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交困,這個詞之於眼下的馬超再貼切不過。隨著張琪瑛傲然轉身答應曹宇的求親,馬超在漢中的位置一落千丈。張魯聽信楊鬆等人的讒言開始防備馬超,甚至把馬超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群臣看人下菜碟,自然也對馬超唯恐避之不及。

這日,張魯在府中設宴,為其女和曹宇的定親大宴八方,門下賀客絡繹不絕。馬超麾下大將龐德和馬岱同列一席,直到宴開二人都沒有看見馬超,心裏便有些疑惑。馬岱悄悄向鄰座的楊昂打聽,才知道張魯本來就沒有邀請馬超。二人頓時翻臉,當著群僚的麵推翻案幾揚長而去。此事被楊鬆看在眼裏,連忙跑去張魯跟前搬弄口舌。張魯大怒,揚言要殺了龐德和馬岱。

楊鬆世代生長於漢中,是本地土生土長的豪強,楊家根深葉茂,張魯在治理漢中以及推行五鬥米道的大事上都仰仗楊家,對楊鬆向來言聽計從。因為種種事件的疊加,張魯此時對馬超的厭惡已經達到了隨時爆發的邊緣。但是,以他手下的力量,諸將合起來也不是馬超的對手,張魯便再次聽從楊鬆的建議,要將馬超都講祭酒統轄下的漢中軍撤回來。

張魯的命令傳到馬超府裏時,馬超正在花廳裏和龐德、馬岱喝酒,並且聽他二人義憤填膺地述說今日之事。原來二人從張魯宴上負氣離開,便相攜著來找馬超,此時還都在氣頭上,正憤憤不平呢!龐德也不用酒盞,抓起壇子仰頭猛灌了幾口,大罵道:漢中沒一個好東西!當日用到少主時,卑躬屈膝請少主回來,要把女兒許配少主為妻,讓我等去為他賣命攻打益州。現在劉璋被少主嚇破了膽,他張魯就開始反悔了,女兒要嫁給曹家去。這樣反複無常、出爾反爾的小人,還敢艦顏稱什麽天師……

令明,休得胡言!馬超趕忙出聲阻攔,虎著臉道:不知道禍從口出嗎?再說,那張家小姐我何時說過要娶她為妻?我誌不在此,咱們自然便管不著人家要嫁與誰去,你莫要再胡言亂語。

龐德悻悻地坐下來,嘴裏還直呼: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馬岱比較沉得住氣,聽馬超說得有理,心裏稍微氣平了一些,但不無怨責道:大哥,令明兄說的其實也有道理。即使你拒絕了張小姐的親事,但他們開宴卻不請你參加,這也太欺負人了。你去了又不搶人,他們怕什麽啊?馬岱一通牢騷,倒惹得馬超和龐德哈哈大笑起來。

伯山你呀!馬超臉上笑著,心裏卻暗道:何必去搶,隻要自己點頭,張琪瑛就是自己的了。可是,這一年來,他又怎麽能看不出,張魯醉心修道,軍中都是他的教徒。漢中從上到下的屬僚都是抱著小富即安的態度,自己想要借漢中兵去複仇,恐怕希望渺茫。張琪瑛固然美貌,對他也是一片真情,但要讓他從此卸下肩上的責任,沉湎在溫柔鄉裏,他馬超做不到。

張魯令使的突然出現,和他臉上莫名的神色,讓馬超三人一驚。看來這位傳令使已然將他們剛才的談話都聽了去,這才露出這副笑比哭還難看的神情。來人將讓馬超交出兵權的話傳到,扭頭就跑出去了,仿佛馬超等人是蛇蠍似的。府上仆役匆匆跑來,剛剛他去了趟茅房,居然耽誤了通報,讓來訪的人自己尋到花廳來了,他戰戰兢兢。

馬超擺手讓仆役下去,現在哪有空理會一個門房的失職,還不知道張魯那裏聽到是什麽樣的震怒呢?三人麵麵相覷,龐德懊惱地一拳砸到案上,石質的案麵當即便裂開了一道縫隙。他咬牙道:少主,現在是非常時期,張魯本就見隙於你,這次恐怕會借題發揮,你把我交出去吧!

都坐下!馬超按著龐德的肩膀,才苦笑道:張魯防我又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他與曹操成了兒女親家,漢中早已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把你交出去?豈知他們不是想要我的人頭呢?

那怎麽辦?馬岱急道。

馬超這時候反而輕鬆起來,端起酒碗緩緩呷了一口,淺笑道:還記得張魯曾答應給咱們借兵一事嗎?這次或許正好是個機會呢!

龐德和馬岱眼前一亮,隨即又暗淡了神情道:張魯剛剛才傳令讓少主交出兵權,還怎麽借兵啊?

倘若我們去為他打下葭萌關呢?馬超笑問。

龐德不解:這跟打葭萌關有什麽關係?張魯什麽時候想過攻城略地了?

馬超將碗擱在案上:張魯不想,但曹操想就可以。

呀!我明白了。馬岱叫道:張魯跟曹操成了親家,遲早會投靠過去,漢中地勢獨特、物阜民豐,是多少人想得到的肥肉啊!而他自己的漢中軍什麽德行他能不知道?反正也保不住,還不如找個大靠山呢!

哈哈!龐德也笑起來:說得對。投誠之前,再拿個功勞給曹操,他們兩下裏皆大歡喜,我們也有機會重掌軍權了。

馬超點頭微笑,看二將在那裏合計,自己心底裏卻是另一重的計議:他們哪裏知道,自己最初就是抱著靠近劉備的計劃來這裏的,龐德說重掌軍權未免幼稚,等張魯正式投靠了曹操,還能容得下自己嗎?要趁這個機會與劉備軍接上線,才算完成了第一步,而此時的劉備正駐守在葭萌關。所以,攻打葭萌關,才能與劉備軍近距離接觸,到時候相機而動,反出漢中便天高海闊了。

與此同時,在楊鬆的府上正有客來訪。來人奉上金珠一斛,喜得愛財如命的楊某人抓耳撓腮,再看了看遞上的書信時,便連連點頭,拍著胸脯答應一定將丞相交代的事辦妥。來人鄙夷地扯了扯嘴角,又叮囑了幾句便告辭而去,沒有人認得他是曹操的暗使。而在此之前,楊鬆也收下了諸葛亮派人送來的金銀……

張魯聽令使回報,說馬超與龐德在府上大罵師君無德,令張魯勃然大怒,當下就命人去傳馬超前來對質。

不一時馬超帶著龐德、馬岱來到張魯處,看漢中諸臣聞訊都趕來分列兩旁,頗有些問審的意思。馬超不慌不忙上前向張魯見禮:師君傳喚在下,不知可有什麽示下?

張魯盯著馬超,看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心裏先有三分氣蓄著,拿出自己一貫的笑麵道:孟起來我漢中不覺已年餘,我可曾苛待於你?

馬超搖頭:師君待我如父如君,並不曾苛待。說著抬頭看了一眼張魯的臉色,見他又要開口,馬超先發製人接著道:因此,孟起常念及師君高義,每每都感到無以為報。今日卻剛好想到一個能夠報答師君的主意,這才特意來稟報師君。正好諸位都在,不如一起參詳參詳,若覺得可行也算我投效師君以來,為漢中軍民盡的一點綿薄之力。

馬超四兩撥千斤,輕輕鬆鬆地將張魯和存心跟他過不去的一幹人等都堵了回去,順便把話題引到別處。看馬超說得煞有介事,張魯不由問道:哦?什麽主意你且說來聽聽。

馬超拱手道:我想去攻下葭萌關,為小姐即將舉行的大婚獻上一份陪嫁。

什麽……

別說是張魯了,馬超的話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猶如在滾油裏滴進了一顆水珠,漢中群臣即刻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張魯修持無為之道,雖胸無大誌,但也由不得激動不已……

曹操自從張魯答應女兒嫁給曹家後,明裏暗裏打發了好幾撥人前來,要他挾漢中幾十萬百姓歸順,他已有此意。曹操勢大,放眼天下唯有歸順於他,才能保住自己的道派教眾。況且曹操答應,隻要他移居鄴城,曹操還可以幫助他在鄴城推行五鬥米道。多麽誘人的條件啊!隻不過閻圃進言,現在就答應曹操為時過早,曹操不費一兵一卒得到漢中,還以為是我們怕了曹軍,必然輕看於師君,不如再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有功勞於曹操時再歸順,定能讓曹操高看一眼。張魯身邊謀士中,得他信任的唯有閻圃、楊鬆二人,張魯聽閻圃說得有理,便對曹操來使一再閃爍其詞,不肯明確答複。

此時聽馬超說出攻取葭萌關以為張琪瑛的陪嫁,張魯立即喜上眉梢。葭萌關現下在曹操死對頭劉備手中,那裏是人蜀的門戶,若得葭萌關奉於曹操,想必就是閻圃所說的大功勞了。於是,他轉頭向閻圃看去,見閻圃點頭,明白自己與他想的不謀而合,便咳了兩聲止住滿堂的喧嘩,方才對馬超道:攻取葭萌關談何容易,可有必勝的把握嗎?

馬超含笑反問:師君,我來漢中一年有餘,征戰多少都記不得數了,您可曾見我敗過?如若不信,我自請立下軍令狀,兵敗甘願受罰。

是啊!馬超和他的西涼軍確實是精兵強將,自他來漢中,打得劉璋聞風喪膽,還博得了氐羌諸部的歸附。這些戰績漢中諸臣看得明明白白。現在他要去攻打葭萌關,想必是有十分把握的,不然也不至於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立下軍令狀。

張魯及其部眾再不疑有他,當堂拜馬超為平南將軍,讓他即日出征葭萌關。馬超領命,笑著應承諸人,心下卻暗怒:事情竟然如此順利,看來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張魯確有降曹之心了。

一時間當堂拍板,張魯竟將召來馬超問罪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或者說他並沒有忘記,隻是相對於挾功投曹心切的張魯而言,那些齟齬暫時可以不計吧!看著馬超退去,張魯嘴角含笑心情大好。轉頭卻看見楊鬆憂心忡忡的樣子,便疑惑發問。楊鬆故作憂愁道:師君難道忘了,今日召馬超來的初衷是讓他卸掉兵權?而師君卻忽然改了主意。我是擔心,真的放心讓馬超帶兵嗎?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張魯本就是耳根子比較軟的人,向來是聽誰說都覺得有理,何況是他最為信任的謀士楊鬆說出來,就不由得猶豫起來。為難道:已經都當堂答允了馬超,還能怎麽辦呢?

楊鬆等的就是這個時機,忙上前悄悄獻計道:師君一言既出自然不能反悔,但咱們給他多少兵馬可沒有準數兒。再有,馬超手下猛將龐德,平日裏多有對師君不敬的言語,若讓此人時時跟隨馬超,恐有伺機挑撥之嫌。不如,這次征戰葭萌關就別讓龐德隨軍了,把他放在郡城也是對馬超的牽製。

張魯稍一沉思,便同意楊鬆的計策。龐德是馬超的左膀右臂,馬超做事總不會不顧及自己的老部下,這樣他也能放心一些,不怕馬超做出什麽悖逆自己的事來。

閻圃在側一聽甚覺妥當,腦海裏又浮現出種雅姣好的容貌來,便也走上前道:既然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馬超在郡城的家眷也看管起來,謹防他帶大軍而生異心。

張魯十分讚成二人的計議,便命他們等馬超出征,然後立即著手實施。

漢中軍祭旗開拔這天是個好天氣,但是馬超的心頭卻陰雲密布。張魯以郡城無人守衛為借口,不但扣下了一半的兵馬,還留龐德戍衛。馬超氣憤難當,這分明是張魯防備他的又一計,而如此行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張魯向來出爾反爾。但是轉念一想,此次名為征討,實際自己心裏是要探一探劉備的虛實,成功與否並無把握,龐德留下來也有益處,至少自己還有退路。馬超已經養成了凡事留一手的性子,便忍住質問,向張魯辭行,帶大軍出發往葭萌關而去。

馬超並不知道,他此去之後,閻圃控製了種雅母子為人質,而龐德卻被楊鬆出賣給了曹操。原來,當日張琪瑛答應了曹宇的求親,曹操便命曹宇趁機收買楊鬆,想將龐德招攬到曹軍中去。一來是為削弱馬超的實力,二來曹操喜愛龐德的勇猛。楊鬆此人愛財,可以為金銀不擇手段,便屢次向張魯進讒言離間他對馬超的信任。事實證明,有錢能使鬼推磨。對此,張魯對楊鬆深信不疑,慢慢對馬超疏遠,直到疑心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