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在那頭樂了好一會,大罵冷老狗你也有今天,當年訂婚落跑,現在輪到自個兒煞費心機地去求婚。
冷峯說這事兒最高機密,你要是敢透露一星半點兒,咱們就此友盡。
“那哪兒能啊,”這事江沅還是能分清輕重的,問道:“就準備這麽捧著大戒指去求婚?是不是太糙了點兒?”
“不該你操心的別操心,趕緊給我把事兒辦了,別讓別人搶了先把戒指買走了,來這兒看了這麽些天,就看到這個最合適,還有來曆。”冷峯又催他:“戒指讓那邊先寄到你那兒,我回國你再給我。”
江沅也不調笑了,“哎哎”答應著掛了電話去辦事。
不過,冷峯坐在露台上喝著啤酒想,確實不能就這麽捧著剛買的大戒指去求婚,這是件大事,他得琢磨琢磨有個浪漫的儀式感,至少得讓被求婚的那個人覺得自己是被珍視的,而不是像暴發戶一樣甩出個大戒指就去收買人。
再說,那戒指的尺寸還得改,別冬身上的每一處冷峯都熟悉得不能再熟,那戒指的圈一看就大了,冷峯還想加上那麽一點點自己的手工和設計,做出獨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的求婚戒。
別冬洗完澡出來,兩人在露台上又喝了點東西聊了會天,今天很奇怪,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沒有聊到下午去看的珠寶展,冷峯是有意為之,自己心裏有鬼,便也沒留意到別冬竟然也沒提到。
兩個小時候,江沅給冷峯發來了一條消息:搞定。
第二天他們一起離開了佛羅倫薩,繼續往南。
冷峯直接租了一輛車,一路開開停停地到了那不勒斯,這裏跟北部城鎮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覺,那麽巨大的一座城池,咋看之下隻覺得雜亂,然而深入其中,又遍地都是他們最愛的煙火氣。
高高低低的石子路走起來非常累人,於是到了那不勒斯後,冷峯又去租了一輛Vespa,載著別冬在錯綜複雜的街道和巷子裏穿梭,看起來每一條巷子裏都藏著幾百年的生活,別冬仰頭看著那些窄小的鐵藝欄杆和鮮花盛放的露台,聽著樓上樓下小孩的跑鬧和家長的吼叫,而巷子走出去,視線所及是平靜的海港,更遠的天邊有維蘇威火山,這是個無比世俗,又無比傳奇的地方。
維蘇威火山的山頂蓋著一朵雲,隻有那麽一朵,像帽子一樣,在哪裏都可以看到它,他們坐古老的小火車去附近的小鎮蘇蓮托,從火山的山腳經過,底下埋著被毀滅的龐貝古城,兩人在蘇蓮托看了半天的山和海之後又返回。
傍晚的小火車熙熙攘攘,坐滿了人,別冬和冷峯的車廂裏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別冬一個個看過去,心裏默默給他們取可愛的昵稱,小卷毛,小雀斑,小胖子……冷峯聽他們嘰裏咕嚕說了半天,隻聽懂幾個單詞,似乎是要去那不勒斯過一個什麽節,男孩們帶著各自的女孩,一群人不知道說了什麽,爆出一陣歡呼聲,而後小情侶們旁若無人地親吻了起來。
別冬和冷峯坐在靠窗的角落,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滿車廂的荷爾蒙帶動,原本從來不在外麵做出親密舉動的兩人這時也情不自禁地輕輕吻了一下。
別冬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淺嚐輒止,而冷峯卻毫不在乎,跟著又親了他一下。
然後,別冬聽到對麵有人吹起了口哨,他心裏慌了一瞬,下意識推開冷峯,然而抬起頭時,卻看到一車廂的年輕人都在給他們鼓掌,口哨聲此起彼伏,還有人大喊著“Bravo!”
這個詞別冬聽得懂,竟然是給他們鼓掌,別冬的臉因為興奮而變得通紅,“Viva l’amour!”角落又有人大聲喊道,於是所有人都齊齊高聲大喊,“Viva l’amour!”
“愛情萬歲,他們在說。”冷峯在他耳邊解釋:“這裏同性婚姻合法,是可以結婚的。”
原來是這樣,別冬一顆心撲通撲通,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在太陽底下,在眾人麵前毫無羞愧地對另一個人表達愛意。
在熱烈的歡呼聲中,別冬主動親吻了冷峯。
兩天後離開那不勒斯,換了別冬開車,他們繼續沿著海岸線飛馳,前往如夢般的小鎮波西塔諾。
這裏的海港平靜如鏡,點點白帆裝點其中,旁邊是沿著岩石山脈層層疊疊建起來的房子,南部小鎮的夏天讓人理由應當地無所事事,金黃的葡萄酒,淡奶色的cheese,青色的橄欖,白色的浪,黃昏的沙灘……別冬總算曬黑了一點點,盯著鏡子裏自己的臉覺得十分滿意。
冷峯就更黑了,身體的輪廓線更加緊實,別冬打量海灘上的各色人種,覺得還是自己男朋友的身材最好,他們出海去潛水,這對別冬來說又是第一次。
他水性好,肺活量也好,可以在水下待很久,第一次看到那麽多五彩斑斕的魚,別冬興奮得手舞足蹈,冷峯隔著護目鏡都能看到別冬瞪大的雙眼。
晚上就在遊艇上吃晚餐,遠遠地漂浮在海港上,看著山巒上的波西塔諾小鎮發出溫柔浪漫的光。
他們往南一直到西西裏,而後折返往北,回到羅馬的時候,不期而遇了一場沉浸式的卡拉瓦喬展覽,冷峯說:“雖然不是雕塑展,但是要看最美的光影,還得看卡拉瓦喬。”
跟此前一樣,在看展的過程中冷峯幾乎不發一言,別冬用自己的感受去理解那些畫作,他看到了許多底層的人物和生活,明明在粗鄙的場景裏,那些人卻都散發出一種近似聖潔的光,並不似一般描繪底層生活的作品。
看完展後他才跟冷峯講出他的感受,冷峯說:“這就是卡拉瓦喬的特點,他的筆觸很華麗,在他的心裏應該對’階層’這種東西看得很淡,無論生活以何種麵貌呈現,他都同等待之,在他眼裏,貴婦和農婦是一樣的,所以他畫出來的所謂’底層生活’也是帶著美的。”
別冬若有所思,他想到自己的“作品”,也想到冷峯的作品,說到底,藝術創作都關於“人”本身,一個人心裏是什麽,他的藝術就是什麽。
這些天他也在想,如果真的可以來歐洲念書,他要學什麽?
也許所有人都理所應當地覺得他應該學雕塑,把他“野生藝術家”的名分往更高的層麵做實,但別冬卻隱隱地覺得有些猶豫。
他還沒有想好,藝術是自私甚至自戀的,但藝術也是廣闊的,可以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可以把自己碾碎,像米開朗基羅那樣,把靈魂都交托出去。
別冬覺得自己做不了前者,可是後者,他還沒有想好實現的途徑。
一件件地做作品不是目的,藝術最終都是表達,而他想通過藝術表達什麽,實現什麽。
這些事情別冬自己暫時也想不清楚,便也沒有說出來跟冷峯討論過。
20天的假期很快到了尾聲,他們返回威尼斯去參加學術交流研討會,三天的時間,別冬看著冷峯以柏林駐地藝術家的身份跟其他藝術家坐在交流席上,而他在台下,帶著同聲傳譯的耳機聽完了整場交流會。
各種各樣的藝術觀點在此碰撞,交流和討論都是開放的,聽在別冬的耳朵裏都如珠玉相撞,一些觀點也引得他思考,自己對此是如何看待。
所有的事情結束,冷峯原本還想帶他去周邊鄰國都走一圈,法國,比利時,德國,正好沿途看看風物人情和藝術院校,當提前考察,看看最喜歡哪裏,以後就選在哪裏念書。
但別冬說:“不用一次都走完,留著給以後吧?”
冷峯依了他,別冬覺得,這趟行程已經收獲滿滿,他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回去後慢慢消化,這世界好的東西太多了,他不想做個囫圇吞棗的人。
已經得到的,握在手裏的,他想先好好體會。
冷峯覺得這樣也好,他惦記放在江沅那裏的那隻戒指,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戴在別冬手上的樣子。