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調來的人到了,”鄭餘餘說,“豐城區的隊長。”

關銘略有耳聞,“謔”了一聲,說道:“戰功赫赫啊。”

鄭餘餘說:“說‘戰功赫赫’的話,誰能比得過你嗎?”

關銘聽了覺得挺好笑的,但是沒說什麽,隻是擺了下手。示意別鬧了。

“你曆練三年,”兩個人走出來,關銘稍微有點暈,緩了一下,說道,“也能獨當一麵了,時間問題。”

“這不是你的夢想嗎?”關銘微笑著看著他,“為人民服務。”

鄭餘餘總覺得這句話中有諷刺的意思,但是關銘說得又如此誠懇。

鄭餘餘才二十四歲,還太年輕,從武羊市支隊調到九江,他爸在其中幫了忙,但他也確實學曆足夠,成績也出眾。

他出生在警察家庭,從小說是潛移默化地熏陶也好,遺傳素質發揮作用也好,他確實沒有想過第二條路。無論從哪一方麵說,他確實是前途大好,一往無前。

他的成長路徑和關銘是截然相反的,也難怪兩個人最終還是難以走到最後。

鄭餘餘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想要成為第二個關銘,甚至超越關銘,但是他不滿意關銘的職業態度。他總覺得關銘不熱愛警察事業,在鄭餘餘看來,有很多事情是不適合用奚落的態度太對待的,那顯然很不體麵,很殘忍。

“我做這件事情,”關銘曾經跟他坦誠,說,“是因為走到這了。”

當時倆人結束了一場案件,一個中年男人,在新年夜將妻子和女兒用刀捅死,然後報警。

法檢出來之後確認了死亡時間,調了小區的監控,和男人的證詞一對,很簡單地鎖定了他是主要嫌疑人。關銘進去審了十五分鍾,案子破了。

當時正好二月二龍抬頭,一直到後半夜淩晨兩點多才回家,關銘和鄭餘餘倒在沙發上,連口餃子也沒吃上。

那時候鄭餘餘正處在欣賞關銘的能力的巔峰期,對他佩服極了,關銘這樣對他說。

“你知道人為什麽熱愛一件事嗎?”

鄭餘餘說:“嗯?為什麽?”

“因為擅長。”關銘說。

鄭餘餘有些困了,隨口應了一下。

關銘說:“我之所以幹這個,因為沒別的可做。當時鄭義抓我媽的時候我十二,抓我爸的時候我十六,他可能覺得,如果不管我,下一個抓的就是我。”

鄭義是鄭老的兒子,三年前死了,胃癌,留下一妻一女,關銘有時候會帶著錢和東西去看一眼,但是不常去,工作忙,沒有工作的日子屈指可數,還要去鄭老那裏吃一頓飯。不過鄭餘餘覺得,關銘不願意去是覺得壓抑。

鄭餘餘說:“他是怕你白瞎了,你學習好。”

“鄭老想讓我讀警校,所以我就讀,”關銘沒理他,說道,“讀了發現我還挺擅長,幹這個比幹別的輕鬆,所以就沒再換過。”

鄭餘餘終於緩過勁兒來,明白了關銘的意思。

關銘拍了拍大腿說:“懂嗎?我和你不是一類人。”

關銘說,我不為什麽狗屁理想,我其實就想活著。

鄭餘餘當時其實沒覺得這有什麽,因為呈現在他麵前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所以他沒覺得出發點不同有什麽。

可是交朋友和談戀愛總歸是不同的,兩個人在一起,針眼那麽大的矛盾都可以放大到不可調和的程度,更何況三觀不同。

一直到今天,鄭餘餘終於能大概的明白,關銘的心情。

人與人之間永遠隔著天塹,有的人看開了就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對當時的鄭餘餘而言,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的。關銘也無意將他領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似乎隻想讓鄭餘餘做自己。但鄭餘餘生活順風順水,他不需要懂退讓和尊重,所以他就不懂。

其實即使過去了很久,鄭餘餘已經move on了,他也不能完全理解關銘,這世上沒有兩個人可以完全地理解對方,鄭餘餘愛他的時候總想全部接受他,讀懂他,這是他不成熟的表現,關銘與他相比就過於成熟了,他對鄭餘餘的缺陷表現出全然無所謂的態度。

倆人的感情經曆,竟然提供了兩個極端的案例,就是太追求完美和太不在意完美,都愚蠢。現在鄭餘餘已經不再想理解他了,更沒有打算改變他,他退回去那條無形的線以外,發現與關銘相處,這其實是最舒服的距離了。

關銘這個人本身,就不適合被接近。

在路上,鄭餘餘把他的想法告訴了關銘,關銘說:“沒有吧。”

鄭餘餘笑道:“不要死鴨子嘴硬。”

“行吧,”關銘也不是很在意,“你不覺得是因為我自卑嗎?”

鄭餘餘愣住了:“嗯?”

關銘說:“自卑的人都不可接近。”

他就說到這,倆人一身酒氣的已經到了警局。

盧隊拿文件夾給鄭餘餘腦袋拍了一下,罵了他兩句,關銘說:“人來齊了?”

“下午就來了,介紹一下,這是豐隊。”

關銘笑著和他握手,真是久仰大名了。豐隊已經年近四十,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看著很是硬朗,跟關銘說哪裏哪裏。

這便是專案組的頂梁柱都到齊了,手下的兵就是九江刑偵大隊的這些人。鄭餘餘有刻板印象在,覺得這案子要破,還是要看關銘。

但是關銘不愛打無準備的仗,在心裏有數之前什麽也不說,反倒是豐隊和盧隊在做主。

“受害者家屬來指認屍體,”劉潔說,“全是骨頭了,這怎麽認?對著哭都怕哭錯了。”

鄭餘餘揉著眼睛說:“死亡時間距離太近了,全都得做DNA。”

劉潔湊過來,說道:“你覺沒覺得,凶手是不是有強迫症?”

死者全都是男性,全都是一米七五左右,連死因都是一樣的。

鄭餘餘說:“強迫症不清楚,挺聰明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