力,我馬家老小隻能任由他曹操宰割了。

可是,你若是拒絕受職,隻怕曹操會更加忌憚!除非……除非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辭了這個官職,又能讓他們不起疑心!阿離走到馬超前麵,盯著馬超的眼睛說道。

馬超一怔:兩全其美的法子?你可是有了什麽辦法?

阿離抿嘴一笑:夫君先別著急,容我再好好斟酌一下!

馬超雖然疑惑,但看阿離神色輕鬆,心裏不由得安定下來。這麽多年,阿離曾無數次協助他渡過難關,走出陰鬱。他對這個聰慧溫婉的妻子,不光是敬愛,更多的是信賴!

翌日,將軍府突然傳出馬超生病、臥床不起的消息。數十位郎中齊集會診,都說病況險惡非常,竟有束手無策的意思。

戰亂的時代,駐軍將領突染重病,臥床不起,這可是天大的事情。這二十餘年來,若不是馬超坐鎮三輔,涼州的半壁疆土恐怕早就被關中群雄瓜分了,老百姓也不會有現在這樣安穩的日子。如今馬超病情凶惡,人人皆憂。

消息很快傳到了驛館,曹操派來傳達詔令的親信在震驚之餘還是有些懷疑。這個馬超莫不是猜出了丞相的用意,想要故意裝病推辭?真是不識抬舉!於是,便打算親自去看看馬超,一探究竟。

曹操的人剛出驛館,馬超就得到了消息。阿離將事先準備好的湯藥端給了馬超:夫君,又要讓你受苦了!

哪裏的話?夫人這一計實在高明!說完,接過湯藥一飲而盡。

片刻工夫,馬超便滿臉通紅,昏昏沉沉地倒在了**。

曹操的人趕來時,隻見馬超府裏亂糟糟的,好多郎中聚在前廳商量如何給馬超用藥。看到這情形,來人暗自揣測,難道馬超是真的得了重病?

來到馬超房裏,阿離攙扶著馬超晃晃悠悠地下了床。還沒說話,便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阿離和伺候的仆人頓時亂成一團,哭喊聲不斷。

來人被嚇了一跳,怎麽病成這樣了?好像不是裝病。

幾個郎中進來折騰了半晌,馬超才緩過一口氣來,說話顯得非常吃力:大人,我……我怕是·……怕是要讓曹丞相……失望了……

說完,又昏了過去。郎中們又是一陣搶救。

來人走近床前,看馬超臉色難看,虛弱異常。心想,完了!這個馬超看來是病人膏肓了。

阿離哭哭啼啼地把來人送到門口:大人,我家將軍病成這樣,還能出任徐州刺史嗎?

阿離說著掏出一包金子遞到來人手中:大人,勞煩你在丞相麵前替我家將軍美言幾句,看能不能把徐州刺史的位子給我家將軍留著?等他病好了再進京受職!

那人接了金子,嘴裏應承著,心裏卻在譏諷:留個屁!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呢!真是枉費了丞相的一番安排,早知馬超不久於人世,何必辛苦自己跑這一趟。不過,掂了掂手裏的布包,這油水倒還算豐厚。來人滿意離去。

接連幾天,曹操的人每天都來馬超府裏探望,可馬超的病絲毫不見好轉,一直那樣昏昏沉沉地躺著。那人心裏還是不放心,私底下找來幾個郎中詢問,幾個郎中都說馬超病得厲害,而且還不好醫治。無奈之下,隻得動身返回許都向曹操複命。

曹操的人一走,阿離立刻讓馬超服下了提神醒腦的湯藥。不到半日,馬超便精神抖擻,像往常那樣生龍活虎了。龐德看著馬超恢複得這樣快,連連咋舌:少主,還以為你要緩上幾日才能恢複如常,沒想到這麽快就恢複得像以前那樣了!

馬超笑著望向阿離:夫人真是女中諸葛啊!

阿離嗔怪道:哪有這麽誇人的,拿人家諸葛先生來調侃閨中婦人,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再說了,人家諸葛亮乃當世少見的謀士,赤壁之戰後已被天下人奉若神明呢!

阿離一番話說得馬超和龐德哈哈大笑!

仆人端上飯菜,把一碗細糯的粥放到馬超麵前,阿離道:先吃點東西吧!雖說是裝病昏睡,但對身體還是有所損傷的,仍然需要好好調理一段時間。好在你是習武之人,身體原本強健,若是換成普通人,連日服用這種湯藥,沒病也能折騰出病來!

夫人,少主這些天喝的是什麽湯藥?對身體的傷害很大嗎?龐德聽到這裏,不禁擔憂。

阿離這才把馬超裝病所服用的湯藥告訴了龐德。原來是用了一種花,這種花叫木**。木**是一種野生植物,其花瓣味道香甜,人或動物一聞其味道就會昏昏沉沉。如果摘一個花瓣嚐嚐,不久便會暈倒在地,一連昏睡好幾天,看起來還很虛弱,好在催眠後人可以自然蘇醒。阿離就是用木**的花瓣熬成了湯,每日讓馬超服用少量。馬超就這樣昏昏沉沉睡了好幾日,那麽多郎中竟沒有一個人察覺,都以為他是得了什麽怪病。

龐德十分驚訝: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夫人真是見識廣博啊!

馬超讚許地望著阿離:這次能夠瞞天過海,真是多虧了夫人的妙計!

什麽妙計?要不是迫於無奈,我又怎會讓將軍受這樣的罪?雖然解決了麻煩,但阿離卻很是心疼馬超。

馬超哈哈一笑:不管怎麽說,這件令人頭疼的事總算是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