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世界其他各民族的神話一樣，古希臘神話產生於人類知識貧乏，生產、生活水平極為低下的初民時代。當時的古希臘人依然處於主、客觀世界混沌不分，形象思維、邏輯思維渾然一體的蒙昧狀態，麵對周圍的諸種自然和社會現象，如為什麽會有日落日出、四季更替，人何以會生、老、病、死，地震、潮汐、風雨雷電是怎麽回事等等，都缺乏了解。但出於生產、生活和社會鬥爭的需要，他們又力圖給周圍這些難以理解的自然和社會現象找出“合理”的解釋，以便化害為利，支配自然，於是人們便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推測想象，把這些現象“形象化”、“人格化”亦即“神化”，從而編織出各種各樣的神話。正如馬克思所說：“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希臘神話，也就是已經通過人民的幻想用一種不自覺的藝術方式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本身”。[1]
一、希臘神話的內容
希臘神話在希臘原始初民長期口耳相傳的基礎上形成基本規模，神話的內容是一個廣闊浩繁的係統，支脈派係龐雜，傳說故事眾多，具有明顯的家族血緣色彩。大致可分為神的故事和英雄傳說兩大部分。
（一）神的故事
神的故事包括前俄林波斯神係和俄林波斯神係。前俄林波斯神係主要敘述開天辟地，眾神的誕生和人類的起源等內容。據說最初天地一片混沌，混沌之神和他的妻子黑夜女神統治一切。他們的兒子黑暗推翻父親，娶母為妻，生下光明和白晝兩個孩子。光明與白晝創造地母蓋婭，蓋婭生子烏剌諾斯，並與之結合，生下六男六女，叫做十二提坦巨神。烏剌諾斯是第一代天神，他害怕孩子們以後奪權，便將提坦諸神打入坦塔洛斯深坑。地母蓋婭對此不滿，鼓動子女造反。其子克洛諾斯率領眾弟兄反叛，奪取父位，做了第二代天神，並娶妹妹瑞亞為妻。為了不致被自己子女推翻，孩子出生後，克洛諾斯便把他們一個個吞進腹中。宙斯出生後，瑞亞把他藏進山洞，用繈褓包裹一塊石頭騙過克洛諾斯。宙斯長大後，用計讓父親吐出以前吞下的兒女，他們兄弟姐妹聯合起來，推翻父親的統治，宙斯成為第三代天神。
在這組神話裏，兩次政變造反都是由女神發動的，在家庭關係方麵，男神與家庭沒有任何道德感情上的聯係，關心子女的是女神，這是母權製社會的反映。母子通婚，兄妹結合，是典型的血緣家庭，天神吞食兒女則是古代吃人現象的反映。這組神話雖然怪誕、荒唐，但它卻是人類蒙昧時期現實生活的曲折反映。這些古老的神祇多是“某種自然力”威嚴的象征，在其身上有著較強的自然屬性。
宙斯推翻克洛諾斯統治之後，與其兄弟波塞冬、哈德斯抓鬮決定，分別統治天空、海洋和冥土三界，在俄林波斯山上建立起以宙斯為首的龐大的家族式的統治體係，稱為“俄林波斯神係”。這一神係中，宙斯掌管天界，是眾神、萬民的最高主宰和司雷電霹靂之神；他的兄弟海神波塞冬掌管萬頃大海；冥王哈德斯主宰冥國，司理地下財富；妻子天後赫拉是孕婦的保護神，掌管婚姻、家庭與生育。宙斯的子女中，雅典娜是智慧女神，阿佛洛狄忒是愛神，阿波羅是太陽神，阿特米斯是月神，阿瑞斯是戰神，赫淮斯托斯是火神和鐵匠神。另有神使赫耳墨斯，農神得墨忒耳，上述神祇稱為俄林波斯神係十二主神。此外，重要的神還有九文藝繆斯、命運三女神摩伊拉、酒神狄俄倪索斯，以及小愛神厄洛斯等。
“俄林波斯神統”的神話，主要反映父權製社會的生活，宙斯權力高於一切，反映出男性氏族首領權力增長；在宙斯這些新的神祇身上，有著較多的社會屬性。他們不僅在俄林波斯山上建立起一個高度社會化的類似人間家族式的統治體係，而且和人一樣，具有相同的外貌、性格。
（二）英雄傳說
英雄傳說產生於氏族社會末期，主要反映的是人征服自然和社會鬥爭生活。這些英雄都是神人結合所生的後代，被稱為半神半人，具有過人的才能和非凡的毅力，都在某一神祇保護下完成一番驚人的業績，體現了集體的智慧和力量，展示了希臘初民對勤勞勇敢和英雄主義精神的讚美和向往。英雄傳說常以某一英雄為中心，形成一個個傳說係列，著名的有伊阿宋尋找金羊毛的故事，七將攻忒拜的故事，俄狄浦斯王的故事，特洛亞戰爭的故事和忒修斯為民除害的故事等，其中最著名的是赫拉克勒斯建立十二功勳的故事。
赫拉克勒斯是宙斯與人間女子所生的兒子。他是一個大力士，具有超人的力量，還在搖籃時，他就捏死了赫拉派來害他的兩條毒蛇。幼年時，惡德女神引誘他走享樂之路，但他聽從了善德女神的勸告，決心不畏艱險，為眾人造福。成人後，赫拉克勒斯立誌為民除害，為人民建立了12件功勳，如扼死作惡多端的怪獅，斬殺傷害人畜的九頭水蛇，馴服吃人的馬，捕獲發瘋的公牛。赫拉克勒斯不但力大無窮，而且充滿智慧。比如，他所做的第五件工作是必須在一天內清除30年未打掃的奧吉亞斯牛圈中3000頭牛排泄的牛糞。這件工作要一個英雄來做，是屈辱的，也是不可能辦到的。赫拉克勒斯沒有憑蠻幹來搬運牛糞，而是在牛圈旁挖了一條水溝，引來河水把所有的牛糞衝刷幹淨。這樣，他既在一天之內完成了任務，又沒有降低自己的身份。他的第十件工作是戰勝大力士安泰。巨人安泰隻要一接觸到他的母親大地，就力量無窮，任何人不可戰勝，赫拉克勒斯把他高舉在空中，終於戰勝了他。赫拉克勒斯的故事充滿了英雄氣概，反映了古代人民在戰勝自然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勤勞勇敢、機智剛強的優秀品質。
再如最受人民愛戴的英雄普羅米修斯。普羅米修斯是人類的恩神，他用泥土與河水創造了人，並把象征光明和智慧的天火偷到人間，還把各種技藝和知識傳授給凡人，使人類由愚蠢變聰明，生活有了意義。宙斯不滿普羅米修斯給人類帶來光明和知識，施行**威，將普羅米修斯釘在高加索的崖石上，每天叫一隻大鷹啄食他的肝髒。普羅米修斯的肝髒白天被啄食，晚上又長出，第二天又被啄食，但普羅米修斯為了人類的福祉，堅強地忍受著痛苦，不向宙斯屈服。直到3000年後，他才被英雄赫拉克勒斯救出。普羅米修斯作為人類的恩神，是一個堅強不屈、永遠站在人類一邊反抗暴力統治的英雄。他被馬克思讚譽為“哲學的日曆中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2]
盡管有人把希臘神話斥之為“古老的謊言”，但我們仍能透過神話的外表和形式，認識、理解其中包蘊的深刻思想文化內涵。
首先，從神話和生產力的關係看，它是生產力發展的低級階段的反映。希臘原始初民因生產力水平低下，缺乏對外部的自然社會現象進行科學認識、把握的能力和手段，隻能憑借想象和幻想，對日月星辰、天地湖海、春夏秋冬、飛禽走獸、白晝黑夜、風雨雷電等自然現象，以及婚喪嫁娶、喜怒哀樂、生死予奪、愛恨好惡等精神社會現象進行形象化或人格化的闡釋，由此而創造出神話。可見，神是人造的。神成了自然力的化身和人格化的自然物。同時，神也是人們幻想中的自然力的支配者，表現出人類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的美好理想。
其次，從神話和時代特征的關係看，它是氏族公社社會基本特征的表現。那時階級還未出現，人和自然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如大量故事都是講述狩獵、放牧和航海等基本的生產和生活行動。前俄林波斯神係的故事，表現出母係氏族社會中母權製的許多特征。如大地之母蓋婭，為逃避丈夫的擁抱，令兒子克洛諾斯對其父烏剌諾斯實行閹割，女神瑞亞也支持兒子推翻其父克洛諾斯的統治。以宙斯為首的十二主神的關係，則更多地反映了父權製的許多特征，他們很像一個古希臘人的大家庭，大家都尊宙斯為“父”，視他為一家之“長”。全部神祇故事，都表現出原始時代的群婚製特點，如身為兒子的烏剌諾斯，卻和母親蓋婭結合生出提坦神族；作為姐姐的瑞亞，卻和弟弟克洛諾斯相配生出宙斯諸神；宙斯和赫拉亦是姐弟關係，也組成夫妻生兒育女等等。
再次，從神話和希臘宗教的關係看，它是希臘宗教崇拜的起源。神話和宗教的關係極為密切。希臘的宗教崇拜發源於希臘神話。二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其宗教崇拜的古老對象，就是神話中的眾神和英雄，如宙斯、赫拉、阿波羅、雅典娜、赫拉克勒斯等。古希臘宗教是一種多神信仰的宗教，在各城邦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所以，希臘神話作為宗教，實際上是崇拜他們的部落和城邦；隨著城邦的衰亡，神話作為宗教也就失去了意義。
二、希臘神話的特征
希臘神話是處於人類童年時期的古希臘人最初的意識活動的產物，也是他們對自然界、社會以及周圍萬事萬物認識和探索的結晶，堪稱是他們綜合的世界觀和“百科全書”。與世界上其他民族的神話創作相比，古希臘神話思想積極，內容豐富，體係完整；同時，在藝術上，也具有鮮明的特征和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
（一）豐富的想象力。神話故事大都是浪漫幻想虛構的產物，它把自然界的萬事萬物擬人化、神話化，創造出許多鮮明的形象和令人難忘的境界，能給人以強烈的美感。如普羅米修斯為人類受難的故事，描寫荒涼高聳的高加索山上綁縛著受難的巨神普羅米修斯，險惡環境，惡鷹橫行，但天地之間又充滿著受難者不屈的浩然正氣，善與惡、抗爭與強暴、高尚與卑下、偉大與渺小，給人以無限思考的空間。阿波羅與露水女神的故事敘述河神的女兒露水女神在河邊森林中玩耍，突然被太陽神阿波羅看見，產生愛情，阿波羅窮追不舍，就要追到時，河神把自己的女兒變成了一株月桂樹，腳變成樹根，身體變成樹幹，四肢變為樹枝，頭發變成樹葉，但阿波羅仍愛著這棵月桂樹，於是便采了樹枝，盤成一頂桂冠，戴在頭上，成為永遠愛戴和崇拜的象征，此即“桂冠”的來曆。這則神話也是對一種自然現象的想象，即太陽出來，美麗的露水就會消失。還有法厄同駕太陽車的故事，潘多拉寶盒的故事等等。這些故事猶如一幅幅反映古代勞動人民生活和鬥爭的色彩濃麗的風俗畫卷，顯示出無比豐富的藝術想象力。
（二）深刻的哲理性。希臘神話，既富有情趣，又極其深刻，是古希臘先民勞動積累和生活經驗的凝聚，也是早期人類智慧和思考的結晶，許多故事都寓意頗豐，發人深省，成為後世人們寶貴的精神財富。普羅米修斯的神話是為了表明人從大自然取得火的勝利以及這一過程的艱辛；法厄同駕馭太陽車造成的災難和他最後的毀滅，說明人如缺乏自知並貿然去做超乎自己能力的事，必然會由於違反規律而失敗致禍；赫拉克勒斯在生命路途上的沉思和抉擇，說明人類不能由平坦安適的路輕易得到幸福，人們隻有辛苦耕耘，不畏艱險，經過艱苦努力才能走向幸福之路。正是神話所蘊藏的這些深刻哲理，才使它雖古常新，經久不衰，具有永恒的生命力。
（三）神人“同形同性”。古希臘人對於自然界和社會關係的幻想是以他們的社會生活為依據的，所以他們幻想創作的神與人一樣，擁有和世俗男女一樣的形態，具有智慧和能力。神與人一樣也有著七情六欲，好色，好嫉妒，愛虛榮，唯一不同的是他們長生不死，比人的力量強大，能主宰人間的吉凶禍福。神人“同形同性”反映了希臘人以人為本，注重現實的特點。這一特色的形成主要與神話的生成機製有關。在世界各民族早期產生的神話中，由於受圖騰崇拜的影響，以及人們對難以認識支配的自然力的陌生恐懼，作為自然力象征的神也往往顯得猙獰恐怖，多以“非人形神”的姿態出現。隨著人類社會的進化發展，人們認識支配自然能力的提高，神的麵貌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溫和可愛，“人形神”也就變得越來越多。希臘神話產生的時代較晚，因此“人形神”的數量遠遠多於“非人形神”。這些天神和英雄的形象又經過人們一代代口耳相傳，不斷加工潤色，更加顯得形象鮮明，血肉豐滿，富於魅力。
三、希臘神話對後世的影響
希臘神話對後世歐洲的文學、文化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希臘神話是歐洲文學的源頭，它首創了用文學反映社會生活的藝術形式，對後代歐洲文學的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和極大的影響。同時，“希臘神話不隻是希臘藝術的武庫，而且是它的土壤”[3]。古希臘神話為當時以及後世歐洲文學藝術的創作，如古希臘史詩、戲劇以及繪畫、雕刻等其他藝術門類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如，著名的荷馬史詩是在希臘神話的基礎上創作出來的，赫西俄德的《神譜》就是用長詩對希臘神話係統整理而成；古希臘悲劇詩人的絕大部分劇作，都取材於希臘神話；歐洲近現代的大量美術、造型藝術、壁畫，也常常以它為素材，希臘神話成為與《聖經》故事題材、風景畫題材、人物肖像題材並列的歐洲繪畫藝術的幾大題材之一。
在當代文藝學範圍內，人們對神話的興趣逐漸升華為一種研究旨趣、批評方法乃至理論體係，這就是當代外國文學批評理論中的重要流派之一——神話原型批評。前蘇聯學者蘇爾科夫在《簡明文學百科全書》中說“神話原型批評是西方文藝學和美學的一種方法，認為口頭創作、文學和其他藝術形式與神話、儀式關係極為密切。這種方法產生於20世紀30年代，是古代文化研究中的儀式神話思潮和榮格的分析心理學綜合的產物。”[4]在20世紀後半期全球範圍內興起的重述神話運動，則使我們看到，神話並沒有因為年代的久遠而消失，而是在人們的社會與精神生活中繼續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和作用。
思考題
1.古希臘神話是怎樣產生的？
2.古希臘神話的特征和意義。
3.“俄林波斯神統”及其十二主神。
4.古希臘神話的人本思想。
[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2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馬克思：《博士論文》，25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11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王先霈、王又平：《文學理論與批評術語匯釋》，559頁，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