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豪強聯姻

林翡第二日清早便派人去軍營給窩著火的楊依送信,進林家正門時,她正遇到青鬆帶著人出來,一問得知是去都督府、楊家、陸家和相熟的官員家送喜帖。

賀寧正在庭院裏指點著掛彩綢,見阿鷺帶著熹平和晏如陶一道進來,後麵還跟著一二十個仆婢,連忙迎上前。

她還沒開口,熹平先拱手道了句“恭喜”,又說:“親家再逢喜事,我來沾沾喜氣,也添些人手幫著布置。雪青呢?”

賀寧拉著熹平的手,笑道:“今日一早才遣人告知她,想是在來的路上。那我便不與親家客氣,待忙完這兩日,我再擺酒請你一道賞月。”

她見女婿穿著一身窄袖長袴,不複平日寬衣大袖的模樣,便知是要親自動手幫忙,忙說:“府裏有仆婢,何須勞動新婿?你四處看看,有無哪處不妥,指點他們改動便好。”

晏如陶卻笑道:“從前在宮中籌備典禮,我也是閑不住。早上先將府中正堂布置妥當,午後我同阿鷺再去軍營。未來阿嫂是從女軍軍營出嫁,也須裝點。”

時間太過倉促,既然新婿如此得力,賀寧也不再推辭,隻叮囑阿鷺陪著她阿家,莫要怠慢。

又過了半個時辰,出去采買的阿鶴、阿鸞回來了,盯著仆婢將珠玉首飾送進新房放入妝奩,剩下的嫁衣錦被、盆景擺件、屏風陶櫃也一一清點,忙碌得腳不沾地。

阿鷺遠遠看見他

們,並沒來得及說上話,她去問阿娘:“阿耶今日還去府衙?”

賀寧正看院中楓樹不順眼,命人修剪齊整,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啊,他天不亮就往城郊趕,去向玉娘阿耶提親,說到底也是玉娘唯一在世的親人。”

阿鷺點點頭,看著眼前繁忙喜慶的場景若有所思,家中不到半個月再次披紅掛彩,喜事連連,唯願兄嫂後日去欽州也一帆風順。

直到月上梢頭,晏如陶撲在床榻上呻吟。

“唉喲,我的胳膊腿啊,走動了一天沒怎麽坐下,竟這般酸脹。”

今日阿鷺倒沒有累著,她手傷著,個個都讓她在一旁歇息。好在軍營裏人手多,眾人都搭一把手,布置得也快。

“隻是吃罷午飯也沒見姑母到家中,在軍營裏也沒瞧見阿嶺他們,不知是遇上了什麽事。”

大喜之日清早,林家才得知都督府昨日鬧翻了天。

“什麽都督夫人,我不稀罕做了!趁早和離!阿兄阿嫂你們給我留間房。”

林雪青腫著眼皮,臉上的粉脂也蓋不住憔悴。

賀寧攥著她的手:“你與我們說明白事情緣由,到時你阿兄與我必要上門替你討個說法。”

林雪青緩緩搖著頭:“不必,我哪是平白受氣的人?”

圍殲阿勒真一戰大捷,巍州當地豪強看出李宣威的實力,在這動**時局下決心依附。

從前買賣藥材、番馬時他們也曾入夥分利,隻是過路的刺史、都督數不勝數,他們也不

知李宣威能坐在這位置多久,便僅有情麵上的來往。

大捷次日,他們在為首的孟家擺宴慶功,盛情款待李宣威。

交口稱讚灌入雙耳,饌玉炊金吞咽入腹,美姬起舞眼花繚亂,這些倒不足以令李宣威耽迷,直到孟家說次女年方十七,願與都督結兩姓之好,他眼睛一亮。

北方良田有限,豪強無法像南方大族那般占據大片山川田澤,但也是高築塢堡營壁,蓄養奴婢部曲。阿勒真人劫掠時都識趣地避開豪族居住之地,畢竟攻下這些塢堡費時費力,不如劫掠平民百姓來得方便。

因此不少無家可歸的巍州百姓,無奈之下也會賣身投靠豪族。

李宣威來巍州這幾年一直看不上這些豪族,他們的部曲人數加在一起也不過五六千,戰力更是遠不及巍州軍。

可當他與蕭旻籌謀奪礦鑄鐵之事時,蕭旻說起孟家有個鐵匠一心在塢堡中埋頭鑽研,近兩年冶煉出的鐵極為堅硬鋒利,適於鍛造兵器。隻是孟家不肯透露煉鐵的法子,將匠人藏得格外嚴實,從不肯讓他拋頭露麵。

“他酩酊大醉地回來,樂陶陶地拉著我說給阿嶺尋了門好親事,說罷就醉倒過去。我知他是去了孟家,懸著心等到他酒醒,誰知果然是孟家女兒!”

賀寧訕訕地看了眼摸不著頭腦的林濟琅,巍州官員家眷小聚時曾說起兒女親事,幾家豪強之間多有聯姻,偶爾也會與官員結親,因此豪強

各家的兒女也在眾人的考量之內。

孟家實力最為雄厚,可偏偏曆代家主相貌不佳,即便妻妾皆是貌美女郎,生出的兒女多肖其父,孟家的次女便是因此被耽誤了花期。

可是李宣威哪知這些細節,想著那煉鐵的匠人,一口答應了婚事,還琢磨著改日登門納采再商議將那匠人一同陪嫁。

卻被林雪青揪著耳朵一陣痛罵,他自覺失了顏麵,臉紅得似豬肝一般,又不肯放棄那匠人,嘴硬說道:“新婦最要緊的豈是姿色?我兒又不是那淺薄之輩!”

氣得林雪青抄起桌上的木托盤朝他砸去:“你求娶我時口口聲聲說一見傾心,不是看姿色難道還能一眼看出我賢良淑德?!輪到兒子娶親,你便開始胡謅起來,我們阿嶺高大俊朗,你要他去配那身材短小、齙齒短頜的女子?!”

李宣威被托盤一角砸中肩頭,耳邊是妻子的咆哮聲,心頭火起,喘著粗氣吼道:“那就娶進來好生供著!阿嶺若嫌她貌醜,再納美妾便是。”

李、林兩家夫妻恩愛和睦,林雪青和賀寧一樣,對婚姻之事總抱著美好的期盼,哪裏有兒子還沒娶進新婦,已經盤算著納妾的道理?!

於是她放出了狠話:“那你不如將我休了,娶那孟家女做都督夫人,美妾你要納便納!我兒何苦經受孽緣,做那負心薄幸之人?”

李宣威被她這胡言亂語氣得捂著胸口,擺擺衣袖不願再與她爭吵:

“事關重大,豈能由著你的性子來!府衙有事,我且先去。方才不是阿嫂傳了口信?你快去幫襯,莫要信口開河。”

他近乎是飛奔逃出後院,林雪青不好闖到都督府去教訓人,隻能將兩個兒子叫來哭訴。

“誰知那兩個豎子與他阿耶倒是一條心,反過來勸我說冶鐵術加上北境的鐵礦能左右天下大勢,莫說是娶孟家一個女子,便是要他們入贅也是甘願。”

林雪青雙手捂住臉哀嚎:“又不是隻有聯姻這一個法子能換來冶鐵術,倒顯得他們父子三人深明大義,我這個做娘的反是無理取鬧!”

賀寧撚著巾帕替她擦眼淚:“此事尚未定下,還有轉圜的餘地,何至於說出和離的話來?再者說,傳言也未必句句屬實,興許隻是孟家家主身形相貌不佳,以訛傳訛罷了。”

“看看阿鷺和阿適,天造地設的一對,又情投意合,我們做長輩的看著就心生歡喜。”林雪青手背相疊,一邊拍著一邊含淚訴說,“還有阿鴻和玉娘,也算是十年前的緣分,屋簷下日久生情成就良緣。偏偏我那兩個不開竅的兒子,不知夫妻知心著意有多要緊,來日成了怨偶,既苦了自己,也負了人家女郎!”

賀寧歎了口氣,小姑子這話也是有理,想來她並非僅是因孟家女的相貌而憤懣。

胸懷大誌的男人總以為用婚姻去換兵馬錢糧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來日成就大業再去尋心

儀美人,可謂誌得意滿。

誰會在意那個被家族推出來聯姻的女子?

她是被押下的賭注,被典當的質物,輸贏係於夫婿,榮辱不由自身。

輸了,她再無半分價值,家族不會費心贖她。

贏了,她被高高地供著,家族來分她的榮光。

又有誰會真心對待一個賭注、一枚質物?僅是交易也就罷了,怕就怕聯姻背後明明藏匿著勒索、威嚇和利誘,卻蒙著一層令人心生向往的紅紗喜帕。十餘歲的女郎懵然無知地入了局,待到蹉跎半生才悔之晚矣,卻又無可奈何。

賀寧念及此,也是滿口嗟歎。

林濟琅聽阿妹提及阿鴻、阿鷺的婚事,設身處地去想,也不忍外甥和孟家次女姻緣錯付,於是說:“待婚事忙完,我去尋定方商議此事,再想其他法子要那匠人。”

林雪青連連點頭,將眼淚擦幹,擠出笑來:“昨日被這糊塗事攪昏了頭,沒能來幫兄嫂布置,今日必得將功補過,好生張羅,把新婦熱熱鬧鬧娶進門來。”

婚禮雖然倉促,但好在諸事順利,待將一對新人送入洞房,林翡攔住李擎兄弟二人:“昨日怎麽不見你們?”

醉眼蒙矓的兩兄弟相視苦笑,將與孟家的婚事簡略說與她聽。

李擎歎道:“除了結姻,還有什麽法子能將不相幹的兩家緊緊綁在一起?難不成動用巍州軍威懾孟家讓出鐵匠?若真如此,我們和那以勢壓人、恃強淩弱的聶、沈兩家有

何不同?傳揚出去,我軍行至處皆會奮起抵抗,反正也逃不過被搶掠的命運。”

林翡今夜並未飲酒,神思清明:“何至於此?乍遇此事,姑父、姑母各有各的想法,一時激憤才起爭執。你們兄弟不該擇其一而從之,致使愈演愈烈。旁觀者清,這事還是我與阿耶去一趟孟家。”

待回到家中,晏如陶知曉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日丈人兄啟程前往欽州,後日阿嶺、阿峻帶兵和女軍北逐阿勒真,能在城中周旋孟家之事的也隻有你和丈人。”

他朝阿鷺身邊挪了挪,緊緊貼著她:“我是不是不便與你們同往?”

阿鷺揪了揪他緋紅的臉:“你在巍州城還算是新麵孔,日後有機會再慢慢同人交際,這次還是我與阿耶先去,回來再與你商議。”

他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倒在**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