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初入宮闈

阿娘昨夜專門給她拿來一身衣裳,說是年前新裁的,都是時興的花色紋樣。但林翡卻嫌長裙累贅,“雖說是入宮,但好歹是做女武官,怎好做淑女打扮”,才勸服了阿娘。

馬車到不了宮門前,她下車給車夫指了指東邊不遠的係馬處,叫他在那歇息等候,正好給馬喂些草料,自己大約兩個時辰能出宮。

本來她還擔心要在宮門口驗核身份耽誤些工夫,沒想到皇後早早派了一位娘子在此等候,聽她自陳姓名,竟是早有耳聞的符菱娘子。

她領著林翡走完這些流程,隻花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

林翡跟著她往承祥宮去,一路上符菱娘子隻簡單說了兩句——

“咱們是從東掖門進來的,這是萬春門,對應的是千秋門,將前朝與後宮分隔開。”

“皇後殿下此刻正在午睡,汀鸞小娘子在西院等您共進午膳,晚些時候奴再去請您。”

林翡則隻是低頭應著“是”,按照阿娘叮囑的不隨意窺視,不多說一句。

好在途中沒遇到什麽貴人,林翡順利到了承祥宮,她一心盼著早些見到妹妹。符菱娘子將她引到西院便離去,她大步快走進去,一眼看到正在院子裏來回踱步的阿鸞。

阿鸞看見她,立刻奔跑而來,撲在她的懷裏:“阿姊!”

林翡將她擁住,明明才十日沒見,可中間兩人經曆了不少事情,裝了一肚子的話要說。

阿鸞拉著她就往

屋裏走,口中喃喃著:“似是做夢一般,之後竟能常常見到阿姊……”

林翡哭笑不得,既憐她年紀小小獨自困在深宮,又被她稚氣之語逗得忍俊不禁。待門關上,隻剩姊妹二人相對而坐,阿鸞攥著她的手落下淚來。

“晏郎君可同阿姊講了雪團之事?”

林翡點頭,替她拭淚:“他說昨日匆忙,你還沒說完,可還有哪些蹊蹺之處?”

阿鸞想了想,先從身邊的宮人說起:“西院裏貼身侍候我的宮婢有四人,差不多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其餘灑掃、漿洗等雜務,都是承祥宮內粗使宮女做的,我認不全。”

林翡問道:“宮裏除了皇後殿下和你,還住了誰?”

“五皇子去年就出宮建府了,時常進宮來看皇後殿下,可與我鮮少打照麵。九皇子住在東院,性情很和善。他身子也不大好,聽說前年冬天差點兒沒有熬過來。”

這承祥宮表麵看起來倒是很簡單,她繼續問阿鸞:“雪團丟失的幾天,你的貼身宮婢可有什麽異樣?”

“雪團不怕生,平日同她們也很親近,是故它丟失了之後,她們也很著急地找尋,不似作偽。前日清晨我發現雪團的時候,值守在外間的婢子青竹第一個衝進房內,將我抱了出去。”

“半夜有人將斷氣的雪團放在你枕邊,必然要經過外間,那青竹就是頭一個被訊問的,她說了什麽?”

“她說前夜睡得很沉,沒有聽到什麽

動靜。往常她都比我醒得早,可那天早晨卻是聽見我的尖叫聲才驚醒過來,身上還很是疲乏。”

林翡眯著眼睛:“被下了藥?”

“皇後殿下也是這麽猜想的,好在每天的飯食都會留一丁點兒出來,請太醫來驗,發現湯羹裏確實是加了過量助眠的藥物,對身體倒是沒有太大損害。而且不隻是青竹飲了,院中婢子們的飯食都是同吃的。”

能不留痕跡地給皇後宮裏的宮婢們下藥,卻又隻是為了將死去的雪團放在阿鸞枕邊嚇唬她,看來這幕後之人並非想害人性命。

不過,這大費周章的恐嚇真的是想威脅林家嗎?

晏如陶之所以如此聯想,是因為此人選在武科考錄前夜行事。

可明明當時知道自己報名參加比試的人寥寥無幾。若是世家的人早就知曉此事,必不會是當時那樣的反應。

阿鸞見阿姊冥思苦想的模樣,牽著她的手慢慢說道:“阿姊,你入宮了,我的心就安定多了,今後我也會再細細留意身邊人,若有什麽異樣我第一時間同你講。你要忙的事情還多,不必再為此事煩擾。”

林翡知道她是為自己寬心,手覆上她的額頭,輕輕撫摸:“我的小阿鸞,阿姊入宮最想做的就是保護好你。”

見她甜甜一笑,用頭發蹭著自己的手掌撒嬌,林翡不禁跟著展眉。

姊妹二人又說了會話,符菱就來請林翡去正堂。

這是林翡頭一回近看皇後,正如阿鸞

描述的那樣,四十歲上下,並不顯得很年輕,一張方中帶圓的臉,初見似是溫柔和藹,但不笑的時候眉梢仍是挑著,很是威嚴。

聶後做起事來毫不含糊,客套的話也沒講一句,直接說起擇選宮婢的安排。

符菱娘子奉上厚厚兩遝冊子,說道:“目前,宮婢共兩千三百零二人。這是從前抄錄的副冊,記載了宮婢們的年齡、籍貫、出身和所在的宮室。”

“今晨,皇後殿下已命我等將其中二十歲以下的宮婢圈點出來,共是一千五十六人。除去各宮近身侍女外,還有九百餘人。”

林翡立刻領會:“那便從這九百餘人中擇選。她們每日各有活計,為免耽誤貴人們的差事,不必專門叫至某一處,我親去各個宮室選看。若是順利,半日看百人不成問題,二月前就能看完。”

聶後滿意地點點頭:“甚好。符菱是我身邊得力的人,對宮中各處了如指掌,由她領著你去。”

這自然是好事,縱使已得了女官的名號,宮裏怕也多的是不願與她方便的人。

符菱道:“今日我陪林女官先將選看的細則與宮室的次序理一理。明日一早先遣人去告知,叫宮婢們心裏有數,省得到時去了再叫人,耽誤女官的時間。”

林翡也是如此打算:“娘子說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聶後指著側麵一扇門說道:“別的女官都有自己的署所官廨,待後宮禁衛之事交

割與你後,東掖門裏那一排耳房就做你的值房,如今先在此將就將就。”

“多謝殿下關懷,臣定當盡心竭力,不負殿下所托。”

符菱領著她穿過那扇門,下兩步台階,路過一處奇石造景,來到一扇漆木門前。

推開門,冬末的暖陽正好透過窗子灑進來,房中燃著香。林翡對香料一竅不通,隻覺香氣淡雅,抬眼一尋,就發現一尊金瓣蓮花香爐放在紅木條桌上,紙墨筆硯也已鋪陳待用,“這裏原是五皇子殿下的書房,如今暫做您的官廨。”符菱指著四扇石礎木製漆畫屏風,“裏間有方長榻,您若到得早,午間也可在此小憩。”

短短半天工夫,竟安排得如此周到,看來聶後對擇選侍衛一事還是很上心,於是連忙謝恩。

“此處離汀鸞小娘子的西院也很近,方便她時常探望您。”符菱示意宮婢將兩本冊子放在紅木桌上。

林翡笑道:“多謝殿下費心。”

桌後隻備了一把扶手椅,宮婢搬來方凳供符菱坐下。

她給林翡講起宮中殿宇監所的分布,因涉及宮禁安危,無法下筆記畫,林翡隻能凝神細細聽著。她想著,若有記不準的,晚些再問問阿鸞。

符菱的建議是按由近及遠的順序,依次選看各位女官手下的宮婢。

林翡聽她提及的,皆是負責禮儀起居、服用采章、膳食醫藥一類的,心想這些都是講求出身容貌,在訓練武藝一事上,怕是遠不如終

日勞作的粗使宮女。

於是問道:“方才娘子提到的暴室,還有做漿洗、灑掃一類事務的署所,我也想去選看一二。”

符菱愣了愣,欲言又止。

“莫非有何不便之處?”

“女官初入宮,想是不知那暴室是個什麽地界。不單是冬日裏曝曬洗染織物的處所,它東邊院子供患病宮人們療養,西邊連著北邊的一片房子,則關押著一些犯錯的宮人。尋常宮人都避忌此處,不往那走。”

她見林翡若有所思,又添了一句:“滌衣署同禦膳房離得不遠,可一同去選看。”

林翡笑笑:“依娘子安排。”

符菱也不拿大:“聽聞女官武藝非凡,擇選細則自然由您做主。”說著就示意宮婢磨墨。

林翡對書寫一事向來不大有底氣,尤其是方才看到冊子上圈點批注的字,都比自己的好看,就有些猶豫,不大情願提筆。

符菱看出來,說道:“若女官準允,婢子覥顏代筆。”

林翡點點頭,回憶阿耶擬定的武科考錄細則中的各項——

年齡已定好,都是二十歲以下的年輕女郎。

對於侍衛來講,相貌好壞、出身高低皆可不論,要緊的是體力與性情。

於是她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道:“身高五尺以上,論力氣……單手提一桶水可走五十步不停歇,滿足這兩樣可過初選,訓練十五日再行考核。”

符菱停筆良久,不見林翡接著往下說,遲疑著抬頭看她。

林翡解釋道:“宮

婢不同於平民女子,入宮時家世不明、身有殘缺者皆被篩除,自然省事許多。其實,我反倒擔心少有宮婢願做女侍衛,畢竟風吹日曬、日夜顛倒,俸祿也沒高出多少。若將細則定得太多,眾人都推說體弱紛紛落選,可就為難了。”

符菱歎她不過一日工夫,想得已算是周到,隻是年紀尚小又剛入宮,對宮中人情知之甚少。

“女官用心良苦,不過女侍衛雖辛勞,還是與灶間燒火、浣衣漿洗大不相同。此事先按女官說的來,明晨我叫人順道探探口風,晌午說與您聽。”

林翡見她是實心做事,便欣然應允。

符菱放下筆,起身將一枚銅製魚符遞給她:“這是承祥宮的憑證——女武官有專門的魚符,尚在趕製,您明日先用這個。”

林翡接過,放進阿鸞給的錦囊中,順帶拿出兩粒金瓣,握在符菱手中:“今日多謝娘子提點。”

符菱莞爾,微微頷首:“女官客氣,今後宮中各處還要仰仗女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