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一大隊人馬從大路的遠處威風凜凜行來。長槍簪纓、盔甲鮮亮、戰馬健壯……通過旗幟上鬥大的馬字才知道,這是馬超帶領的西涼軍到了。

馬超當先帶隊,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再走半日就是冀城了,涼州刺史治所便設在那裏。這一路被曹操大將夏侯淵追擊,馬超指揮西涼軍打了幾個漂亮的伏擊戰,令夏侯淵不敢再追得太緊。但被人追著屁股打的滋味畢竟不好受,時刻枕戈而臥緊繃著神經,馬超也頗頭疼。好在河間突發兵變,曹操急調夏侯淵去鎮壓,這才讓西涼軍得以擺脫被追趕的窘態。

現在的形勢,韓遂不回涼州,徹底放棄了他原來盤踞的金城以西大片疆域。而曹軍將主要兵力用來防守南方戰線,剩餘部隊到處遊擊,已經沒有多餘兵馬再向西用兵。此時正是趁機收複涼州的大好機會,馬超綜合利弊,決定征戰冀城、拿下涼州。

涼州刺史韋元將,乃謀士荀或向曹操舉薦,從刺史府主簿升任了刺史,替曹操鎮守涼州。馬超對韋刺史並不陌生,也算舊識,其人頗有文釆,甚至被人稱讚素有仁德,但對排兵打仗一竅不通。所以,馬超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第一個要拿下他。等攻取了冀城,再網羅涼州其餘殘存勢力抵抗曹操。

經渭水一戰,馬超領略了曹操的軍事才能,再也不敢有輕視之心。他深深地認識到,想要擁有與強悍的曹軍相等的戰力,僅憑他的西涼軍還遠遠不夠,應該繼續尋找有意抵抗曹操的有誌之士,結成同盟抱團作戰,才能有一線生機。關西聯軍敗給曹操,讓他更看到了自身的缺陷,匹夫之勇隻適合小範圍的私鬥,而要成大事,必須加強全軍的操練。他和他的西涼軍,原來隻打過些小勝仗,難免都心存驕矜。這一次經過真正的戰場搏殺,所有人都心有戚戚,但是,馬超相信他們會很快成長起來,成為戰場上的王者之師。

冀城向來是人傑地靈、英才輩出的地方,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曹操將涼州刺史府設在冀城,也是看中了這裏重要的地理位置。但是,他將一介文弱書生丟在各軍閥勢力的夾縫之中,周圍都是弓馬嫻熟虎視眈眈的強敵,貌似就有些羊入虎口的殘忍了。馬超兵臨城下,韋刺史驚恐萬狀,擺在他麵前的有兩個選擇,要麽開城門投降,要麽向曹丞相求援。文人往往多氣節,既然身為曹氏屬臣,再不肯輕易投入他人門下,便打發涼州別駕閻溫突圍出去向曹軍求援。

轉眼之間,馬超已經圍城月餘,但韋元將始終堅守城門,西涼軍數次強攻,都因為沒有得力的攀登工具,而對超寬的護城河和堅固高大的冀城無可奈何。馬超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本以為冀城之於西涼軍乃是囊中取物,卻遭遇了韋刺史和冀城守軍以及百姓的拚死抵抗,甚至不惜冒寒冷饑餓的代價,也不肯投降。圍城之戰拚的是消耗,誰能堅持耗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馬超一路行軍並沒有過多的糧草,軍士們這些天去城外山上打獵,幾乎把山裏能打到的獵物都填進了自己的肚子。

所以在冀城外,馬超正在為糧草發愁。冀城內的情形同樣嚴峻,因為支援曹軍征戰,官倉本就空空如也,一城的百姓家中餘糧都消耗光了,仍然遲遲不見丞相來救,都灰敗著臉滿腹怨言。韋刺史一日日看著碗裏由幹飯變成粥,再從粥到幾乎找不到米粒的清湯,他也從滿懷希望跌到了絕望的穀底。是不是自己一開始的做法就是錯誤的?他質疑自己,同時質疑曹操,說好的援兵呢?

又是一天過去,馬超站在帳外盯著對麵的冀城城頭陷入了思索。這兩天他有個新的想法,冀城久攻不下,無非是仗著城池堅固之利,而自己又不願意犧牲軍力拚死去奪的緣故。西涼軍再也經不起損兵折將的折騰了,每看到一個受傷的軍士,都讓他十分心疼。但是,冀城又非拿下不可,有些傷亡在所難免。這樣一來馬超發現自己進人了一個矛盾的怪圈。所以,他準備借別人的力量來攻克冀城,離他最近並同樣抗曹的張魯就是他打算結盟的對象。

日前,馬超與眾將商議向張魯借兵,並派馬岱攜帶自己寫的書信去漢中見張魯。在信中馬超言辭懇切地分析了當前形勢,陳述了結盟共同抵抗曹操的必要性。張魯但凡有點思想,都會選擇連橫的,馬超自信,他有把握能說服張魯。

算算時日伯山也該回來了吧?馬超自言自語。

這時候,就聽背後“騰騰”跑過來的腳步聲,馬超不用回頭都知道是龐德來了,隻有他那鐵塔一般的身軀能走出這麽大的動靜。

少主……龐德欲言又止。

馬超回身,看著一臉為難的龐德疑惑道:怎麽了?吞吞吐吐的,這可不是令明的作風。

龐德表情複雜,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道:侯爺……侯爺他被曹賊給害了!

什麽?馬超驚得幾欲暈倒。龐德嘴裏的侯爺難道是被封為槐裏侯的父親?馬超一把揪住龐德的衣領,低吼道:你說的是哪個侯爺?

龐德明白馬超的心情,他是心存僥幸,下意識裏不肯相信“侯爺”所指的就是馬騰。可是,能讓自己稱呼侯爺的又有何人?龐德默默地盯著馬超的眼睛,然後熱淚滾滾而下。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龐德幼年就追隨父親,以他們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的關係,能讓龐德落淚的除了自己的父親還能有誰呢?馬超一把推開龐德,隻覺得天旋地轉。半晌,等冷風吹幹熱淚眼睛裏酸痛難當的時候,馬超強忍住哽咽,緊咬的齒縫間蹦出了幾個字:什麽時候?

龐德擦幹眼淚道:探馬消息來報,說在年關。

馬超聽得恨意滔滔,年節殺人隻有曹操能做得出來。他定了定心神,怒瞪著龐德又問:你還沒告訴我家裏其他人呢!

龐德終於忍不住,鐵塔一樣的身子“撲通”跪倒在地,悲聲道:三百餘口無一幸免!

馬超頓感天旋地轉,瞬間大腦中一片空白,就像被焦雷劈過一樣……其實這一切早該想到了,在他奉父命聯合韓遂反曹時就想到了。隻不過當時是他太過自信,以為有了韓遂的幫助,他是有能力打垮曹操的。誰能料到,韓遂會誤聽誤信、坐失良機,最後還被離間計弄得一敗塗地……

如今,攻打冀城失利,又聽到了一家老小三百餘口被曹操殺害的消息,馬超真的承受不住了……

龐德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即將倒下去的馬超,擔心地喊道:少主、少主?

馬超“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而後仰麵栽倒在地。

少主……少主……龐德大叫著扶住了馬超。

馬超早已失去知覺,昏死了過去。

馬岱不負所托,成功地借到了漢中的兵馬。張魯派他的大將楊昂前來相助。漢中軍已從馬岱處得知冀城困境,來時便帶好了攻城的雲梯等物。冀城軍民被西涼軍圍困,又遲遲不見曹軍救援,早就泄了氣。而西涼軍卻等來了外援,士氣大振……城內軍民得到消息後,一片惶惶然。雲梯架上城頭,還未等下令攻城,便見城門大開,刺史韋元將率眾投降了。

馬超蒼白著臉,盯住眼前依然桀驁的韋刺史,怒目而視:你還有什麽話說?

韋元將昂首挺胸道:馬將軍不顧百姓的死活,暴力攻我冀城,本官不得已才投降。本官並非是降於你的暴虐,而是不忍心我冀城百姓無端死於你手下。

馬超冷笑道:好一通道貌岸然的辯解,既然不忍心百姓受苦,為何剛幵始要做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來?你是曹賊的親信,焉知冀城百姓就甘願跟你一起赴死?

韋元將被馬超一頓搶白,漲紅著臉道:冀城百姓自然是願意的,曹丞相不會不顧我們。

愚不可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馬超冷斥。一聽曹操的名字,他的心就在滴血,看眼前的韋元將便格外刺心,連脾氣都突然暴烈起來。

可是,韋刺史卻不怕死地梗著脖子道:為了丞相大業,我死而無憾!

馬超煩躁得厲害,滿門慘遭曹操殺害,他還在無限悲痛中,而韋氏卻還叫囂著效忠曹操。馬超瞬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狠狠盯著韋元將道:那我就成全了你對曹賊的一片忠心!說著給身邊的馬岱擲去一柄短刀。

馬岱搬兵回來也知道了許都的消息。他的悲痛不亞於馬超,自小在馬騰膝下長大,那也是自己最親的人啊!何況還是滿門遭屠,曹賊簡直滅絕人性。馬岱接過短刀,明白馬超的意思,命人押了韋元將出去。他要拿這給曹賊賣命的狗官人頭,為馬家英靈獻祭。不遠的將來,他還要殺到鄴城,親手宰了曹操報仇雪恨。

西涼軍在冀城稍作休整後,馬超便忍痛帶兵迅速出擊周邊其他郡縣,拿下了冀城以南大部分地方。因為馬超的威名,所到之處,幾乎沒有遇到什麽抵抗。

天下人盡皆知,曹操處死了馬騰一家,都是心有戚戚然。即便馬騰有罪,

殺了有罪之人就夠了,何苦要將人家全族殺光?畢竟老弱婦孺無辜啊!天下人都同情馬家,尤為涼州更甚。馬騰起於西涼,後來屯軍三輔時,對百姓們多有照拂,受涼州百姓愛戴。聽聞馬騰被曹操夷滅全族,涼州軍民人人憤慨,大罵曹操沒有人性。有些地方還為馬騰鳴不平,編了歌謠到處傳唱,一邊歌頌馬騰的功績,一邊譴責曹操的無德。

因此,馬騰和全族人的鮮血,為馬超收複涼州增添了莫大的助力。西涼軍所到之處,軍民人等都是夾道歡迎。顯然曹橾的暴虐,已經引起公憤。

涼州的形勢,曹操在鄴城已然得到消息。原本是想殺了馬騰以震懾馬超,讓他不敢再起異心,卻不料引得天下輿論都偏向了馬超,倒幫他更輕鬆地拿下了涼州。曹操有點懊惱,心裏暗暗對當時一怒之下殺了馬騰的決定有點後悔,感覺得不償失。可是,轉念一想,馬騰的兒子馬超實在讓他氣憤。當日若非許褚拚死護主,又有丁斐拿牛羊誘走西涼軍,他真不敢想象是什麽後果。而且,據說在關西聯軍與他對陣渭水時,馬超還向韓遂提出沿河駐軍的策略,幸好韓遂昏庸,加上他早已策反了閻行,不然,僅憑馬超那一計就足夠讓曹軍死無葬身之地了。

曹操忽然意識到,馬超本人武藝及他的統軍才幹當真了得,倘若能為自己所用,那簡直有不輸呂布之勇啊!可惜!當時沒有想到這一層,隻顧著殺馬騰泄憤,卻忽略了馬超。現在,他與馬超有這般血海深仇,永遠沒有再言和的機會了。曹操歎口氣,深悔自己錯失了一員良將,也招來了一支仇恨他的敵軍。

眾謀士見丞相愁眉不展,便上前相問。曹操將自己的遺憾,和對西涼軍再次集結的擔心說了出來,謀士們便給曹操出了一計。既然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仇怨難消,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趁馬超在河西征戰,去他的老巢襲殺馬家留在槐裏的其餘族人,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曹操聽得有理,所謂馬家族人,在許都和鄴城的幾乎被他捕殺殆盡,留在三輔的不過就是馬超一家了。當下便命人去喚了熟悉涼州的降將閻行來,讓他去槐裏,伺機襲殺馬超妻兒,

如果能順便策反馬超的部將那就更好了。

閻行投靠曹操不久,正是需要在新主子跟前建功獲寵的時候,便二話不說領命去了槐裏。的確,他對那裏很熟悉。人還沒有動身,心裏就有了一個惡毒的主意。對此,閻行十分有信心,一定能圓滿完成曹丞相交給他的任務,以實際行動報答曹丞相對他的信任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